第三十五章 倾仙绝恋
季往郢握住她的手,发觉异常冰凉:“对不起,我本应救他的……唉,我在房外等你,有事便叫我。”他出了房,留董心缘一人呆呆望着灯芯上跳跃的火焰。 一团半透明的烟气自那火焰里飘出,汇聚在董心缘面前,最终化成一个形容沧桑的老人。半晌,她艰难挤出两个字:“爷爷……” 这老人白发如雪,满脸皱纹,模样平凡至极,仿佛只是山间的樵夫,却是董心缘流浪八年、偷入天庭、于松曜学艺的唯一原因。 老树精含泪慈祥微笑,颤抖着声音唤道:“缘缘!” 董心缘见到自己日日惦念的苍老身影,胸口甚至疼得无法呼吸,脸上瞬时便是热泪纵横。她怕自己会嚎叫出来,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只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季往郢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双手互扣,拇指不断互转,脚板偶尔拍地,面色平静,小动作却尽显他的焦虑。他自是知道董心缘哭了,哭得有多伤心。但他亦了解她,她不愿别人见她流泪,所以他只在房外等着。 老树精心疼不已,欲要抱住董心缘,手臂却直接穿过她的身体。 “缘缘,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快把眼泪擦擦。”老树精带着一分责备,九分怜惜。 “爷爷!缘缘好想您!缘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缘缘千辛万苦进了天庭,却斗不过风神,救不了您,缘渊真是太没用了!呜呜!”董心缘想扑进老树精怀里,忘记他现今是灵魂体,是虚无之物并非实体,根本触碰不到,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撞到了桌脚上。 老树精又斥责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爬起来,体会到爷孙俩阴阳相隔,不禁唏嘘伤悲起来。 董心缘边抽泣边问:“爷爷,是季……是篱疆元帅救了您吗?” “没错。元帅差人潜入风神寝宫,救了爷爷。爷爷如今魂魄濒临溃散,只能被蕴养在这濯魂灯之中。如今你有了归宿,爷爷也就了无牵挂,可以放心离去了。” 事已至此,董心缘倍感悲凉,老树精却是坦然接受,她一时竟无心说些安慰的话。 “缘缘,爷爷有些话想与你说,你要认真听着。”老树精忽然严肃道,董心缘忙点头。 “此事说来话长,便从最初讲起吧。爷爷我本只是凡界一棵榕树,生长在一座山谷里。时至今日,我存在的岁月太长久,竟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生根如何发芽的,只依稀知道活了无数个春秋,而后某一天,有了意识,启了灵智,无意识地开始食风饮露,开始修炼。一日,山谷里来了一个少女,她孤身一人,依着我建了一座屋子。她喜欢日出日落,喜欢仰望星空,喜欢四季更替。她觉得山谷里太单调,于是一人慢慢地把山谷植满桃李松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候我觉得她很孤独,想与她说话,但是我道行不够,尚无法开口。日子便这般平静过去几百年,那天夜里,山谷里来了一个陌生人,打破了所有的安宁。 “那人浑身浴血,昏死在山谷口。她为那人疗伤,而后呢……”老树精苦笑着,“唉,他们相爱了。那人在朝中做官,说愿意回去把官辞了,而后回来娶她,承诺与她在这山谷里共度余生。她在那儿傻傻等了一百多年,白日里寂寞便抬头望天,晚上寂寞便默默流泪。与那人相遇前,她一人尚不觉得孤独,可一场邂逅,一场爱情,便改变了所有。” 老树精没有点明,董心缘却隐约猜出他口中的女子是谁,心中不禁惊愕道:为何连爷爷也认识那司缘?她到底是何许人也,竟与如此多的人有牵扯,且皆让他们牵肠挂肚,惦念非常? “爷爷……”她忍不住想问,老树精却示意她不要打断自己,他继续说:“而后有一日,她外出带了一对父女回来,他们在山谷里住下,屋子也热闹不少,她笑得多了说得多了,似不再寂寞。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红衣红发的男子出现,带她离开了山谷。我以为她不会再回来。”说到这儿,老树精停了下来,完完全全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而后呢?”董心缘催促他。 他思索片刻,缓缓开口继续说:“后来我受了某一位仙人一口仙气,免了一半苦修,直接化成人形。作为报答,我答应为那位仙人找到一个人。我一面修炼一面在凡界寻找那个人,百年却无果。之后我修成正果,得了仙位,但我入了天庭不久又辞了官职,去天界各地游历,履行对那位仙人的承诺。我用大半生涯寻访各地,终于,那一日,我找到了!那个雨夜,那个破庙!”他噙着泪水深深凝视董心缘,苍老的手虚握着她,神情自豪又满足。 董心缘呆滞摇头,喃喃道:“爷爷,您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缘缘,你还不明白吗?爷爷为何为你取‘董心缘’这个名字?董心缘即为同心圆,天凡两界,所有事皆会以你为圆心转动连结到一起啊!你是一切的中心,你是一切的起源啊!”他忽然激动非常,董心缘感到莫名的害怕。 老树精见了她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感慨万分道:“那女子便是司缘啊!她后来回来了,风神蒙婼却紧随其后,我眼睁睁看着她被蒙婼灌下毒药,灰飞烟灭而死,却无法救她!司缘救的那人,与后来赠我一口仙气的仙人,可不就是当年的上官家族族长上官尹浩吗?那时他初得仙位,且是尊贵的上仙,正是风光无限时,为了司缘,却果断放弃几生几世苦修的硕果。他回天庭欲退仙位,蒙婼却不愿放他走,背地里几番阻挠。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待上官尹浩历尽艰辛回到凡界,却无论如何寻不到爱人。他不是傻瓜,他猜到了啊……那之后,天凡两界苍穹是血红的,黑雷滚滚,可怖的血雨整整下了十日,生灵涂炭,尘世之惨连孤魂野鬼也心生惧怕!缘缘,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因为上官尹浩为了司缘之死杀上了九重天!杀进了南天门!杀上了凌霄宝殿!苍穹是被无数神仙的鲜血染红的,那十日的血雨,是仙人的血啊!那是天庭建立以来最可怕的历史,史称为天乱!那时的神仙几乎死绝,寥寥几名幸存者,之后亦是疯的疯,死的死。一千多年了,天乱竟是鲜为人知了。” “上官尹浩呢?他去哪里了?” “那上官尹浩是力竭悲愤而死的!他临死前拜托我找到司缘,要我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伤害,直到他们相遇。我辞去仙位,为的就是不让蒙婼发现我。虽然她不认得我,但如果我是天庭之人,来历与行踪迟早会被她知晓,到那时,即使我寻到司缘也只是害了她! “我历尽沧桑,眼看寿命将尽,却依旧未能找到她,心中倍感绝望。每每想到我无法完成上官尹浩的遗愿,无法补偿我对司缘的愧疚,便是痛心疾首……若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迫我进到那间破庙避雨,我此生必是饮恨而终的!”老树精虚空抚摸董心缘的脸,面色慈祥安然,“缘缘,知道爷爷为什么带你流浪,生活居无定所了吗?知道为什么十年前爷爷毅然决然离开你了吗?因为有上仙在找我们,在找你啊!因为蒙婼要杀了你啊!因为,你就是司缘啊!”
我就是司缘!? 这句话轰地在董心缘脑中炸开,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一瞬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叫什么,她是谁。 “缘缘,爷爷知道这很难接受,爷爷亦想了好久,不知如何告诉你,你才不至于被吓到。你或许会不信,会怀疑,但这是事实,你是司缘的转世,你就是司缘!爷爷不知道你为何无法恢复记忆,也曾试了很多方法。爷爷教你的那套剑法,便是上官尹浩最厉害的武功《诛魔剑法》,想必他也认出来了。当年,他曾将这套配以他佩剑诛魔的剑法授于你。那些日子里,他携着你的手,用桃木剑一招招,一点点教你。我在一旁看着你们舞剑,无意也将那些招式记下。我以为诛魔剑法能唤起你的记忆,但是却没有成果。” 诛魔剑法!? 她忆起在凌霄宝殿上,她以这套剑法对敌,季往郢曾问她这剑法的来历!他问得杀气腾腾,因为那是他独有的剑法啊!他从不曾传授任何人,她怎可能会呢!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有着无数因果连结的! 老树精唏嘘道:“上官尹浩转世再生,又是同样的一位天纵奇才,只用了一两百年便羽化登仙,容貌与前世一般无二,才能亦是惊艳两界。只是这一世,他不曾那么早遇上他的情劫,一千多年的积蓄,他拥有了如今这般实力。你可能会问,他曾血洗屠戮了天庭,玉帝怎还敢让他成仙。其实正好相反,正是因为他很危险,才更加不敢放任自流,宁愿锁在旁边控制着,能时时刻刻盯着才能放心啊!为以防万一,玉帝与蒙婼暗中封存了他的记忆,任他修为再高,却再也无法回忆前生。但没有记忆,感觉还在,情根情丝还会生长蔓延。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你们相遇后一发而不可收!” 老树精将这事实吐露的过程甚是缓慢,其中又多加暗示明指,如此曲折只是为了董心缘能容易接受一些,但此时见她的反应,看不出她是喜是忧,是惊是愕,是相信还是怀疑。 “缘缘,爷爷的时日不多了,爷爷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现在好了,你有了很多朋友,有了可以奋死保护你珍惜你的人,爷爷也可以放心地去了。爷爷瞒你这么多年,似乎一切只为司缘与那承诺,但过去的十年,爷爷是真心视你做亲孙女的。” “不论如何,您还是我爷爷,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董心缘留下泪,心中苦涩,却强挤出一个笑容。 “好,好。”老树精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