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论误会是怎样产生的

    待夕别离去，她才想起自己的事情，揣着东西奔出梨院。

    与离别时的幽暗不同，念离的小院石灯已燃起，明月挂树梢，木香花合着花苞在枝头眠去。

    院中架着一张矮桌，桌角搁着琉璃盏，柔和的火光映着桌边人完美无瑕的侧脸，他正提笔绘着什么，月牙白的下摆铺在地上，低垂的眉眼宁静温柔。

    他蓦地抬眼，眼中映出缓缓走进的女子的身影，微微愣了一下，收起桌上的白扇，唇边荡开一抹浅笑。

    “晴姑娘。”

    他永远都是这样，心静得不起波澜，所有的人或事皆是过眼云烟，即便那日她在醉荫亭与沈香晚立约，即便方才她伤心离去，他都可以云淡风轻地置身事外。

    小小默了片刻，在他桌前站定，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搁在桌上。

    “本来承诺不会来打扰月公子，但我只是想把这件东西还回来。”

    念离垂眸，目光轻轻落在桌上，一柄玉簪安静地躺着，温润的质地，仿佛还留着暖意。

    她也看着那簪子，心中五味陈杂，她这一头青丝为他而染，留下他的簪子，只希望有一日他能亲自为她挽起发髻，从此白头偕老。

    如今看来，她只是在做梦而已。

    她见他启唇似有话讲，抢先一步出声：“我知道月公子的月白扇被我的猫毁了，是这几天的饭菜补偿不了的，我实在不能再收这簪子。”

    她舍不得，却不得不舍。

    念离沉默片刻，缓缓拾起玉簪。

    小小心中一酸，转过头咬牙道：“本......本王妃明日就向明月阁阁主辞别，启程前往青云谷，这几日多谢月公子照顾。”

    “青云谷？”念离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抬起眼帘。

    “对啊，邕王爷不是在青云谷附近吗？不是你让我找他吗？”心里越来越堵，小小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干脆丢下一句“后会有期”转身离开。

    她险些撞上门框，只觉丢脸至极，未理会身后之人的轻呼，匆匆夺门而出。

    念离起身，簪子握在手中，直到那身影消失于门后许久，未动分毫宛如玉雕。

    寂静中响起一声轻笑，玉簪刹那在手心折断，破碎的玉片扎进血rou，血顺着簪子蜿蜒而下，滴落地上，瞬间染黑一片。

    一个明月阁弟子从院外走入，看见这幅场景，不由惊呼：“月公子？”

    他刚想上前查看，尚未触碰到他，那抹白衣流水般自他身旁绕过，不动声色地坐回软垫。

    念离一手支颐，面上一抹奇怪的笑意，他微微一愣，收回晾在空中的手，咧咧嘴：“又被你看出来了。”却是女子空灵的声音。

    “如何？”只是冷淡的两字。

    “今日我可是守了一下午，八只小兔子上门，药都要用光了。”女子的声音似有怨意，配着男子的面容，显得有些诡异。

    “不过，”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没想到，你会亲自动手。”

    眼前之人置若罔闻一般，只是垂眸瞧着手中染血的簪子，面上平静如水。

    她看了半晌，悠然开口：“咱们的王妃殿下这般爱惹事，现在又惹你不快，不如，”眼珠转转，娇笑一声，“我替你杀了她？”

    回答她的是乍现的冷光，半柄断簪在她脸颊横刻下一道白痕，削断了她耳旁几根的发丝，深没入墙。

    许久，她缓缓移到一旁，摸着面皮被划开的口子，触到渐渐发黑边沿，背脊发凉，“幸好没出血。”

    “我开玩笑而已。”她气急败坏道，眼神触及他眼底的冷笑，心中如不平静的湖面，漾着层层涟漪。

    这不是她熟悉的人，那个人不会因一句话便贸然出手。

    缺月离了树梢，月影移墙，更漏滴答，似乎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梨院中，一声“吱呀”打破的寂静，玉泪披了衣裳，走到院中。细嫩梨瓣染了冷寂的月光，轻轻柔柔落在她的发上。

    她缓缓闭眸，恍惚中她正攀在一处峭壁，有人扶着她的腿使劲将她向上举，她微微低头，却总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差一点，还差一点，拈情meimei，要够到了。”明明稚嫩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声音好像就伏在她耳上，又好像远在天边。

    差一点？

    眼前交织着人们挣扎恐惧的脸，许多人被推进山谷，摔得血rou模糊，从山壁中涌出黑色的潮，瞬间将他们淹没。

    不是黑潮，是蛇，好多蛇！

    她终于惊恐了，拼了命去够头顶的那截枯枝，哭着喊着，却怎么也够不着。

    她感觉有股力量将自己狠狠推起，她听见碎石滚落的声音，她抓住那截树枝，看见他坠落的身影。

    她疯狂向他伸手，看清了，被黑蛇瞬间覆盖的那个人，露在最外的眸子，是世间最美的星辰。

    “尹哥哥！”

    梦境在崩塌，她霎时睁眼，冷汗涔涔，指尖却只有遥不可及的皎月，梦中染着血与泥的小手如今已修长如青葱。

    “又做噩梦了？”

    梨香浮动，一个声音就响在头顶，明明悦耳如天籁，却宛若流风般让人无法抓住。

    一个白衣人就这样坐在树干上，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纱帽外层层叠叠的素纱垂下，掩了容貌与身形。

    玉泪并未诧异，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一只手仿佛透了空灵的月光，如剔透晶莹的美玉。

    这个梦伴了她二十年，最初还是破碎的片段，如今却越发清晰了。这不是梦，是她从地狱中逃出生天被惊吓掩藏起的记忆。

    “我总觉着，他还活在这人世。”

    “被丢入万蛇谷的人，不可能还活着，”轻轻缓缓声音，似流淌万年一缕清泉，“除了你。”

    玉泪默然收手，白衣人转头向着屋子，轻声：“那丫头不会醒吧？”

    “百蕊丹宁心安神，她会睡到明天早上，不会有任何不适，”玉泪微微叹了口气，“她太累了。”

    白衣人轻轻笑着：“这几日你倒是有闲心陪着那丫头折腾，好久没看见你般惬意悠闲了。”

    “看着她，我便想起我和碧宵。”玉泪阖了眼眸，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多像啊，当年不顾一切的爱慕，为他付出一切，却只为陪伴身旁。

    白衣人沉默地望着她，须臾，沉声道：“你依旧放不下他？”

    “八年，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早该放下了，”玉泪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怀念当初在竹枝山，两人在一起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恩，”白衣人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笑道，“听说风公子好像看上你了，是不是真的？”

    “这些闲言碎语你到知晓得快？”玉泪一愣，随即横了美目，“我让你找的音铃珠链反而杳无音讯。”

    “你脸红了，”白衣人微微惊异地提高了声调，“哎呀，我还以为那小子单相思呢，这次你终于可以嫁出去了。”

    看到美人缓缓抬手，指尖有冷光微闪，白衣人忙打起哈哈：“音铃链嘛......不急，不急。”

    玉泪冷哼一声，似想起什么微微挑眉：“我让你查的东西呢？”

    “那丫头身世没问题，你大可以放心，”白衣人毫不在意笑着，半晌敛了笑意，“不过你倒要留意另一个人。

    “谁？”

    “月公子，念离。”

    玉泪默然托了下巴，既然是他提醒，那月公子的确值得留意，不过他既然不愿透露更多，便没人能使他再开口。

    “都五更天了，我走了。”

    白衣人见她陷入沉思，缓缓伸着懒腰，却被叫住，低头便她肃然看着他。

    “你和小小有何关系，你们好似很久便熟识？”

    “嘘，”帽沿隔纱被夜风撩起，唯露出线条完美的下巴，玉洁的手指贴着绯红的薄唇，极尽魅惑。

    “这是我们青氏一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