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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局中

    第七十四章局中

    “他们不是一时糊涂,他们念念不忘的是,千年不易的特权。【】”淮安,都督府临时行辕,长史苏明哲苦笑着咧了下嘴,缓缓将手中名单凑到蜡烛上。

    火焰跳动,写满名字的白纸慢慢变成灰烬,同时将无数秘密,彻底吞沒,第一军副指挥使刘子云、长史逯鲁曾、内卫处主事张松、工局主事黄老歪、大匠院院正焦玉,还有几个早在徐州起就追随朱重九的人,眼睛望着蜡烛上方缓缓生起的青烟,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董抟霄所率领的浙军被全歼于江湾城下,方国珍带着与淮安军的盟约全军撤回了温州,脱脱的三十万大军丢下了三万多具尸体后,铩羽而归,淮安军自**门户以來最大的一场危机,已经彻底被化解,然而,在座众人,却是谁的心情都不轻松。

    根据内卫处和扬州府衙联合访查,在最危险的时刻,淮扬三地居然有上百号大户人家,暗中与董抟霄或者脱脱建立了联系,随时准备里应外合,将淮扬大总管府推翻在地,而这百余大户人家里头,居然有一半儿以上,都有子弟在大总管府或者淮安军中担任着不低的职位,而剩下的那一小半而家族,这两年也沒少从淮扬诸多工坊和淮扬商号的中获取红利。

    但是这些职位和红利,却换取不回他们的忠诚,因为淮扬大总管府目前所推行的政令,与他们坚信的理念格格不入。

    他们坚信,帝王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天下向來就不是百姓的,而是皇帝和“才俊”们共同所有,至于后者,在古代也叫做贤达、君子、士族,北宋以降则统称为士大夫。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据说最早出自文彦博之口,当时北宋神宗皇帝认为新法有利于百姓,只是遭到的士大夫的反对,而文彦博则非常诚实的回应:陛下非是与百姓治天下,而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而在此之前,北魏孝文帝就曾经说过:“今牧民者,与朕共治天下也。”

    上逆到更早,魏武曹cao也曾经对着全天下人诏告,“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

    对钟鸣鼎食之家來说,钱财得失,不过是个数字,而特权的减少,却是切肤之痛。

    沒有了特权,就让他们失去与生俱來的优越感,失去了努力的方向,沒有了特权,也同时让他们损失了无数巧取豪夺的机会和白吃白占的可能。

    他们读书多,比草民更聪明,也拥有更多的人脉和治政经验。

    他威望高,个个在乡间都是一言九鼎,普通庄户除了追随他们之外,沒有其他选择。

    他们能言善辩,还懂得著书立说,把黑的写成白的,把白的写成黑的,然后指着上面的谎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才是被掩盖的事实。

    所以自古以來欲得天下者,哪怕其如汉高祖一样出身于社会的底层,想实现自己的目标,都必须与贤者、士大夫们共享利益,否则,他就是独夫民贼,哪怕他有天大的功勋,哪怕他曾救无数普通百姓于水火,他都是,也必须是个暴君,把他推进泥坑,,再不断泼脏水,以儆效尤就是士大夫们的共同责任。

    而那些外來入侵者们,如五胡,如女真,如蒙元,无论他杀了多少人,烧掉了多少汉家典籍,毁灭了多少城市的乡村,只要他们肯分权与士大夫,他们就是千古一帝。

    于是就有很多士大夫,引经据典,推断出,夷狄入华夏则华夏。

    于是就有很多士大夫,挥毫泼墨,千方百计为大屠杀涂抹,将其描述为汉家子孙咎由自取。

    于是,一个又一个雄主,一个又一个盛世,就在血泊中诞生了,哪怕当时的百姓十室九空,哪怕活下來的人口锐减到原來的三分之一。

    反正,士大夫们依旧可以与入侵者们一道高高在上。

    反正,被杀的和被侮辱的,不是他们自己

    尽管内卫处的权力被严格限制,并且非经两个指挥使及以上级别官员同时签字,不准对任何人动用刑讯,调查出來的结果,依旧触目惊心。

    故意散布谣言制造混乱,故意囤积货物哄抬价格,故意将淮安军的机密泄漏给敌军,甚至还有人故意制造防御疏漏,给脱脱创造机会渡过黄河。

    一件件,一桩桩,如果全都追查到底的话,估计能将淮扬三地原本就沒剩下太多的大户人家,再度砍掉一大半儿,而如果连他们的子侄辈儿也挨个过关的话,淮扬大总管府、淮扬商号将同时瘫痪,甚至连出征在外的第二、第三和第五军,士气都要受到严重影响。

    所以,反复权衡之后,苏明哲只能采用了扬州知府罗本和明理书院山长刘基两人的意见,仿照三国时官渡之战后曹cao的故伎,将内卫处辛苦查探出來的名单付之一炬。

    “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关键是稳定人心,至于其他,军中之事,自有各军指挥使去按军律追究,工坊之事,则有工局各级主管处理,淮扬商号,也有自己的一套监管章程。”感觉到屋子里的压抑气氛,苏明哲笑了笑,低声解释,“总之一句话,凡事都按规矩來,不纵不枉,毕竟在当时,谁都不知道咱们淮扬大总管府能不能坚持得住,所以想法多些,也有情可原。”

    这几句话,也引自刘基刘伯温给他的谏书,并非他的原创,出身于小吏的他,想不出來如此“高明”的主意,放过绝大多数暗中与蒙元有联系者,只追究那些付诸了实际行动的家伙,而后一类人的罪名,也尽量不往“谋逆”、“勾结外敌”等条目上靠,只是根据其行动事实,援引相关的律法和规则进行处置。

    “妈的,真是便宜了他们。”有人大声唾骂,更多的与会者,则是报以低低的长叹,“呼,,。”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眼下朱大总管正在大清河畔跟脱脱兜圈子,而徐达、胡大海两人则带着弟兄们在脱脱身后寻找机会,如果大伙在淮扬三地突然展开一场清洗行动的话,恐怕最高兴的就是鞑子朝廷。

    “除了那些身居要害职位和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的,其他,相关案卷也都一并烧掉。”第一军长史逯鲁曾只是心理承受能力差,政治经验和手段,都远远超过了苏明哲等,见后者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干脆把“好人”替朱重九做到底,“烧的时候,别藏着掖着,摆在内卫处院子里,或者大街上烧都行,让某些人彻底安了心,不用再怕大总管回來找他们秋后算账。”

    “哼。”刘子云、黄老歪、焦玉等人皱眉。

    “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派人去办,保证让想看的人都看见。”曾经做过一任蒙元知府的张松,却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下來。

    “慢慢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知道刘子云、黄老歪和焦玉这些朱重九的铁杆支持者们不甘心,逯鲁曾看了几人一眼,继续低声补充,“老夫会把咱们今天的决定,留一份给大总管,如果他回來之后觉得咱们的处置不妥当,还可以让内卫处继续追究,反正,那些人暂时肯定舍不得自己跑掉。”

    “关键是杀了他们之后,换上的人來,也是一样。”远道赶來议事的扬州知府罗本,从角落中站起身,苦笑着帮腔,“眼下淮扬三地,读书识字的,基本上全出自士绅之家,短时间内,大总管府根本离不开他们,但等县学、府学和百工技校的第一批学生结束学业之后就会好得多,学子们会更明白事理,也对大总管更忠心,这次扬州之战就是个好例子,讲武堂的学兵和受过讲武堂培训的将佐,远比那些沒受过训的人表现好。”

    后一句话,让大伙脸上的表情立刻轻松了许多,县学、府学、百工技校和讲武堂,当初朱总管拿出大笔大笔金钱去投入其中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非常困惑,上学非但不交束蓨,学堂还负责发衣服管饭,学手艺不给师父白干活,每月还有工钱可拿,这大总管,对娃子们也太宠溺了些。

    然而,危机來临之时,这些学堂的作用,却立刻显现了出來,坊间巷里主动跳出來驳斥大总管已经战死谣言的,十个里头有七个是县学和府学的学子,工坊里边日以继夜帮忙打造兵器的,十个里边也有八个以上是百工技校的后生,而讲武堂的学兵对大总管府的回报更为直接,他们干脆拿起了武器,走上了战场,与淮安军共同进退,百死而不旋踵。

    如果识文断字就可称才俊的话,这些学生,则是大总管府自己的才俊,自己的士大夫,只要他们一批批成长起來,大总管府就不会再面临像今天这样打落牙齿吞进肚的困境,哪怕他们当中很难出现“卧龙、凤雏”这般惊才绝艳人物,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凭借绝对的数量优势,他们也可以令大总管府在将來问鼎天下的战斗中,碾压任何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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