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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借东风(三)

    花溪上如花客,绿阁深藏人不识。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

    据《往都谈资》载:花笺古已有名,至唐而后盛,至薛诗而后精。而上述韦庄的这首《乞彩笺歌》,却恰把一个出身风尘的薛涛,给描绘的雅致到了极处。

    素手彩笺,幽室净水,只是想着便觉神思澄净,至于这其间的好处,却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不过说起这彩笺的制法,虽步骤略显繁琐,可却也不是绝对不可为的。只需静下心来,抛却凡尘俗扰,倒也能仿效先贤,做一个上上雅人。

    既然此事有迹可循,婉薇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此刻的她,正手执一管银豪,在一口青花出水芙蓉的敞口大缸上,龙飞凤舞的游走着。

    说也奇了,那水清滢滢的,看似并无不同于寻常之水。奇就奇在,婉薇笔尖所到之处,竟如在纸上一般能留下墨痕。细看之下,只见水面之上竟是一副纨扇仕女图,只见那女子神态娴静、身姿曼妙、衣衫飘逸,所有细节无有一处逊色。相反,比起纸上画的死板,这水中画反倒更多了几分倒影的灵动,令人身在此处,连呼吸都不由的清浅了许多,似是怕会惊扰了她一般。

    只是此处的虚窗幽室并没能让婉薇彻底沉静下来,心有旁骛,自然不能成事,指尖不过微颤一下,笔下的美人儿已是不复神采。婉薇有些懊恼的抬起手来,看着水中功亏一篑的画,索性直接用笔搅乱了那一池净水。

    一通乱搅之后,婉薇方觉气息顺畅了不少,只可怜了那水中的美人儿,原本倾城的姿色终是化作了水中的一团污浊,芳踪再难觅。

    也罢!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她是什么牛鬼蛇神!

    “来人!”婉薇拿起一旁托盘里的雪浪纸,头也不抬的唤起了人。

    那门吱嘎一声缓缓被推开,阳光顷刻间扑满大半个房间的地面,“奴才在。”

    听到四禧的声音,婉薇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嘲讽之色,他倒能掐会算,料定了她绝不会惩治他,至少,眼下这个节骨眼不会!

    “你来帮本宫看看这供词,秦家兄弟身手了得,字却潦草的很,看得本宫脑仁疼!”

    四禧口中应一声‘嗻’,便上前将供词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迅速扫过几眼后,方才开口读道:

    罪人丁桂喜,嘉庆三年九月入宫,初进宫时先于四执库当差。进宫数月后,因不慎损坏皇上之常服一件,查证后被罚枷号一个月、鞭五十,行刑之后,即刻发往万寿山别苑马棚除草三年。

    后逢太上皇仙逝,皇上大赦天下,罪人得以重回宫中,并于内务府任粗使太监。在此间两月有余,罪人因琐事又与人口角争斗,被再次押入慎刑司待审。

    三日后,由永和宫诚妃之侍女秀玉出面保出······

    “等等!”不过听了一半,婉薇却开口叫了停,“听起来这桂喜的命数倒是极坎坷的,但不知他的故事,你可全听过么?”

    四禧听婉薇如此问,原本安定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奴才只知道他进过两回慎刑司,至于这后一回是怎么全须全尾的出来的,他未多说,是以奴才也并未多问。”

    婉薇冷笑,“学人家收徒弟,也不寻个知根知底的,眼下出了这样的纰漏,不知道咱们的四禧老爷,可要做何了局呢?”

    四禧腿一软,一下瘫倒在了地上,“主子言重了!奴才令主子身陷囹圄,自知闯下了弥天大祸,不敢奢求主子能宽恕奴才,但求主子能高抬贵手,给奴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四禧在宫中时日已久,最讲脸面,像今日这般狼狈的跪地求饶,就连婉薇也是头回得见。可即便到了此时,她却仍是有些举棋不定,他知道太多她的秘密,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一劳永逸还是以观后效,对于她来说,实在不好抉择。

    “戴罪立功?”几经思虑,婉薇还是决定听一听他的计划再做决定。

    “是!主子既然决定要出手,单凭流言实在是难达其效!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事半功倍。”

    “说下去!”见四禧试探性的稍作停顿,婉薇也不掩饰自己的急迫,她的确已经腻烦了诚妃的无聊把戏,沉寂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抖落弓上的尘土,重新搭箭上弦了。

    “这几日主子放任红苓她们让流言四处流传,又选定那位信任的人来做传信之人,依着她的性子,此事不过也只有五分可信。因为流言终究是流言,到底是做不得数的,是而这样的事,也不过只是红衣大炮上的一截儿引信而已。”

    婉薇不服,四禧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构思良久的计策被人当面找到了漏洞,这定然不是一件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流言可信与否,取决于传话的对象和讲话的方式,本宫的前戏皆已做足,依着诚妃的性子,本宫不信她不上钩!”

    “是,是,是!”四禧连声附和表示赞同,知道自己失了分寸,连忙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单只她的心术自然不足为惧,只是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想必她身边另有高人指点,怕是不好轻易过关!”

    “安常在自打去了承乾宫,便再没理会过她,而信贵人和苏答应虽还在她身边,却是一个赛一个的伶俐,本宫不信,为了一个她,她们会来趟这趟浑水!”

    “诚妃跋扈,虽提携了几位小主,可归根结底,总还是打压更多一些,这一点明眼人一看便知。依奴才愚见,比起那三位小主,反是三格格,主子倒是应该多做提防。”

    “长歌?”婉薇低头,脸上有不解的神色一闪而过,鬓侧的珍珠流苏也如蜻蜓掠过水面一般微微摇摆了两下,但是很快,一切便已恢复了平静。“你何出此言?”

    “奴才不过是私心揣测,并无什么凭证!比起三位小主,毕竟血浓于水,而且依着皇上对三格格的喜爱,她能从中左右局势,也不是全无可能。”

    “你的揣测不免有些武断,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婉薇的贝齿轻咬着下嘴唇,沉眸凝神略做思索,半晌,方才又向四禧道:“你让桂喜给她传个消息,就说本宫要害她!至于怎么说最可信,你们师徒两个商量去!只记住一点,千万做到十分可信、万无一失!另外......”婉薇话音一滞,四处扫视一番方才继续说道:“延禧宫那边如何了?”

    “李婆子做事十分小心,主子还请放宽了心!”

    婉薇自然知道她会尽心,若不是她知会永锡在刑部打点,她儿子那杀人的官司岂能安然渡过!不过想起王鼎的那一番话,她还是做好了另一个决定,一个更加万无一失的决定。

    “你尽快通知她,立刻停止一切动作。至于如何善后,大抵不用本宫来教了吧!此外,只叫她多留神那边服药的时辰规律,待整理清楚了再报来便可!”

    四禧一愣,不过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浸yin宫闱多年,哪里能不知道此间的游戏规则。主子不说,那便不能再问,即使你的心中满是疑惑,也只能由得它们慢慢腐烂在肚子里。

    不问不说不看不听,唯有如此,方能活的长久!

    只是有一句话,四禧思忖良久,仍旧还是有些为难。最终,前程与良心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只是桂喜他......”

    如同他了解婉薇一样,婉薇何曾不了解他!她知道他是性情中人,面冷心热,更何况眼下是他视同儿子的桂喜犯了事!

    “桂喜的事你不必再求!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背主忘恩是做奴才的大忌,多事之秋,本宫不得不杀一儆百!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本宫唯一能例外的,也只能是让他走的痛快一些!”

    四禧长长的叹了口气,俯下身子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能让他少受些罪,如此也不枉他们爷俩的一场师徒情分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