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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未觉池塘青草梦

    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

    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厂区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梧桐树,树杈上挂着俩大喇叭,音乐声雄壮有力。现在是下午下班时间,穿着蓝衣服绿衣服的工人从路上走过。

    谢阿妹穿着一身蓝布衣服,右边胸前挂着个主席像章亮晶晶的。

    “谢阿姨,这次退休名单里有你,工会决定由你做退休工人代表在大会上讲话的,你回去想想讲话稿怎么写啊。”工会干事小陈姑娘追上她说道。

    谢阿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陈同志,我是不行的,我就会写那几个字,还是刚解放那会在识字班学的,话也说不好,我不行的呀。”

    “哎呀,谢阿姨你就莫要谦虚的啦,我听老师傅讲,当年你还是传奇人物呢,在南京法庭上都不怕。”

    谢阿妹听到这话吓得一哆嗦:“陈同志,这话可不敢说的,要是被人听到要找我麻烦的,我……我毕竟过去犯过法的。”

    陈干事笑了:“谢阿姨,你那叫什么犯法啊,你那都是旧社会对妇女的迫害,是三座大山的压迫,你是勇于反抗的妇女代表啊,这可是值得骄傲的事!”

    谢阿妹心里一哆嗦,当年在南京法庭,判了她六年刑送到苏州的第三监狱,牢没坐完就全国解放了。接管警察系统的军管会调查了她的案子,认为她也是受害者,又给减刑两年,谢阿妹很快就被放出来,谢阿妹在苏州举目无亲,出狱后没有地方去,夹着自己的小包袱又跑到监狱门口,要求监狱将自己再关起来。军管会被她弄的啼笑皆非,只能暂时给她安排一间房住下,并送到街道工厂做工,开始只是刷瓶瓶罐罐,糊纸盒子,谢阿妹还读了街道的扫盲班,学会了写点简单的字。生活渐渐好起来,谢阿妹也有了向上的心劲,正好赶上棉纺厂招工,谢阿妹就去报了名,竟然还被录取了,于是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在棉纺厂做工人,足足做了十多年,现在就要满五十岁,头发花白,人也该退休了。

    现在陈干事说她是反抗旧社会三座大山的压迫,三座大山她是晓得的,读书会的时候总听人讲,听着陈干事的话,她忽然想起当年苏小姐和曾作家也说她是反抗男权社会,唉,短短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不晓得苏小姐和曾作家现在怎样了呢?前尘往事都涌到眼前,谢阿妹神情恍惚,听陈干事又唠叨半天和她讲如何写讲话稿子,如何突出重点。

    谢阿妹和陈干事在厂门口分手,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的家在一个小弄堂里面,简单的两间屋,还是当初军管会找关系给她分的,里面陈设简单但是干净利索,谢阿妹很珍视现在的生活。

    她走在路上,陈干事的话让她想起当年的种种往事,心神不宁。

    哗啦一声,一把扫帚忽然扫到她脚面,谢阿妹吓了一跳急忙退向一边。

    “对不住,对不住,同志对不起,我给你擦干净。”

    扫地的人穿着破烂的蓝布褂子,带着个军绿色的帽子,佝偻着腰,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帽子周围能看到一圈花白的头发。

    那人蹲在地上用袖子去擦谢阿妹的鞋子。

    谢阿妹这些年最怕男人接触,吓得呀地一声,跳到一边。

    这时旁边有人喊:“喂,杨老头,你又偷懒了?”

    一个带着红袖标的年轻人走过来,看到谢阿妹问道:“阿姨,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放心,这个人是死不悔改的政治犯,敢欺负你就要让他尝尝专政的滋味。”

    谢阿妹心软,担心这扫地老头挨打,急忙摆手道:“没有的,没有的,小同志这个人干活蛮卖力的,他是做了什么坏事?”

    那红袖标青年嘴一撇,指着佝偻着腰低着头俯首帖耳的扫地老头道:“他呀,解放前可威风着呢,上海滩的大法官!哼,手上的人命官司一大堆呢,对,听说还曾经非要判一个被夫权欺辱的女人死刑,当年闹得全国人都反对,那女人可是我们受压迫的阶级姐妹,你说,这个人可恨不可恨。”

    谢阿妹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可恨,太可恨了。”

    “对,所以他现在就在这赎罪呢,阿姨,你是工人阶级,你看家里有什么活尽管叫他去干,我们就要好好改造他的灵魂。”

    谢阿妹想了一下道:“还真有点活,那我就叫这个坏蛋帮我去干点活?”那青年冲扫地老头喊道:“听到没有,帮这位工人阿姨去干活,不许偷jian耍滑,干得好,你回来才有饭吃!晓得吗?”

    老头腰弯的像虾米,连连点头。

    谢阿妹带着那老头左拐右拐,来到自己家里,打开门,老头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进去。

    谢阿妹低声说:“你是杨法官吧?”

    那老头闻言像是被电了一下,肩膀一抖,抬头看向谢阿妹,睁着浑浊的双眼问:“你是……”

    此时的谢阿妹是典型的这个时代工人的装扮,蓝衣服,带着白套袖,黑色短发,两鬓都是白色的,脸色红润,眼角周围都是细纹,看得出岁月痕迹。

    而对面的杨孟生,穿着破烂,枯黄黑瘦的脸上还有伤痕,手也是又黑又脏紧紧地握着一把扫帚,眼神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我是谢阿妹。”

    “谢阿妹!酱油弄杀人的谢阿妹!”

    杨孟生惊讶极了,声音也提高了。

    “是我,杨法官,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啊。”

    杨孟生叹口气:“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可以嘲笑我了。”

    谢阿妹摇摇头:“大家是老相识了,我也的确是砍了蒋学礼,后来判我六年我认罪,你我之间的恩怨早都散了,杨法官进来喝点水吧我看你扫地也是很辛苦的。”

    杨孟生这才将手里的扫帚放在墙角立着,跟着谢阿妹进来。

    谢阿妹拿起暖瓶给他到了热水,杨孟生也顾不得汤,一口就喝下去嘴里说道:“好几年没喝热水了,真舒服啊。”

    谢阿妹大概算一下,这杨法官如今也是六十来岁的老人了,每天喝冷水吃冷饭的确是吃不消的,便说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煮碗挂面吧。”

    杨孟生大喜过望,随即又担忧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会打我的。”

    “我不会告诉别人,放心吧。”谢阿妹去找出挂面,烧水煮面,水开了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杨孟生闻着鸡蛋的香味闭上眼睛,眼中有泪花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