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父与子

    口供很快就录完了，巡警再次向萧剑扬道谢，将这个劫匪押上了警车，带他回警察局吃国家粮。有过多次让这个家伙逃之夭夭，脸上无光的经历后，相信警察局里的同志们一定会很热情的招呼这小子，绝对不会冷落了他的。

    围观的人群也散了，陈静擦掉额头的汗珠，朝萧剑扬嫣然一笑，说：“真的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抓住那个飞贼，我可就惨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到上海的？”

    萧剑扬说：“今天刚刚到。”

    陈静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见他背着个老大的背囊，知道他没有说谎，笑了笑，说：“我猜你还没有吃饭吧？走，我们到那边吃点东西，我请客，一来是谢谢你帮了我大忙，二来呢，也为你接风洗尘。”

    萧剑扬摆摆手，说：“不用了，小事一桩，谢什么谢。”

    陈静脸一绷：“一定要！你两次帮了我的忙，不请你吃顿饭真说不过去……怎么，看不起我？”

    这话可有点重了，萧剑扬慌忙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静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萧剑扬说：“我刚到站的时候给我爸打了电话，他准备了晚饭等我过去吃的，时间快到了，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陈静说：“那你再给他打个电话，就让他先吃着，你先不过去了，不就行了？”

    萧剑扬说：“不行，我说好了两个小时内赶到和他一起吃晚饭，就要在两个小时内赶到，绝不能出尔反尔！”

    “你————”陈静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一根筋的家伙，恨得有点牙痒痒了。看到他的目光不住的朝远方瞅，她知道他的心早就飞走了，无可奈何，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拿着，上面有我的地址和我宿舍的电话，等你有空了，就打电话给我，这顿饭我说什么也是要请的。”

    萧剑扬求之不得，接过卡片珍而重之的收好，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我请你吃饭。”

    陈静说：“好，就这样说定了。”

    萧剑扬说：“那我先走了。”

    陈静说：“我也要回学校了，再见。”

    萧剑扬说：“再见。”还没等人家迈动步子，他便撒开脚丫子，朝着老爸的所在的电子厂那边飞奔而去，跑得只剩下一道烟了。

    陈静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礼貌的男孩子！

    “怪物，木头！”她咕哝了一声，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张江校区！”

    萧剑扬紧赶慢赶，终于在两个小时内赶到了浦东新区工业园，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工业园门口的路灯下，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汉子正在焦急的等待着，他穿着一身保安制服，左袖空荡荡的，在晚风中荡起小秋千来。这是个很不起眼的中年汉子，头发已经灰白了，生活的艰辛都写在脸上，岁月无情的在他的眼角，他的额头，刻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就像是未老先衰的老农民。只是，他的腰杆始终挺得笔直，往那里一站就像一杆标枪，目光平静而深邃，那是一种看透了生死的平静，看破了世事沧桑的深邃，有着这样的气质人的，肯定有着非同寻常的过往。出入厂区的人，不管是普通的工人还是车间主任，甚至外国技术员，都主动跟他打招呼，而他也一一回应，只是眼睛始终望定一个方向。

    保安队长走了出来，见他还站在那里，忍不住说：“老萧，等什么呢？你都在这里站了两个小时了！”

    独臂汉子说：“那个兔崽子，怎么还没到？该不会是迷路了，或者惹上麻烦了吧？真叫人放心不下！”

    保安队长说：“我真是服了你们这对活宝父子了，明明担心得不行，为什么不到车站去接他呢？也就两块钱的事情而已！”

    独臂汉子说：“不行，他必须自己走过来！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他就太让我失望子成龙了。”

    保安队长直摇头：“做你的儿子可真是命苦哟！”

    正说着，脚步声响起，一个矫捷的身影出现在路灯的灯光下，打老远就喊：“爸，爸！”

    独臂汉子看了看保安室的时钟，两小时零五分。他露出开怀的笑容，迎上两步，随即又板起了脸：“你迟到了！”

    萧剑扬看了看时间，哎哟，还真是迟到了五分钟。他说：“半路上遇上有人抢劫，就过去帮警察抓住那个家伙，然后又录了口供，所以耽搁了几分钟，对不起！”

    保安队长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叫：“哎，老萧，你这是干什么？儿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一见面就绷着脸训人，像话吗？”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剑扬，连声夸奖：“好一个棒小伙，这身板，这精神头，活脱脱一头小狮子啊！老萧，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儿子，做梦都会笑醒，你就知足吧！”

    有这么个和事佬在，萧凯华想继续拉下脸来训人都不行了，再说，两年不见了，说不想儿子，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扳着脸说了一句：“下次注意，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迟到！”说完，转身走进了工业园，萧剑扬跟了进去。

    保安没有拦。

    爬上第三层宿舍楼，刚到楼梯口，一股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让人口水直流。萧剑扬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眼睛发亮：“小鸡炖蘑菇！”

    萧凯华说：“炖了两个小时了，你再不来，就炖烂了！”走出楼梯口，越过两个宿舍，来到305房，开门，开灯，那股香味越发的浓了，浓到让萧剑扬只想扔下背囊冲过去拿起碗筷，狼吞虎咽！有两年没有吃过老爸亲手做的小鸡炖蘑菇了，馋啊。看到他那个馋样，萧凯华笑了笑，指向一张空床，说：“把东西放下，洗手吃饭吧。”萧剑扬应了一声，扔下背囊跑去洗手。萧凯华打开高压煲，把炖得很烂的小鸡炖蘑菇倒了出来，萧剑扬抢着将饭菜端上桌，然后盛饭。饭已经有些凉了，不过煮得很软，很香，吃起来正顺口。不用说，萧剑扬又拿出了在部队狼吞虎咽的本事，埋头猛吃，飞快的消灭着饭菜，吃得额头见汗。萧凯华则给自己倒了一点酒，慢慢喝着，看着儿子吃得跟头小猪似的，笑容慢慢的从嘴角，从眼角，一点点的溢了出来。他往儿子碗里夹了一只油汪汪的鸡翅膀，说：“吃吧，一看就知道你是跑过来的，肯定是饿坏了……”

    萧剑扬说：“没事，跑这几步算什么了？在部队，一天走六十几公里我都试过！”

    萧凯华有些惊讶：“一天行军六十几公里？”

    萧剑扬说：“对，背着二三十公斤重的装备，一天行军近七十公里，走到目的地后，感觉两条腿都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了。”

    萧凯华问：“你当侦察兵了？”

    萧剑扬说：“是的，第14集团军第31步兵师侦察营。”

    萧凯华越发的惊讶：“第31师不是第11军的吗，怎么成第14军的部队了？”

    萧剑扬说：“在大裁军的时候第11军被裁掉了，第31步兵师并入第14军，组成第14集团军。”

    萧凯华有些伤感：“第11军就这样没了……我的老部队啊！当年我就是在第31师服役的，我退役的时候第11军还好好的，一转眼就没了……”

    萧剑扬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当兵的都觉得自己的部队是最好的，对自己所在的部队有很深的感情，萧凯华也不例外，听说老部队被裁掉了，心里当然不好受。但他怎么安慰父亲呢？他只在第14集团军呆过三个月，而且还是呆在新兵营里，连第31步兵师的门都没有进过……

    萧凯华沉默了几分钟，再次打量儿子，叹了一口气，说：“看样子，你还得在部队里呆上几年啊，进了侦察部队，想退役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剑扬说：“是的，至少还要服六年役。”

    萧凯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好好干，六年后，你也才二十六七岁，有过这么一段经历，离开部队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你击倒了。”

    萧剑扬用力点了一下头。他把几个蘑菇夹进父亲的碗里，说：“爸，别光顾着说我了，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在上海呆得还习惯吗？”

    萧凯华笑了笑：“还行，这里挺不错的，比我想像中要繁华得多。我在几个月前来到这个工业园，加入了保安队，保安队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退伍兵，我们也算是臭味相投了，下了班一起喝喝酒，吹吹牛，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挺好的。”这年头退伍军人实在太多了，其中不乏在老山打过仗的老兵，这些人自然很抢手，很多大老板都愿意请这些老兵给自己当保镖，差一点的也是当保安的理想人选，有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在，那些小偷脑子被门夹了才往这边窜呢！而作为一名身怀绝技，又在战场上受过伤的老侦察兵，他在这些保安乃至整个工业园的工人当中都有着相当高的威望，大家都很尊敬他，在这里，他过得很轻松，很惬意。

    话是这样说，可萧剑扬还是从父亲眼里看到了一丝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