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久别重逢
袁野坐在众人之后，大殿又甚是轩敞，他一时瞧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见众人双目都瞪得老大，脸上表情有震惊、有骇然，更有说不出的兴奋，倒好像是外面来了世所未有的东西，心想：“这个太守大人能送给汉王什么东西，难不成送了条活龙？”跟着那响声越来越大，似乎震得大殿都晃动起来，接着便有一庞然大物走了进来。 彼时坐在袁野身前的诸人早已都站了起来，袁野从人缝中瞧去，蓦地里瞧见那物，也不由惊得站了起来，见那物浑身火红，似马非马、似牛非牛，模样十分古怪，可又非活物，当是木制而成，却偏偏能自行行走，头尾俱有，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叫人一见之下生出敬畏之意。 袁野心内直呼：“这是什么怪物？”见那物走到吴太守身前时，吴太守伸手在它腹部一按，那物便即止步，四肢一弯，匍匐在地，吴太守跟着又在它背部一按，那物随即低头轻吼，做俯首贴耳之状，虽非活物，可灵活机巧，胜是活物。 彼时大殿上鸦雀无声，只有此物低吼连连，如龙吟虎啸，直过了许久，这物方吼声歇止，俯首不动。 汉王早已惊得呆了，半晌方道：“这，这，这……” 吴太守忙应道：“此物乃鲁班所制神兽麒麟。” 汉王喃喃道：“鲁班所制神兽麒麟？” 吴太守笑道：“正是！当今圣上乃是天子，唯龙方得匹配，而殿下是皇子，圣上的亲弟弟，自然唯有神兽麒麟方得匹配。” 汉王盯着那麒麟瞧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点头赞道：“很好！很好！此寿礼本王甚是喜欢，吴卿费心了，既是神兽麒麟，那岂有跪着的道理，还不让它站起来。” 吴太守道：“虽是神兽，但在殿下面前依旧是只畜生。”虽是这样说，可依旧伸手在麒麟身上一按，那麒麟吼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汉王本身高体壮，但站在麒麟面前，却显得甚是渺小。 吴太守又道：“我蜀郡这些年来风调雨顺、民生康泰，皆是殿下治理有方，此乃我蜀郡人之福……” 霍青光忍不住在后道：“阿谀奉承，不要脸……”他声音压得甚低，但袁野和史文远还是都听到了。 袁野固然一惊，史文远已忙开口喝道：“霍兄慎言。” 霍青光冷笑两声，便不再言。袁野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冷笑，心想：“他们汉家拉了一车的寿礼来给汉王祝寿，可惜一车的宝贝也抵不上太守的一个木制麒麟，可见这礼也不要太多，只要送对东西即可。”但也不禁称赞这木麒麟确实做的巧夺天工，又见其红光闪闪，夺人眼球，显然是新制之物，什么家传宝贝，又什么鲁班之作，自然是吴太守胡说八道了。 大殿上众人纷纷上前瞻仰宝贝，指手画脚，赞颂不已，又不时有蜀郡地方官吏及豪门大富进殿给汉王祝寿，热闹喧嚣、人声鼎沸。袁野立在一边，见此繁华胜景，忽觉一切都如梦一般，又见大殿内富丽堂皇，宛似天上宫阙，自己虽立身其中，但好像有一道屏障将自己与这奢华之景隔开了一般，一切皆是泡影，眨眼即逝。 他自从知道自己身中蛇毒，每每便觉人生无常，好像什么皆是一去不再复返，因而眼中瞧什么都蒙上了一层黯淡色彩。 熙熙攘攘、纷纷扰扰，袁野便像是个傻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间充满了忧伤，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他耳边道：“公子，咱们坐下吧。” 袁野一惊，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见众人都已坐下，当即便也弯腰坐下，见那头麒麟昂首站立在汉王宝座之侧，汉王眉开眼笑，满面春风。一时鼓乐丝竹响起，众歌妓从门内款款而入，仙袂翩跹、舞姿摇曳，传饭的仆人也随即将珍馐美味、玉液琼浆端上桌子。 袁野只觉鼻中香气氤氲，耳中丝竹悠扬，而眼中所见又是众歌妓柔软的身段、曼妙的舞姿，一时当真如在梦中。他素不饮酒，只将桌上所列美味，每样都尝了几箸，已有八九分饱，心想：“这些繁华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我时候不多，还是赶紧离开才是。”然见众人兴致正高，酒席不过才刚刚开始，自己中途离去，自是不妥，一时好生烦恼，不由的眉头皱起。 他越是心焦，时间便过得越是慢，只觉歌舞竟是一支接一支，众人饮酒也是一杯又一杯，似乎都喝不够。袁野从不饮酒，他自幼与师父生活在一起，每每见师父纵酒无度，而酒醉之后往往又发癫发狂，脾气更加暴躁，因而他对酒殊无好感，此时闻着满屋子的酒气，直欲做呕，便想出去透透气，忽想到，“我中途离开虽不好，但只要霍先生说我可以离开，那又何妨。”当即回头朝霍青光使了个眼色，站起身子走了出去。大殿之上人人只顾饮酒取乐，谁会在意到他。 袁野走到殿外，等了片刻，霍青光果然也跟了出来道：“公子怎么出来了？” 袁野道：“闷的慌，想出来透透气，先生，这筵席何时能结束？” 霍青光道：“这个嘛，众人兴致正高，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散的，怎么？公子心急了？” 袁野叹道：“我有要事在身，只想筵席快些结束，我能早些离去。”犹豫片刻，道：“先生，我虽代替汉公子来给汉王祝寿，但我又非汉公子本人，如今这大殿之中多的是汉王所看中之人，而我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人，想来我此时若离去，该当无人在意。” 霍青光微感意外道：“你现在就要走？” 袁野还未回答。一名仆人却已走了过来，朝袁野躬身施礼道：“袁公子怎么出来了？” 这次倒是袁野微感意外，未曾料到还有人注意到自己，忙笑道：“我不过出来走走。” 那名仆人笑道：“想必是公子心中有所惦念，是以要出来走走，不如此时公子便随奴才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公子最想见的人。” 袁野一惊，道：“我最想见的人？”心想：“这王府之中我谁也不认识，怎么会有我想见的人？”眼见那仆人已在前引路，忙道：“你，你请等一等。” 那名仆人听见呼唤，回过头来。 袁野微笑道：“你是不是弄错了，贵府之中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呀。” 那仆人咦了一声，脸上现出诧异之色，转而看向正在走过来的史文远。 史文远似笑非笑道：“公子不如就随他而去，说不定这府上还真有公子想见的人。” 袁野见他话中有因，更觉奇怪，暗自琢磨道：“这府中会有什么人是我想见的？难道是汉公子？不会的，汉公子若也来了，那又何必还让我代替他给汉王祝寿，再说要真是汉公子想见我，在他自己府中即可，何必又鬼鬼祟祟地跑到这里来。” 霍青光也笑道：“公子就随他去吧，若再迟疑，万一回头见不到那个人了，公子定会后悔的。” 袁野见霍青光也如此说，便点了点头，随着那人往园中走去，一路上反复思量，“瞧霍先生和史文远的表情，他二人是知道什么人要见我的，真是奇怪，这府上会有什么人要见我？”想到方才霍青光异样的神色，而说的话又那样奇怪，忽然心中一动，顿时全身一颤，蓦地里记起霍青光曾说过自己是多情之人，多情之人天必佑之，说到自己和思卿很快就会见面的，他当时说这话时语气甚是肯定，难道，难道是思卿在这府中？ 袁野想到这里，早已惊得呆了，双眸放出异样色彩，脚下不由的加快脚步。 二人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间厢房中，那仆人道：“公子请在此稍候，小人去请那人过来。” 袁野道：“好，烦请你速去速回，多谢了！” 那仆人去了之后，袁野在房中来回走动，心中怦怦乱跳，暗道：“是思卿！不错，瞧霍青光的神色，定是思卿在这里！否则还有什么人是我见不到就会后悔的？可，可思卿怎会在这儿？”想到这些天来，日夜思念思卿不已，只当她被烈火派抓去了，却原来她竟到了汉王府中。一时忽又想思卿隐居深山，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是她认识的，她怎么可能跑到汉王府来？会不会是自己太过思念她了，所以竟胡思乱想起来，心中忐忑，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袁野急忙奔了出去，只见廊下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身穿淡绿衣衫，不是思卿又是何人？ 袁野大喜过望，道：“思，思卿！” 随苏思卿而来的丫鬟朝袁野施礼道：“二位请入房中细谈，奴婢先告辞了。” 袁野忙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苏思卿，见她容颜依旧、形容消瘦，不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可一切却恍如隔世一般。 苏思卿早已满面泪痕，一步步走上台阶，伸手握住袁野的手，半晌哽咽道：“袁，袁大哥。” 袁野双目通红，也几乎要滴下泪来，盯着她的脸颊瞧了半天，方道：“咱们进屋去。”拉着她走进屋中，关上房门，转过身来道：“思卿，你……你……”本欲问她当日为何要留书而别，但见她全身颤动，哭得如个泪人一般，只得拉着她去桌边坐下。 苏思卿垂泪痛哭、几度哽咽，袁野伸手抚摸着她后背，柔声安慰。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情绪方才稍稍稳定，道：“袁大哥，我……我终于还能再见到你，我……” 袁野点头叹道：“是呀，没想到我和你还能再见面，老天爷有眼。”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眼泪终于也忍不住流了下来，轻声道：“那天你为何要留书离去？还说什么……”想到“后会无期”之言，话到口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苏思卿幽幽长叹，又喜又悲，半晌道：“袁大哥，我，我好想你！这些天……这些天我，我过得好辛苦！” 袁野点头道：“我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为何会跑到汉王府中来了？” 苏思卿伤感不已，闭上双目，伏在袁野怀中，这样被他抱着，就好像灵魂找到了归宿，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袁野怀抱，抬衣袖轻拭泪痕，怔怔道：“这些天我……”双眸凝视着袁野，目光中含满柔情与忧伤，心中爱怜无限，缓缓伸手抚摸着袁野的脸颊道：“袁大哥，你比先前憔悴了许多，我当日留书离去，只盼你从此后能再无羁绊，可，可没想到最终我还是……” 袁野气道：“什么从此后再无羁绊？我心事重重，烦恼之事实在太多，你不辞而别，一个姑娘家只身行走，外面的情势又是那样的凶险，我怎能放心？那天我四处寻你不见，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苏思卿神色黯然，想起那日之事，忍不住轻声叹息，道：“袁大哥，自雪山上你救了我，这一路上我……”本欲说“这一路上我拖累你太多”，但想袁野听到这话必会生气，当即又将这话咽了下去，说道：“那些人苦苦不肯放过我，那时我就想如果我离开了你，那他们就不会再去为难你了……” 袁野嗔道：“你这说的就是傻话，不会来为难我，那就定会去为难你，你身边没有人保护你，你岂不是轻易便陷入他们的魔爪中了，如此叫我怎能放心？” 苏思卿满腹歉然，紧紧握住袁野的手，道：“袁大哥，我不想让你伤心，更不想让你因为我而身陷险境，可你心地善良、有情有义，我知道我独自离开，你一定会牵挂的，可，可为了我，你已经……我想你开始是会放心不下的，但时间长了，你就会慢慢放下。” 袁野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抱着她柔声道：“傻丫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说过我保护你，从来没有觉得有半点烦难，我只想带着你去京城祭奠我的父母，这一路上不论有多么凶险，只要咱们能平安到达就好，至于能不能寻见你母亲，我实在也不抱希望，要是能遇到她，那当然好，要是遇不到她，那，那也没有法子。”想到身上所中之毒，喉咙便不由哽咽住了。 苏思卿如何能听出袁野的话外之意，伏在袁野怀中只觉得温馨无限，想到这些天来相思刻骨，几乎如要死去了一般，不禁便想，“我不要再离开袁大哥了，我只想永远和袁大哥在一起，那些人就算不肯放过我，我也……”不禁又流下泪来，哽咽道：“那天我离开了以后，辨明方向，往南而去，我知道你见我忽然离开，定会以为我回了雪山，所以我便不往北走。那时我走到天亮，又渴又累，便在一块山石后坐下休息，拿了些白雪解渴，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唉，那时我只想……”说到这里却又忍住了。 其实那时她饥渴交加，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心中竟想自己最好马上被烈火派的人抓去，最好马上便被他们杀了，那样一了百了，省的自己再连累别人。 袁野见她话语噎住，便问道：“后来怎样？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人了？” 苏思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续道：“是呀，那时我正在失魂落魄之际，有几个人骑马从我旁边而过，其中一人看到我，竟而翻身下马与我说话，说他见过我，问我是不是曾经和你在一起过。” 袁野皱眉道：“会是什么人？是汉府的人么？” 苏思卿道：“是呀，他说他是百药汉家的人，曾经在那个酒店中救过我和你……” 袁野道：“原来是那三个恩人！还好，还好，幸亏你是遇到了他们。” 苏思卿点了点头，“他问我为何独自而行，又说有人要抓我，还说了好些话，最后让我乘上马和他们一起走，我那时已什么都不在意了，想着这些人应该没有骗我，他们若是坏人，若想抓我，何必还要与我说这么多的话，可，可男女有别，我一个孤身女子怎能与他们同行，我就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但我当时实在是筋疲力尽，没走两步竟然晕了过去。” 袁野看着她消瘦的脸蛋，心中满是怜惜之情，道：“你受苦了，以后再也不要独自离开了，路途艰险，还好终究没出什么事。” 苏思卿点了点头，续道：“后来我醒了之后，就躺在一辆马车之中，旁边有一个妇人照顾我，那时我很累，什么话也不想说，甚至不想知道他们要将我带到哪儿去，是那个妇人一直安慰我，她说是百药汉家的人救了我，要带我去蜀郡，再后来他们便把我送到了这汉王府中，我便与汉王的一个姬妾住在一起，直到方才她们说，说要领我来见一位姓袁的公子，袁大哥，那个人没想到，没想到就是你。” 袁野身子轻轻颤动，道：“原来如此！”想到当日要不是汉府的人将思卿带走，那思卿定已早落入吴森等人手中了，到如今只怕是生是死都难以预料了，忽又想到霍青光叫自己代替汉公子来给汉王祝寿其实是假的，让自己来此与思卿相见才是真的，显然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不禁对霍青光及汉文君本人更多了几分感激，连带对那汉王也生出好感，这一切若不得他应允，谁又敢如此安排，只听苏思卿问道：“袁大哥，你怎么也到了这王府中了？” 袁野道：“我？”低头见苏思卿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盛满泪水，忍不住便抬衣袖轻轻为她擦拭，并将自己来汉王府的经过向她缓缓道出。二人久别重逢，肚中皆有许多话要和彼此说，此时汉王府的大殿中虽歌舞升平，热闹非常，但这厢房前却无人问津。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野一惊道：“是了，我忘了，咱们不可在此多耽搁，霍先生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我，只怕都等急了。”急忙走上前打开房门，见红日微斜，已是未时，回身对苏思卿道：“咱们走吧。” 苏思卿道：“我，我先要去和柳jiejie辞别。” 袁野奇道：“柳jiejie？哦，是与你住在一起的那个汉王的姬妾么？” 苏思卿点了点头，道：“这些天我与她住在一起，多亏了她照顾我，我如今要和你一起离开了，还是应该和她道个别。” 袁野道：“那是自然的，她帮我照顾你，本来我也应该登门拜谢的，只是不便，你去吧，我在此等着你。”目送着苏思卿远去，心中既喜且悲，长叹了口气，心想：“汉王收留思卿，有恩于我二人，我该当面感谢他，看来我要等筵席散了，拜谢他之后再离开了。” 苏思卿去了半个时辰方回来。袁野心想都过了这么久了，筵席应该散了，携着思卿走到大殿前，只听里面喧哗不已，众人竟还在开怀畅饮，袁野眉头微皱道：“还没有结束，里面人多，你不方便露面，咱们还是再回去吧。”想了想又道：“你在这等一下，我进去一下就出来。”当即走到霍史二人身边，朝二人施礼道：“先生，我和，我和我朋友在后面厢房中，等筵席散了我们再过来。” 霍青光笑道：“好说，你二人分开了这么久，自是有许多话要说，我们一时也不会离开，你们就安心在房中待着吧。” 袁野不由的满脸通红，低头尴尬一笑，抬头朝汉王看去，却见汉王也正醉眼看着自己，当即便朝汉王点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