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火枪（四）
上官无汲万万没有想到，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 在闻聚福介绍的面摊坐下后，她这才想起方才从女扮男装的小扒手那偷了一个绣花荷包，正要拆开来看看有什么东西，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入了耳内。“上官姑娘！好久不见了。” 她闻声抬头，居然看到久违的俞祈信笑着向她走来。 “是你？”京师首遇故人，又是一直印象不错的俞祈信，她也心生喜悦，急忙将手中的荷包放下，“快坐！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京城了？” 俞祈信微笑道：“在下只是有些晕船，下船休息半日便恢复了，而且走陆路也比水路快一些。” 上官无汲好奇地打量他，发现这位客气随和的谦谦君子消瘦不少，就连原本清澈的眼神也黯淡许多。 “寒公子呢？怎么不见他陪姑娘出来逛逛？” “他死了！”一想起这个西贝货，上官无汲就没好气。 “姑娘如今下榻何处？若不嫌弃，在下想要登门拜访。” “我住在聚福客栈，就离这不远。你要来可以，但千万别提‘上官无汲’四个字。就叫我叶雪汲吧！” “姑娘还在担心叶城主的悬赏令吗？” 上官无汲叹道：“要只是个偷剑贼也就罢了，我听说侯青栩那混蛋还把他师父的死也安在本姑娘头上，真是臭不要脸！” “姑娘这可是误会侯少侠了。其实他什么也没说。是那名凶手曾在客栈出现，有些江湖朋友还与其交过手，据说也是个劲装佩剑的少女。再加上有叶城主的悬赏令在前，难免会有不明真相之人将姑娘与凶手联想在一起。等过些时日，风声过了，自然也没人再提了。”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劲装佩剑！什么东西！” 俞祈信微微一笑。可不知怎的，上官无汲总觉得他的笑容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她正要开口询问，只听“砰”地一声，后桌一个劲装大汉用力一拍桌子，对前面收钱的小男孩大声喝道：“老子吃你两碗面还敢要钱，你不想活了？” 这样的经典的话上官无汲当然听过，就是普通的以强凌弱、仗势欺人而已，江湖上这种人多得是，她就经常这么做。但让她吃惊的是，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来应是老店主的孙子，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一倍的流氓居然都毫不畏惧，一双充满童真的眼睛就那么与他对视，一字一字像背书似地道：“你吃了我家的面，就该付钱。我爷爷说了，像你这样的坏人，管你在别的地方怎么作恶，但到了京城就该规规矩矩的，别想欺负我们老百姓。” 上官无汲瞪大眼睛。 这小娃的胆量不小啊！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大汉旁边的人不但没有帮腔，还立马拉住了自己的兄弟，并从怀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银子拿去！再给我们上一斤烧酒，半斤牛rou。” 孩子大模大样的接过钱，这才往煮面的爷爷跑去。在这期间，无论是老店主，还是跑堂的伙计，都没有一个出来帮忙。方才闹事的那名大汉被朋友硬给拉着又坐下了。只听他沉着声骂道：“他奶奶的！想我们以前在东北做无本买卖时，杀人绑票什么没做过？你来京城不过一年，连个小屁孩就把你唬住了。” “大哥，你初来乍到还不知这里的规矩啊！这里不比东北，这可是京城啊！” “京城就咋了？什么天子脚下，我们这种人一不当官、二不谋反，有啥可怕的？” “那你总要在江湖上混吧？这里可是老爷子脚下！” “瞿老爷子？”大汉脸色一变。 “江湖上还有第二位老爷子吗？他瞿家的武馆就开在京城，瞿天华瞿大英雄你总听过吧？他就是瞿家武馆的馆主。他那武馆出来的徒弟都跟他一样，出了名的好管闲事。说句难听的，咱们行走江湖，在别的地方讲的都是江湖规矩，讲究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到了京城，就得守他瞿家的规矩！不能杀人，不能斗殴，不能调戏妇女，你干什么都得规规矩矩的。像你今天要是砸了这家面馆，明天瞿家的人就能废了你武功！” 那名汉子一肚子火又发作不得，显得极度郁闷，嘟囔道：“这鸟地方还怎么住人？我看咱们还是回东北干我们老本行去！” “唉！规矩人自有规矩人的活法。我在这住了一年多，做一些水运行货的买卖，活是辛苦了些，但收入还不错。大哥既然来了，那咱们就一起……” 上官无汲正听得起劲，俞祈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此人话虽粗俗，意思倒是不错。对江湖人而言，京城的确是老爷子的脚下。” “既然老爷子跟瞿天华这么有本事，连整个bJ城的百姓都能保护，怎么保护不了自己的孙子儿子呢？” 俞祈信闻言一颤。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是瞿潭宇自己要走的，他们也不能捆着不让出门。”上官无汲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偏偏就我倒霉，千里迢迢跑来管他瞿家的闲事！” “姑娘要做什么？”俞祈信的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奉我大哥之命，查出刺杀毕情的凶手。不过现在看来，此人跟杀害瞿潭宇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上官无汲说着向摊主喊道，“牛rou面两碗！” “原来姑娘是为擒凶而来，那你可有什么线索？” “我正要问你呢！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凶手就是圣火#枪！你不是无所不知吗？关于圣火#枪的来历，你又知道多少？” 俞祈信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思考她这句话的含义，随即点头道：“在下的确调查过圣火#枪，但所知不多。众人皆以为圣火#枪是两年前才出现的，其实在此之前这个名号就已经存在。他曾在半年内剿灭了关外十几伙有名的马贼，每次杀人之后，都会留下一束红缨。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他突然消失匿迹了，直到黑穆尔的惨剧发生。” “你怎么知道他剿灭马贼的事？” “是我认识的一位镖师告诉我的。他以前曾在关外做过马贼，他们的团伙就遭遇了圣火#枪。” “那他怎么没死？” “其实马贼也有许多种，他所在的那伙马贼只是抢劫来往商旅货物，极少杀人。所以圣火#枪只杀了他们的首领，并未追究其他人。” “不可能吧？”上官无汲一头雾水，“圣火#枪不是嗜血魔鬼吗？怎么听你说来，倒像个行侠仗义的好人了？” “我也觉得奇怪。可据那位镖师说，当时的圣火#枪并未如何凶残，只是也拿红缨枪，也喜欢在贼首脸上刻字。” 上官无汲若有所思。 两碗牛rou面端了上来，一股nongnong的香味传来，让人食欲大增。上官无汲正要举筷，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那个镖师有没有说圣火#枪长什么样子？” “当时是深夜，圣火#枪又黑布蒙面，看不清楚容貌。据说他个子矮小、身形消瘦，不像个成年人。” 不会是个侏儒吧？要么长期营养不良，要喝人血来补一补？ 这么说来，就不可能是那个神秘男子了！ “这面味道不错……”她大口大口地吃面，口齿不清地道，“我碰到一个人，他跟圣火#枪的关系好像十分密切，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圣火#枪，只是他不承认罢了！你帮我分析分析……” 接下来的话被“咕噜咕噜”的喝汤声替代。 “在下有急事，先行一步！”俞祈信突然站起来，也不等她回答，匆匆转身离去。 “喂！你不吃……” “哪位是叶雪汲叶姑娘？”一道雄厚的声音从摊子外响起。 上官无汲一愣，惊讶地看着面摊前这个身披白色风氅的中年人。此人身形高大、表情刚毅、容貌俊伟，一看就是不苟言笑之人。再加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整个人就如书中描述的大侠翻版。 “哪位是叶雪汲？”他又问了一遍，不过这次他的目光已经直接落到上官无汲的脸上。 上官无汲只好站了起来。 听闻京城治安极严，所有外来人口都要登记姓名原籍，以便巡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便随便想了这个名字，让闻聚福登记到客栈的客人名录上。可没想到…… “我就是叶雪汲。你想怎样？”她问。 这位大侠也不回答，只是快步来到她的跟前，从怀里拿出一张大红帖子，声量不大但吐字清晰地道：“瞿某奉家父之命送上请柬，请叶姑娘准时赴约。” “这是什么？”上官无汲一头雾水，“你父亲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啊！” “明日酉时我会到客栈接你，你早做准备，别误了时辰。”大侠根本没在听她说话，说完之后径自翻身上马，奔驰而去。他的马术十分高超，很快便穿过熙攘的长街，不见了踪影。 上官无汲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大红帖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初到京城，一位大侠模样的人就给她送来了请柬，用的还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假名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故人帖？”俞祈信的声音传来，方才匆匆离开的他不知为何又转了回来，同样疑惑地看着她手中的红请柬。 “你在躲避那个人吗？”上官无汲讶道，“你跟他有仇？” 面对这个问题，俞祈信居然笑了：“只有恶人还会与他结仇，姑娘看我像个恶人吗？我只是见他冲着姑娘而来，不想给姑娘平添麻烦罢了。” “这么说你知道他的身份？”上官无汲将手中的请柬往桌上一扔，又坐下来吃面，“你帮我瞧瞧这上面写的什么。” 俞祈信也坐了下来，但却没有去碰请柬，平静地道：“这是瞿老爷子专用的请柬，只在每年寿诞时使用，邀请他的故人好友到京一聚，因而又被江湖朋友称作‘故人帖’。” 上官无汲嘴里的面差点喷了出来。 瞿……瞿老爷子？”震惊之下她来不及咀嚼，只能将满满一口的面条囫囵咽下，这才得空说话，“那……那刚才的人……” “能称呼老爷子为家父之人，还能有谁？” “他是瞿……瞿天华？”刚吞下去的面又卡在喉咙里，她拼命喝了口汤，这才顺过气来。 俞祈信点头。 上官无汲此刻的表情实在与白痴无异，呆呆地问：“他为什么来找我？他想怎么样？” “既是老爷子的故人帖，想必是老爷子要请姑娘去他的故人山庄做客。” “他们不会想害我吧？” “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老爷子不需要用任何手段去害任何人。有此请柬在手，就是别人想害姑娘，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上官无汲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爷子派瞿天华给她送请柬？ 德高望重的老爷子派同样名震一方的瞿大英雄，给她这无名小卒送每年只用一次的请柬？ 要知道，这请柬请过的都是元泽林这种级数的前辈高人。她上官无汲有何德何能，能让老爷子如此抬爱？ 再说，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啊！ 上官无汲越想越是诡异，只好干脆不去想它，又低下头去吃面。管他呢！趁现在有食欲先把十碗面解决再说！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面吞下肚，她又向摊子喊：“店家！再来两碗牛rou面！”俞祈信惊讶地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她飞速地吞下了五碗牛rou面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上官无汲将最后一根面吞下肚去，那表情仿佛在喝鹤顶红。 “不行……不行了！”她打了个饱嗝，脸上现出一副快要呕吐的表情，“我先出去走走，待会儿再回来接着吃。” “姑娘这是……” 俞祈信还没来得及询问，她一把抓起请柬，逃命似地冲出了面摊。 ——再多待一刻，她肯定要当场吐出来！ “姑娘！姑娘……”俞祈信想要追来，却被那个可爱的男孩拉住，只好掏出银子付账。等他出来时，上官无汲已经跑到街道那一头了。 “叶姑娘！你的东西！” 上官无汲往他手中的荷包看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要了！送给……” “你”字还没说出口，一个乞儿装束的“少年”已经气冲冲地来到俞祈信面前，瞪眼道，“好啊！原来是你偷了本公子的钱袋！” “公子误会，在下……” 俞祈信还没来得及解释，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小毛贼！竟敢偷到本公子身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少年”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在俞祈信的肚子上，将他踢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骂道，“哼！还不老实，看我不打死你！” 上官无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转头就走。 ——五碗牛rou面就险些把她撑死，她可没心情陪这个自称“公子”的女扒手练拳脚，还是走为上计吧！ 当她转身之时，正好瞧见方才吃面的桌子被少女踢得四脚朝天。 可怜的俞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