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阴魂不散的朱珍

    赵东阳正要出兵攻吴康里，忽然接到李思安传来的消息，说滕县北面出现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军队，据探查，正是兖州的泰宁军。李思安询问赵东阳，是否要主动攻击这支军队。

    王析说道：“滕县紧邻兖州。我们去攻滕县，朱瑾陈兵边境，小心提防，也是人之常情。未必是要与我们为敌。”

    “你的意思，让李思安不要与泰宁军发生冲突？”

    “是的。此时应该全力对付时溥，战线不宜迁延过广。”

    赵东阳沉吟良久，说道：“不妥。万一朱瑾突然袭击，李思安腹背受敌，肯定要吃败仗。猛虎相争，旁边岂能容人观战？”

    “可是，兖州兵力雄厚，又有天平军为援。要是朱瑾、朱瑄合力援助时溥，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赵东阳一想，王析说得有理。但他又怕李思安在滕县吃亏，一时犹豫不定。

    王析说道：“不若先把李思安召回来吧。然后差人回汴州，问问大帅的意思。”

    赵东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依了王析。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宣武军就倾巢而出，进攻吴康里。

    时溥原本以为宣武军的主力已经南下萧县，遂未对丰县之敌十分重视。感化军上下也全无防备，根本没料到宣武军会主动进攻。两万宣武军忽然从三个方向同时杀来，徐人自相惊扰，外围的营寨很快就相继失守。南路的刘知俊部更是作战神勇，连破七寨，眼看就要杀到时溥的中军帐下。

    时溥见已无险可守，士卒又无战心，只好下令撤兵。

    战斗只持续了一个上午，就宣告结束。感化军主动放弃了吴康里的大营，向南撤退。看其路径，似乎想与之前南下的时洪汇合。

    赵东阳没有清点堆积如山的辎重军器，果断下令追击。

    宣武军一直向南追了十里，终于赶上了一支负责断后的感化军，大约在两千人左右。不过这支军队显然是被迫断后，根本没有多少斗志。被宣武军一阵冲杀，就彻底击溃。

    此时，感化军虽然经历连败，总数却仍有两万多人。但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士气一没，仗就没法打了。各军各营只是自顾自的逃命。根本不听时溥的号令。时溥多次尝试稳住军心，组织反击，都宣告失败。时溥无奈，只得继续南逃。

    赵东阳为了能抓住时溥，下令各军不许捡拾战利品，也不许追赶任何偏师，只管一路向前，追赶时溥所在的中军。于是宣武军一路疾进，根本不理散在道路两旁的溃兵，只是向前追杀。

    此时时溥手中还有三千牙兵。但他见大势已去，惧怕被宣武军追上，便只带了三百亲骑，弃军而逃。

    时溥一跑，感化军更没了心气，逃的逃降的降，两万余人顷刻间就做鸟兽散了。

    此时，宣武军的前锋距离萧县已经仅有三十余里。由于不清楚时洪那四万人此刻在什么地方，赵东阳遂下令停止追击。原地扎营。吴康里一战前后只打了不过七天，就消灭了时溥三万精兵。

    没过几天，赵东阳收到消息，时洪得知时溥大败，便从萧县撤回了彭城。看来，比起萧县，时溥更怕彭城失守。加上时洪这四万人，此时彭城城中已经至少有五万感化军。

    赵东阳自忖短时间内难以攻克彭城，且才经过一场大战和漫长的追击，宣武军的体能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他便下令，全军向南进发，目标萧县。

    赵东阳领着大军到了萧县，发现县城通往外面的道路已经被黄浩的突将都全部封锁。突将都是清一色的骑兵，虽然不善攻城，但锁城却是一把好手。此时萧县城内已是粮草断绝，人心涣散。

    黄浩见了赵东阳，主动请战，要借五千步卒，由他指挥攻城。

    赵东阳从黄浩狂热的眼神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看来这些天，黄浩在萧县城外肯定是憋得够呛。这小子主动请战，定是打了屠城的主意。

    在古代，由于攻城不易，会付出远比守城一方多得多的代价。所以进攻方都十分痛恨坚决守城的一方。因此就会诞生一些变态的行为准则。比如就曾有人规定，围城一日攻破的，可以免城中百姓不死。若围了两日才攻破，就要屠杀城中百姓的三分之一。三日攻破，就要屠杀三分之二。如果过了三日，那就要屠尽城中人口。以此来震慑城中军民，瓦解其顽抗到底的意志。

    黄浩杀人杀上了瘾，稍有不如意，就想屠城泄愤。赵东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黄浩的请求。把攻城的任务交给了邓季筠的齐子都。

    黄浩求战不得，气冲冲出了大帐。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俄尔，外面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折断了。赵东阳坐在帐中听了，不禁眉头紧锁。

    不一会，一个牙兵跑了进来，报告说：“黄将军怒断辕门而去。”

    赵东阳听了，强压心中怒火，只说了句：“知道了。”

    行军司马刘知俊在旁问道：“爷帅，黄将军求战，这是好事，为何不允呢？”

    “你忘了沛县的事了吗？”

    “可当初突将都在沛县屠城，爷帅并未责备，如今到了萧县，怎就不准了呢？沛、萧二县，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你记住，杀戮不是目的，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杀孽，还是能少造就少造一点的好。”

    刘知俊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萧县城中守军人数本就不多，又被困了多日，早就没了斗志。齐子都百梯齐架，很快就登上了城头，斩落吊桥，打开了城门。

    这回首先冲入城中的是寇彦卿的虞候军。虞候军进城之后立即封存府库，包围了士族豪门的宅院。这其实是一种保护措施。以防军士趁乱劫掠富户。

    宣武军又在四门贴了安民榜文，又将从时溥手中夺来的粮草熬成大锅的米粥，在萧县城中设了几个粥厂舍粥，赈济已经饿了多日的城中百姓。城中很快就安定了下来，百姓无不对宣武军交口称赞。

    赵东阳在萧县呆了没几天，就听说庞师古在南边连战连捷，一直打到了宿州城下。宿州刺史张友投降了宣武军，被朱温予以留任宿州。

    另外，由于时溥在吴康里大败，围困徐城的兵力也已撤回了徐州。郭言、李璠等人得以脱险，此时已经踏上了返回汴州的归途。

    而滕县的李思安，也刚刚传回消息，说青子都已经过了沛县，不日将到萧县与赵东阳汇合。

    接连的好消息让赵东阳感到振奋，他认为时机成熟，可以对彭城展开最后一击了。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朱温的亲笔信。

    在信中，朱温先是肯定了赵东阳的战功，祝贺取得“吴康里大捷”。继而话锋一转，要赵东阳暂时不要急着进攻彭城。朱温打算亲临萧县，指挥对彭城的进攻。

    朱温突然要亲自接过战争的指挥权，让赵东阳感到十分不解，不知道朱温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赵东阳想不明白的是，自己若是出师不利，临阵被换帅也算情有可原。可事实是他连战连捷，眼看就要发起最后的总攻。这个关键的时刻，朱温为何非要大老远的从汴州赶来，亲临前线指挥呢？

    赵东阳又找王析问计，王析听后表情严肃。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大帅认为与时溥决战事关重大，交给别人不放心，所以他希望亲自指挥。”

    “另一种可能呢？”

    “他已经对你有了戒心。不想你手握重兵，又占据大州。”

    是了。赵东阳在心中暗想。朱温一定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怕我有了徐州之后，便不再听他的调遣了。这个老狐狸！

    赵东阳回忆了一下历史上的情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历史上，在吴康里大败时溥的，是早被赵东阳干掉的那个朱珍。朱珍也是屯兵萧县，准备进攻彭城。当时同样收到了朱温的指令，朱温说打算“自往临之”。朱珍听说朱温要来，诚惶诚恐，下令各军严整军备，修葺马厩，以待朱温亲临。

    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发生了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

    当时朱珍的副将正是李唐宾。朱、李二人虽然作战配合天衣无缝，但关系却一直十分紧张。恰逢此时，李唐宾手下有个部将修葺马厩失期，被朱珍严惩。李唐宾为部下出头，去找朱珍理论，结果朱珍竟然“拔剑斩之”，亲手杀了李唐宾。

    朱温得知此事大怒，想下令惩治朱珍，但被军师敬翔劝阻。在敬翔的策划下，朱温先是佯装收押了李唐宾的妻子，表示支持朱珍的举动。然后亲临萧县，在朱珍迎接他的当场，就将朱珍斩杀。

    一个为朱温立下汗马功劳，手握重兵的头号干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朱温除掉了。

    赵东阳如今回过头再看那史书上的冰冷记载，从字里行间看出的都是“阴谋”两个字。朱温为什么忽然决定亲临萧县？朱珍为什么一听说朱温要来，就“一时冲动”杀了李唐宾？朱温杀朱珍仅仅是“责以专杀”，想为李唐宾讨回公道吗？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让赵东阳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仿佛看见了阴魂不散的朱珍，正躲在阴暗处朝着自己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