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会狼嚎的渔夫

    时黄巢虽平，秦宗权复炽。北至卫、滑，西及关辅，东尽青、齐，南出江、淮，州镇存者仅保一城，极目千里，无复烟火。

    ——《资治通鉴唐纪七十二》

    如果明天还找不到任何吃的，就进城。

    陆忠终于拿定了主意。与其被活活饿死，还不如赌一把。

    在旷野中搜寻了整整一天的“拾荒队”，一无所获。连只麻雀都没打到。看来今晚，七个人又要饿肚子了。

    拾荒队这个颇有些自嘲的名字，是三娘最先说出来的。“一个多月了，没有吃到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三娘用他那特有的“大小姐腔调”抱怨道，“就连做拾荒队，我们也是一支不及格的拾荒队！”

    陆忠没有被三娘刻薄的话语激怒。他正盯着天空，颇有耐性的等着一群乌鸦飞过。他想碰碰运气。

    然而，乌鸦似乎看出了他们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不屑一顾的飞走了。

    天色开始变暗，夜幕就要降临了。

    “走。得寻个住处了。”陆忠习惯性的下令道。白日虽然难熬，但夜晚更加危险。他们不能暴露在旷野中过夜。

    “陆头，少了个人。”豁牙子屁颠屁颠的过来，汇报道。

    “谁？”陆忠没想到有人敢私自脱队。他回头搜寻了一下，三娘在。大壮也在。一时间想不起少了谁。

    “船老大。”豁牙子道：“刚才还见着他，一晃神就不见了。”

    “呵。他呀。”陆忠用无所谓的口气说道：“随他去吧。他跟咱们不是一路的。”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嚎叫。像狼，又像野狗。

    “呜呜——呜——！”

    陆忠忽然皱起眉头，显得颇为紧张：“快走！去刚才咱们路过的那间破庙！”

    陆忠不是怕狗，也不是怕狼。他怕的是，成群结队的野狗和野狼。

    中原大地，曾经是人类的天下。个把孤狼，在一座又一座村落间小心的潜行，躲避着人类，在暮色的掩护下艰难的搜寻猎物，延续着有限的种群。

    如今，这里彻底变天了。变成了一个只属于野兽的世界。孤单的人类，在狼群与狼群的领地之间小心的穿梭，谨慎的蛰伏，苟延残喘。

    陆忠见过的最大的一支狼群，数量约在五百只左右。行动起来，简直就像一支军队，能横扫旷野中遇到的一切活物。这大大超出了陆忠的常识。在他的记忆里，狼虽然是群居动物，但是应该是以血缘来维系规模。不可能有头狼繁衍出五百个后代，形成一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不可能相信。

    不仅是人疯了，狼也疯了。陆忠最后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忘记了，如今的世界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世界。在中原，人类已经是稀有物种了。

    其他人虽然没有见过五百只一群的狼群，但也见过至少上百只的。如果在旷野里撞上，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必须要找到一个掩体，至少是一间有四面墙的屋子。刚才路过的那座早已荒废的破庙，就是一个理想的避难所。大家争先恐后，向目的地奔去。

    终于到了破庙。庙门口，早已站着一个人。

    是船老大。

    在船老大的肩上，竟然还扛着一个猎物。

    “今晚有吃的了。”船老大平静的说。仿佛在说一件平平常常的事。

    “有吃的了？”“有吃的了！”“有吃的喽！”豁牙子、大壮、三娘等人全都陷入了疯狂。“有吃的”这么让人震惊的消息，实在让人很难平静的接受。更何况，船老大肩头的那只动物，竟然还是一只野狗！

    “不可能啊。”大郎诧异着走到船老大的身边，仔细的察看了一下那条黄底黑花的野狗，然后突然高声叫道：“这不可能！”

    他原本以为，船老大只是侥幸捡到了一只死狗。甚至可能已经接近腐烂。没想到，亲眼看过之后才知道，不仅是一支刚刚咽气的新鲜死狗，更是被船老大徒手格杀的！

    “这不可能！”大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质疑。“方圆数十里内，都不可能有落单的野狗存在！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面对大家惊诧的眼神，船老大提了提快要掉到屁股上的裤子，微笑着，学了一声狗叫。

    “呜呜——呜——”

    “真他妈的像！”大壮说道：“刚才那声，就是你叫的？”

    船老大点了点头。“我学的是母狗叫，所以才引来一只公的。这种事，就连动物，也没有成群结队来的。所以我才能打死它，做咱们的晚饭。”

    “牛掰！”大壮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真怀疑你他妈到底是不是打渔的。”

    狗rou并不难吃，特别是在饿了几天之后。一只狗，七个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几支棒骨。

    从这一天开始，拾荒队就再也没有挨过饿。

    一路南行，很快的，他们出了郑州，到了汝州境内。与郑州相比，这里虽然一样人烟稀少，但野狗的数量，也少了许多。迫不得已，他们开始主动狩猎。

    傍晚，七个人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悄接近了一座荒村。

    “有村落，未必有人，但一定有狗。”船老大尽是经验之谈。“这一次，不管村里有多少狗，我把它们全都叫出来。你们瞄准了射，不要停！”

    另外六人点了点头，全都握紧手中的弓箭，紧盯荒村的方向。

    “呜呜呜——呜呜——”

    船老大换了一种声音，连续叫了几声，村里终于出了动静。是猎狗！大概只有七八只。陆忠一声令下，乱箭齐发，一会工夫，所有猎狗全部毙命。

    “真他娘的带劲！”大壮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大家都十分兴奋，这一次成功的狩猎，就够他们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了。如果顺利的话，能吃到邓州了。众人全都收起弓箭，拔出横刀，开始上前收拾战利品。

    就在这时，忽然从村落中射出一箭，正中大壮的大腿。大壮哎呦一声，栽倒在地。

    陆忠和大郎反应最快，弯弓搭箭，就要还击。忽听一个声音说道：“识相的，就把弓放下。”

    陆忠循声望去，发现残垣断壁之间，忽然出现上百个弓手，全都瞄准了他们。陆忠和大郎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把弓扔在了地上。

    ……

    “你们他妈的到底是怎么杀的我的狗？”一个人狰狞的吼道。

    他并非一开始就这么狰狞。起初，他向陆忠做了一个非常克制有礼的自我介绍。

    “我是大齐奉国军节度使手下先锋大将，我叫张晊。汝州，现在我说了算。你们需要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狗。”

    原来是蔡军，不是唐军，陆忠松了一口气。

    奉国军，也叫蔡军。节度使是秦宗权。当初，秦宗权兵败投降了黄巢。如今，黄巢已然败亡。没想到秦宗权没有立即摇身一变做回唐军，反而继续称自己是大齐的奉国军节度使，这多少让陆忠感到有些佩服。

    蔡军陆续从荒村中出来，陆忠大吃一惊。原来这个荒村，竟然是三千蔡州军的一个临时营地。而被他们杀死的那些狗，是张晊私人游猎时的猎犬。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rou。陆忠只好实话实说。他报上了身份，说杀狗只是为了充饥。求张晊开恩，不要追究他们的无心之过。

    张晊听说他们都是王满渡一役幸存的齐军士兵，态度顿时又好了许多。他将几个人安排在了一所空屋子里，命人将大壮的箭伤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给他们送来了饮食。

    “张晊想让我们留在军中。”陆忠对众人说道。“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见他的鬼去吧！老子要回家！”虽然躺在床上，大壮也不改火爆脾气。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留下。我必须得去长安。”大郎的语气不容任何人质疑。

    “我离家已经很近了。至少，我得先回去看一眼。”豁牙子也不赞同。

    二郎肯定听他哥的。还剩下两个人没表态。陆忠问三娘道：“你呢？”

    “你们不要管我啦，你们好好留下来当兵吧，放过我吧，我要回家呀，我的家在东边大海边上呀！越跟着你们，走得越远了呀！”

    “好了，打住。”陆忠不想再听根本辨别不清楚方向的三娘絮叨，又问船老大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没什么好说的。让我给黄巢当兵，门都没有。”

    “是给秦宗权当兵。”

    “不一样吗？”

    “一样。”

    七个人一致决定，不留下当兵。

    陆忠不敢向张晊辞行。毕竟，他们欠了人家七条狗命。万一张晊一生气，要他们拿七条人命还怎么办？

    于是当天夜里，他们悄悄的溜出了荒村。却由于大壮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才跑出去没多久，就被蔡军追上，抓了回去。

    于是，才有了张晊狰狞的怒吼那一幕。

    张晊听陆忠他们说一直以狩猎野狗为生，就心存好奇，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因以为他们已经同意做他的手下，遂没有急于发问。这回，他终于开口问了。

    然而怎么问，几个人就是不说。

    “好。算你们有种。”张晊说道：“我再最后问一遍。不说，我就杀一个人。直到把你们所有人都杀光。你们自己排个顺序吧，我先杀谁？”

    “我说。”船老大说道：“我会学狗叫。”

    “你看看我。”张晊指着自己rou球一样的脑袋说道：“你看我像傻子吗？”

    “不信，你就听我给您学一下。我叫三声之后，就会引来一只野狼。”

    “好！你学吧！”

    船老大清了清嗓子，仰天长啸。与野狼的声音别无二致。

    张晊听了，瞪大了双眼，似乎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