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俺们不一样

    在忠武军的老巢许州，总共有三千忠义军。是当初应忠武军节度使周岌的求援而来。忠义军与忠武军并肩作战，数次粉碎巢军的围城，牢牢守住了许州。

    中和三年九月底，三千忠义军在主将王渑的带领下，离开了许州，向北面的中牟县进发。在那里，他们将与远道而来的沙陀军汇合，共商讨贼大计。

    作为先头部队的是一营骑兵，大约六百余人。领军的是副将翟亮。他们既负责探路，又要搜集粮草。虽然周岌提供给忠义军的补给还算充足。但行军在外，依习惯，每路过一地还是要搜索粮草。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断粮。

    忠义军行到新郑县境时，地图显示周边村镇非常密集，翟亮于是扎下简易的营寨，将部队分成小股，散了出去。其中一队五十骑，目标是一个叫做斩龙岗的地方，菜鸟参军郑准，就随这队骑兵行动。他现在是一个合格的骑手了，已经成功磨炼出了一副“铁胯”。

    这队骑兵的队正叫做许庆，长得又黑又壮，是土生土长的邓州新野人，中和元年邓州军扩编的时候投的军，也算老资格了。郑准对许庆的印象是笨口笨舌，想要说什么事，张口一句“郑参军”，然后至少要等十秒，才能说出下句。有时郑准在旁边看着都着急。不过，说来也奇怪，此人唱起军歌，却口齿清晰伶俐得很。

    此时此刻，五十个骑手并未骑马，一边牵着马步行，一边齐唱着军歌。军歌的调子虽然简单，大家唱得却十分响亮激昂。

    忠义军兮行忠义！

    汉室倾兮吾救之！

    进退举止听指挥！

    一切缴获要归公！

    和颜悦色不跋扈！

    买卖自愿要公平！

    损坏东西须赔偿！

    践踏庄稼罪当诛！

    洗起澡来避妇人！

    市井习气要断除！

    人人都有姊与妹！

    不许调戏良家子！

    俘虏也是爹娘生！

    不打骂兮不搜腰！

    ……

    这首蹩脚的军歌虽然毫无文采可言，但在郑准看来，却充满了新意。在老家襄州时，他也见过几支藩镇军，没有一支军队有这样的军歌。更不可能有军队会高声唱出“买卖自愿要公平，损坏东西须赔偿”这类的话。这激起了郑准极大的好奇心，想看看“忠义军”到底是否像他们口中唱得那样“忠义”。

    距离斩龙岗尚有一里多地时，许庆止住了队伍。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前方的村落。中原果然是人口稠密之所，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也有上百户。

    麦子已经收完了。麦田里是一堆堆成捆的麦秆，好像一座八阵图。三五成群的乡民在“八阵图”里玩命的飞奔，连滚带爬，生怕落在后面。

    郑准露出一副“亦不过如此”的表情，看着许庆。许庆说道：“郑参军，这里的百姓是不知道，俺……俺们不一样。”说完一挥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骑手，扯着一杆大旗，纵马向斩龙岗奔去。

    “收粮喽——”少年一边跑一边拉着长音喊道：“官价——收粮喽——粮食换布喽——换绢喽——”

    郑准清楚的看到，大旗上绣着两个大字“收粮”。他这才知道，一些骑手马上驮的包裹，原来是成匹的绢布。他朝许庆竖起了大拇指：“真有你们的。”

    百姓的基本需要，无非吃饱穿暖。这个时代，绢帛丝绸可以直接当做通货，换取各种商品。忠义军为了能让百姓甘愿出售余粮，随军往往既带金银铜钱，又带绢布。后来慢慢发现，百姓更愿意接受绢布，所以有的小队连铜钱也很少带了。

    恐惧并不能阻挡人类的好奇心。虽然斩龙岗的村民们见过无数支强取豪夺的军队，他们还是被这支肯用绢布换粮的军队吸引了。胆子大的，已经拿出新收的麦子，在自家门前等着换布了。

    “一匹布换两斗小麦！一匹绢换五斗小麦！换得多，更划算喽！”少年在村口大声吆喝着，嗓音十分洪亮。乡民开始在他的身边聚集。许庆见时机成熟，才带着手下来到村旁，将绢布从马上一一卸下。

    忠义军收粮的价格定的不高不低，非常合理。虽然并不比城里米行收粮的价格高，但好在是“送货上门”，省了乡民进城赶集的盘缠钱。乡民们卖麦子的热情很高，也不再惧怕忠义军，而是将士兵们围在中央，对着绢布指指点点，品评优劣，甚至还熟练的开始讨价还价。

    像军歌中唱得一样，忠义军这些小伙子们全都和颜悦色的应对乡民，即便有些砍价的要求十分过分，也无人作色，不过摇头笑笑表示拒绝。只是，有的小伙子对乡民显得有些过于热情，反而受到了许庆的呵斥。毕竟，这时候留在乡里的，大部分都是些年轻的寡妇。

    由于人手不够，郑准也挽起袖子，亲自帮着搬运麦子，丈量绢布。虽然忙得满头大汗，内心却充盈着喜悦。“这样才对嘛！”郑准递出了最后一匹绢，直起腰时，随口嘀咕了一句。

    也就一个时辰的时间，带出来的绢布就全都换出去了，到手五六石香喷喷的新小麦。大家哼着小曲往回走，心里都美滋滋的。郑准觉得，这些汉子未必是因为买到了足够的粮食而高兴，看他们的表情，明显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些“俏主顾”。

    “官家……”

    一个柔弱的声音在郑准的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只将头发简单的挽起，白皙的脸上未施一点脂粉，背上背着一个麻布口袋。

    “姑娘，有什么事吗？”

    少女将沉甸甸的麻布口袋放在地上，打开袋口，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麦粒。

    “我想换半匹绢。”

    “对不起，已经换完了。没有绢了。”

    少女见自己来迟了，神色黯然，小声叹息道：“唉，那可怎么办呐。”

    “怎么？你有急用吗？”

    “嗯。”少女颔首道。

    “不知要做什么用？”郑准忽然有些好奇。

    少女却没有作声，只是白皙的脸蛋有些透着红了。

    “一看就是要做嫁妆用的嘛。看来这俏娃子要做新妇子喽！”一个老兵在旁边打趣道。

    少女被人这么一说，脸更红了，扭头瞪了那老兵一眼，转身就跑。

    “喂！你的麦子！”郑准拾起少女的半袋小麦，追了过去。

    少女接过麦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就要离开。郑准急忙道：“你等着，晚些我给你送半匹上好的绢过来。”

    少女露出了笑容，十分甜美。

    回营的路上，郑准嘴角一直挂着笑。原本有些话唠的他，忽然变得寡言。只在临近营地的时候，才忽然冒出一句话：“那女孩的牙齿好白啊！”

    到了营中，其他各小队也陆续往回返了。郑准找到翟亮，简单说明了情况，要翟亮准他回斩龙岗送半匹绢去。翟亮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并派许庆带着一伙十个骑兵保护郑准。

    他们骑马重返斩龙岗，速度比之前牵着马快了很多。不一会就很近了。却忽然看见斩龙岗方向冒出了滚滚浓烟。

    许庆十分警觉，让所有人立即下马，沿小径接近斩龙岗。最后在距离村子仅有数百步远的树丛中隐藏起来，观察村里的动静。

    “是巢军吗？”那个嗓音洪亮的少年问道。

    许庆摇了摇头：“不像。”曾经在关中与巢军多次交手的他，清楚的记得，巢军大多数都是裹着红头巾的。而眼前这些正在村中劫掠的人，则披散着头发，清一色穿着黑衣。

    “他们是沙陀人。李克用的手下。”郑准断言道。在麒麟山书院时，他就听说了很多关于沙陀军的故事。这些异族武士们全都身着黑衣，成群结队行动时黑压压一片，好似成群的乌鸦一般，因而被汉人呼为“鸦儿军”。

    “我们不该坐视不管！”少年声音颤抖着说，“那匹布是我们的，我认得！”少年指着一个正在追砍一个乡民的沙陀骑兵说道。骑兵的马后，驮着一匹麻布，正是忠义军刚刚换给乡民的。

    “不行！他……他们人太多了。”许庆反驳道。“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少年不耐烦道。

    “而且他们是友军，我们应该回去禀告翟将军，让他来定夺！”许庆情急之下，竟然不结巴了。

    “那就太迟了。”郑准认真的说：“许队正，你信得过我吗？”

    “郑参军，俺……俺信得过。”

    “好！派个马最快的骑手，赶紧回去报信！越快越好！”

    许庆立即安排下去。一个骑手得令，上马就往回跑。

    郑准问那个声音洪亮的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诤言。”

    “好，许诤言，我需要你骑上马，请用你最大的嗓音，朝沙陀人喊。一定要把他们全都吸引过来。”

    “没问题！这我最擅长了！”少年翻身上马，忽然问道：“我要喊什么？”

    “就像刚才那样，喊收粮吧。”

    “好嘞！”

    “我……我们要做什么？”队正许庆问道。

    “把这匹绢缠在树上，咱们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