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十里柘林

    柘城仅有的四百骑兵，被李思安消灭了一大半，故而这次出城追赶的，除了牛礼和三十个护卫之外，清一色都是步兵。牛礼虽然骑马，也只能合着步军的速度，不敢冒进。不过，他见到唐军也没骑马，而且还赶着牲畜，自认为完全可以追上唐军。

    果不其然，追出大概七八里，终于赶上了那些赶着牲畜的唐军。唐军见到近千人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无人敢迎战，全都四散奔逃。牲畜被柘城军夺了回去。

    这时有小校劝牛礼见好就收。因为前方隐约可见旌旗招展，似乎有大量的伏兵。牛礼笑骂道：“休被敌人cao/弄了！前面不过是几十个人扛着大旗瞎挥动罢了。给我追！”

    柘城军又追了里许，果见前方有二三十个唐军，每人都扛着一杆大旗，正在大路上来回的跑着。那些人一见柘城军走近，纷纷扔了大旗，撒腿就跑。柘城军发出一阵哄笑。

    牛礼命人将唐军丢下的旌旗收了，作为战利品。下令继续往前追。前面烟尘四起，似有唐军的大营。牛礼却道：“儿郎们，本帅料定，前面定是有数十人在烧荒草。”

    柘城军又是一阵哄笑，但他们无不对牛礼所言深信不疑。

    追到十五六里时，柘城军已经十分疲倦了。但因为大家都想看到唐军烧草垛的滑稽表演，遂都坚持着，继续向前追去。牛礼料定这些唐军一定有一个营地。他决心将唐军连和尚带庙一窝端，故而没有下令回军。

    追到二十里时，终于看到了烟尘升起的地方，真的只有数百个已经烧得只剩一堆灰烬的干草堆。牛礼见此，放声大笑。他的手下人一起哄笑的同时，无不向牛礼投去崇敬的目光，赞叹主帅的料事如神。

    然而，柘城军的笑声，很快就被震天的鼓声掩盖了。

    鼓声是从烟雾弥漫之处传来的。伴随着鼓声，还隐隐的传来马蹄轰鸣。柘城军的笑容全都凝固在了脸上。

    牛礼也止住了笑。但他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不过是浓烟后面摆了一排鼓手，战马后面拖了一捆树枝罢了，这样也想扮伏兵，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哈哈哈哈！”

    笑声掩盖不了他的心虚。下意识夹紧战马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

    柘城兵们勉强干笑了几声，却纷纷抬起了枪，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喂喂！你们干什么？不要退！被几面破鼓就吓破了胆，你们不嫌丢人，我还……草嫩娘了个！”

    牛礼清楚的看到，在他正前方百步远的位置，一片浓烟之中，忽然杀出了一个骑兵。那人全身披甲，手持长枪，口中发出骇人的吼声。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个接着一个。然后是左方，右方，甚至后方，全都冒出了唐骑！

    柘城兵们终于醒悟，他们是真的中了埋伏了。他们的主帅并非料事如神，只是自以为料事如神。

    柘城兵全是步卒，仓促间难以列阵，根本无力应对骑兵的冲击。他们不顾牛礼的号令，纷纷向后逃窜。

    然而，他们跑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双脚都跟灌了铅似的，每迈一步都十分的沉重。原来，追了二十多里的路，他们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了。大量的柘城军不战而降。

    当牛礼跑到距离柘城还有四五里路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已经仅剩二三百人。不过，好在唐军似乎被大量的俘虏束缚住了手脚，没有追赶上来。牛礼松了一口气。

    “贼将还不下马受降！”

    路旁忽然一声大喊，吓得牛礼差点从马背上折下去。他循声望去，发现路边的树林中，出来一支骑兵，约在百人左右。

    牛礼自知再跑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于是把心一横，领兵向着唐军冲了过去。

    他这两百多人早已成惊弓之鸟，哪里是王檀的对手？一会工夫，就死伤大半。牛礼只得带着几个有马的侍卫，扔下所有步兵，继续向柘城方向逃窜。

    逃跑过程中，几个侍卫或中箭落马，或不知所踪，最后仅剩下牛礼一人仍在纵马狂奔。他心想，转过前面那道弯，应该就能看到柘城了。只要回到柘城，我还有一千精兵。还能守住柘城！

    终于拐过了前面的弯儿，闪现在他面前的，却不仅只有柘城，还有三十个挺枪立马的壮汉，拦在大路当中。

    “牛礼，还不下马投降？”赵东阳将长枪向前一指，厉声喝道。

    牛礼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看来对他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难怪竟然使出了刘兰成的故技。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长枪往地上一扔，跪地请降。

    牛礼猜得没错。赵东阳早就打听清楚了他的情况。

    牛礼是河阳节度使、青州人诸葛爽的老乡，原本在诸葛爽手下效力。半年前黄巢军掠过河阳时，牛礼被俘，遂降了黄巢。赵东阳认为，身为青州人的牛礼，十有八九会听说过刘兰成的故事，遂将旧计略为翻新，诱使牛礼中计。

    依赵东阳原来的脾气，他可能会一刀砍了牛礼。但最近有李重允的例子摆在眼前，他决定效法张寻，尽量少开杀戒，多施恩德。他从马上下来，动作僵硬的扶起了牛礼。

    “牛将军可愿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

    牛礼自然不敢说一个不字，虽然对方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的僵硬。

    “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在牛礼的招降下，留守的一千人并没有继续顽抗。赵东阳兵不血刃夺了柘城。

    进城之后，赵东阳将牛礼的部下有选择的进行了收编。像当初在繁台时一样，裁汰了老弱，驱逐了贪生怕死之辈，最后只留了六百精兵，编为两个营，分别为柘一营和柘二营，依旧交给牛礼统领。

    翌日，柘城县衙。

    赵东阳正与参军王析商讨如何给朱温发捷报，李重允突然求见。赵东阳知道，这定是向他辞行来了。他没有再挽留，只是交给了李重允一封信。

    “我与忠义军节度使张寻是故交。这封信，你替我捎给他。”

    赵东阳一句话，不仅令李重允感到意外。旁边的王析，表情也忽然变得很不自然。

    不过，李重允显然没什么好奇心，他没有打听赵东阳和张寻之间的关系，只接过信，保证会亲手交给张寻，就拜别了。

    李重允走后，王析已经写好了捷报。她将捷报递给赵东阳，貌似很随意的问道：“邓州那么远，赵将军怎么会认识那里的节度使呢？”她小心避开了张寻的名字。

    “哦，几年前，我们曾经同在忠武监军杨公麾下效力。”赵东阳也貌似随意的问道：“对了，你不是许州长葛人吗？应该听说过忠武军的监军杨复光吧？”

    王析默默的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柘城县，得名于环绕县境流淌的一条河流，柘沟。柘沟两岸柘树丛生，出产远近闻名的柘丝。当然了，赵东阳拿下柘城，可不是为了这里的柘丝。

    赵东阳漫步在柘沟岸边，身后跟着李思安。李思安背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赵东阳指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柘树林，问道：“贞臣啊，我想打造一千根马槊，大概需要伐掉多少棵柘树？”

    赵东阳等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回头一看，李思安正愣在那里，浑身发抖。

    赵东阳笑了。看李思安的样子，就好像一个现代人，忽然听见别人很认真的问，我想打造一百艘航空母舰，请问需要准备多少吨钢材？

    “怎么了？这道题很难算吗？”

    “不难！”李思安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确信赵东阳不是在开玩笑。“制作槊杆，需要选用十年生以上，碗口粗细，长度超过两丈的柘树，将其连根锯断，小心剥皮，拆成手指头粗细的篾条。这样一棵树，只有一成机会能拆出三条合格的篾条，超过九成，都是只能有一两条可用。一柄槊杆，需要七根篾条。而碗口粗的树，又是百里无一……”

    “不要这么啰嗦，就说要伐多少树。”赵东阳有些听得不耐烦了。

    “一千根马槊的话，眼前这样的柘树林，需要连伐十里。”

    “我cao！十里……”赵东阳深吸了一口气，道：“干了！”

    赵东阳竟然想给天宋军每人装备一杆马槊。虽然知情者无不认为他是痴心妄想。但是，无论李思安，还是郭言、邓季筠、刘知俊、王檀，无不激动异常。他们心里想的都是，即便不能打造出一千杆马槊，至少也会有他们的份吧？

    能够用上马槊，是这个时代每一个武将的梦想。

    赵东阳当然知道实现这个梦想的最大阻力是什么。不缺柘木，柘城县周边有取之不尽的柘木。也不缺打造槊锋的精钢，他的天宋军可以去周边州县劫掠铁器，百炼成钢。他最缺的，其实是时间。

    篾条虽然容易得到，但是需要在牛油中泡足一年。一年之后，谁知道天下已经变成了什么样？谁知道他赵东阳到时候还会在哪里？

    他等不起。要想得到一千根马槊，他必须要跨越时间这道看上去最不可能跨越的鸿沟。

    他站在柘城低矮的城头上，望向西南方，心中默念：

    李重允，希望你能早一点到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