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新旧保安大队长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那院墙上！

    张寻伏在墙头，脑海中很出戏的响起了这个旋律。

    抛车的每一轮齐射，都有数十枚石弹像陨石般砸向玉华寺。巨石在空中呼啸的声音好似魔鬼的呻吟，每一声都以地动山摇为终了。墙头的唐军被抛车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身边不时传来筋骨寸断的惨叫。张寻心急如焚，院墙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终于，院墙塌了！

    墙塌之后，唐军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即处理伤口，抢救伤员。他们没有时间想别的，唯有做好准备，迎接敌人的下一波进攻。

    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齐军停止了抛车的攻击，是为了组织大队人马冲进玉华寺。

    没有时间堵上院墙了。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张寻命令所有唐军从墙头下来，在玉华寺正殿前的广场上集结列阵。死，也要像千百万大唐军人一样，死在阵中。

    五百亲兵，如今已不足两百。

    两百人将张寻死死护在中间，最后一排，还有数十伤兵。一个士兵的右臂只剩半截，左手还死死握着一面盾牌。

    在这小小的军阵前面，广场正中，孤零零站着一个大汉。肩上扛着一座石塔。

    没错，此人正是亲军押衙契必鸿。

    他的熟铜双锏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汉白玉的石塔。这塔本是玉华寺中的石灯。底座已经被他砸断，只剩下如浮图宝塔一般的灯柱。

    齐军终于闯进了玉华寺。足有上千人。然而这一千人，竟然不敢近契必鸿的身。

    这是托塔天王吗？重达数百斤的灯柱竟能像长枪一样的扛在肩上，这要是抡起来，谁能抗得住？

    “放箭！”

    齐军将领一声令下，千箭齐发，射向了契必鸿。

    契必鸿像韦陀尊者一般，将灯柱在面前一横，挡住脖颈和面部。而身上，则瞬间插满了箭羽。

    契必鸿纹丝未动。虽然身上插了不下百支箭。但只有极少数射透了他身上的山文甲。这点伤痛，还阻止不了蹶犀校尉。他把石塔往地上一戳，轰的一声，戳碎了数块方砖。

    “再射！”契必鸿雷鸣般吼道！

    此情此景，谁还敢射？数千齐军竟然无一人敢动。一个赤发齐将见此，登时大怒，挺枪出阵，向契必鸿杀来。

    契必鸿一动不动，只是眼睛死死瞪着齐将。待对方的长枪已经向他刺来，他才抡起石塔，劈头砸了下去。赤发齐将习惯性的抬枪去拦，一出手就后悔了。尼玛那可是石塔啊！长枪能拦住？

    下次应该往旁边躲啊！这是赤发齐将的最后一个念头。只一招，他就被契必鸿拍成了rou饼。

    “再来！”契必鸿再次怒吼！

    “再来！”两百唐军齐呼，如山呼海啸。

    几个齐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四人一齐出阵。两个使枪，一人使斧，一人持弓。张寻心说不好，这是要暗箭伤人！

    两个枪将出枪直取契必鸿两肋。另一人挥舞大斧，劈向契必鸿的面门。那个弓将也已挽弓搭箭，正在寻找契必鸿的破绽。

    契必鸿依然站定不动。枪到时斧已至，斧至时箭已发。正在观战的张寻心里咯噔一下，契必鸿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将这波攻击全部化解！

    只见契必鸿左手在腰前一搂，竟然一把就同时握住了向他刺来的两杆长枪。他顺势来个半转身，将不舍得撒手的两个枪将同时抡了出去。同时右手已将石塔向板斧磕去。咣的一声，就将板斧震开。石塔也恰好将契必鸿的脖颈遮住，一枚利箭正钉在了石塔之上，入石三寸！

    四将同时惊呆，契必鸿却快如闪电，连戳两下，将倒在地上的枪将砸得脑浆迸裂。斧将又上前缠斗，契必鸿杀得兴起，竟一时忘了弓将。一箭瞄着契必鸿的后勃颈就射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箭从唐军阵中射出。两只箭竟然在空中相撞，叮当一声，同时落地。契必鸿已将斧将砸死，回头一看，发现射箭的是队正李释风。

    四将已经死了三将，弓将却仍未死心，又搭上一箭。“托塔天王”此时离他尚远，他举起长弓，瞄准了对方的面门。却见那天王向他怒目而视，忽然大吼了一声！

    这一声吼实在太突然，太惊心。听得弓将手一哆嗦，竟把箭射了出去，射偏了。就在这一瞬间，唐军阵中又飞出一箭，正中弓将咽喉。

    “将军神射！”唐军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这一箭，竟然是张寻射出的。

    契必鸿连杀数员齐将，仍未过瘾。他将石塔往肩头一扛，伸手指着面前的数千齐军道：“你们一起上！”

    齐军哪里还敢再上？他们没吓得掉头就跑，已算有胆气了。即便此时主将下令，他们也未必肯听。何况主将还没下令。

    这股齐军的主将正是霍存。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副将和四个都头全部毙命。却没能伤到唐军分毫！他迟疑了。这几百负隅顽抗的唐兵，真的有必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消灭？

    张寻发现，契必鸿虽然仍在搦战，他身上的几支箭羽，却已被鲜血浸透了。显然已受了伤。

    齐军在人数上仍然占有绝对优势，此时不过是被契必鸿的气势震慑住了。时间拖得越久，对唐军就越不利。万一契必鸿坚持不住，齐军就会一拥而上，将唐军撕成碎片！

    张寻当机立断，振臂高呼：“儿郎们！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跟我一起冲啊！”

    两百唐军口中高呼“万胜”，挺枪向齐军杀了过去。契必鸿也拖着石塔，健步向前。

    齐军竟然撤退了。

    有那么一会，张寻真的以为齐军是被他这两百人的气势吓退的。他挺枪立在玉华寺正门前，忽然有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迈之感！

    然而玉华寺外不断传来的喊杀声，让他清醒了。齐军不是被吓退的。是他们的后方遭到了攻击。

    援军来了！

    张寻出了玉华寺，发现溪水对岸，一支骑兵正在与齐军厮杀。张寻的心又悬了起来。原来这支援军的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千余人。看骑兵的装束，也不像是忠武军。

    不过，援军已经在齐军中间杀出了一个口子。张寻立即下令所有人上马，冲出玉华寺，与援军汇合。

    张寻冲出了玉华寺，援军也冲破了齐军的层层阻拦，来到了溪水北岸。张寻借着夕阳，看清了这支援军的当头一将。竟然是一个黑甲黑马黑铁塔似的黑汉子！

    “褚良！”张寻大喊一声。那黑汉子也看到了张寻。

    “将军！？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褚良和张寻自从邓州一别，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面了。褚良是生是死张寻都不知道，真没想到竟然能在此重逢。

    二人来不及叙旧，合兵一处，立即向西北方向突围而去。

    直跑出十余里，天色已经黑透，身后没有传来追兵的声音。张寻才敢停下来歇息。他赶紧询问褚良这一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又为何会忽然出现救了自己。

    原来，褚良自从被李孝昌救了，就一直在鄜延军中效力。最近半年都只在宜君县驻守。数日前，李孝昌接到杨复光的调令，却因身患重病，难以出兵。褚良得到消息，知道张寻肯定和杨复光在一起，就想自己领兵到金锁关助阵。他一离开宜君县，手下就报告说哭泉驿突然出现了齐军，并有一支唐军被围在了玉华寺。他当即决定带兵前来解救。没想到救得竟然是旧主张寻。

    “将军，金锁关不能回了，那条路上至少有一万齐军。不是我们这点人能过得去的！我知道一条小路可回宜君，咱们先去避一避吧。”

    张寻虽然心中惦记金锁关的情况，也知褚良说的有理。于是同意退往宜君。他已让宋蛮给金锁关送了信，说不定忠武军此时也到宜君了。

    一行人稍作休息，就连夜走小路回宜君。行了大约七八里，终于重又上了官道。却不曾想，官道上正有两支军队在黑暗中厮杀。

    黑暗中辨不清两军的旗号。谨慎起见，张寻带大队人马暂在小路隐蔽，让褚良前去查探。契必鸿此时已经处理好了身上的箭伤，也请缨要去。

    张寻的新旧两任“保安大队长”头一回并肩作战，各领了十余骑，上了官道。

    契必鸿和褚良二人就好似典韦、许褚，都是能在万军之中横着走的主儿。虽然不清楚前军是敌是友，也一头扎进了战场。

    契必鸿终于看清，这不是两军鏖战，而是一方在围歼另一方。被围在垓心的那支军队，契必鸿恰好认得，竟是许州镇将乔从遇麾下的许州兵。

    此时垓心只剩下三四百许州兵，外面则围着不下两千齐军。契必鸿让手下赶紧擂鼓。张寻听见，立即带兵出来助战。一千铁骑列阵向齐军杀去。

    齐军猝不及防，很快就被唐军杀退。许州兵终于得救。

    张寻来到垓心，大声喊道：“乔从遇何在？”

    原本聚在一起的许州兵向两边闪开一条道路，露出躺在地上的乔从遇。原来已经身负重伤。一杆长枪贯穿左肋，手下人不敢贸然拔出。

    张寻和乔从遇也算是旧相识。当初在许州救周岌时，还曾并肩作战过。见对方已是难以救活了，不禁心生悲戚。他蹲在乔从遇的身边，小声问道：“杨公呢？”

    “撤……撤往宜君了……”已是气若游丝。

    张寻点了点头，做了个不要再说话的手势，就要起身。没想到乔从遇却忽然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

    “我……我……”乔从遇显然有话要说。不知道是否要留遗言。张寻俯下身子，想尽力离他近一点。

    “周喏的孩子，是我的。”乔从遇的声音不大，张寻却听得真切。“张兄，求您替我照顾好……”话还没说完，乔从遇就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