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悔不当时留住

    这就是张寻想出来的办法了。他要让杨复光取代王铎，统领关中所有唐军。到时他在杨复光的身边，做一个“隐形统帅”，将现在一盘散沙一样的各路唐军，捏合成一个整体，与黄巢抗衡。以此来应对东线战场的失控。

    但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了，连杨复光都吓到了。

    诸道行营都统，那可相当于“天下兵马大元帅”啊！杨复光虽已位极人臣，却仍不敢企及。这是只能由皇帝老子做主的事，张寻一个黄口小儿竟然信口说来，岂不是太大胆？！

    况且，张寻说得也不合大唐礼法。碍于杨复光的阉人身份，即便天子真的有意让他总领全军，也不会任命为“都统”，而应是“诸道行营都都监”。

    何谓“都都监”？就是“全都管”。唐代的兵权结构，是主帅（都统）之外，另设监军（都监）。监军多由宦官担任，是替皇帝监督军队的人。可直接向皇帝汇报，权力极大。特殊情况，甚至可由监军统兵，不设主帅。杨复光带领的这支忠武军就是如此。

    遭到杨复光的怒斥，张寻却并未住口，反而继续说道：“是属下口误了，我本意是说，想让都监您去争取诸道行营都都监的位子。到时只要把都统王铎架空，由您来统御关中诸军，整合各路藩镇，巢贼何愁不破？”

    杨复光摇了摇头，道：“还是胡言乱语！你可知朝廷已经任命了诸道行营都都监？”

    “属下知道，不就是右神策军观军容使西门思恭嘛。我听说，那老爷子都快八十高龄了，关中几十万兵马，他怎么监得动？”

    杨复光被逗乐了，道：“他监不监得动，可是你说了算的？快收起这些歪门心思，带好你的兵得了！”

    “都监！”张寻忽然跪倒在地：“您还想收复长安吗！？”

    “怎么不想？”

    “那这一个都统是常败将军，畏敌如虎。一个都监是风烛残年，有心无力。这样下去，何日才能收复长安啊！新近王重荣也在蒲津关大败，五千河中军尽没。王处存困守孤城，朝不保夕。二王失势，还能指望墙头草诸葛爽守住潼关吗？东线眼看就要大势已去，黄巢一旦腾出手来，就该来收拾咱们了。都监，您自问，凭着咱的忠武军，和什么朱玫、李鋋之流，可抵得住黄巢二十万大军？”

    一席话说得杨复光已经坐不住了。背起手在屋中踱步。

    张寻趁热打铁：“都监！大唐已经危在旦夕了！您不出山，如苍生何？！”

    杨复光思忖良久，才扶起张寻，说出了心里话。

    “唉！我又何尝不想替天子分忧？只是，咱家在外领兵日久，朝中根基已然不固，无人肯替老夫进言。大家日理万机，没人在他耳边念叨，他怎能想起老奴？况且这都都监的位子已经定下来了，又岂能随便更改？”

    张寻见杨复光终于被他说动，连忙说道：“都监，常言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您想当上诸道行营都都监，的确不是件容易事。但是，岂能因为难做，我们就不去做了？只要您肯坐这个位子，觅仙愿去西川跑一趟，为都监经营此事。”

    “呵呵，你小子，竟然教导起老夫了。你那个什么常言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呃……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为了大唐，我认为您应该去努力争取一下。”

    “也罢！我杨复光不为名利，只为报国！觅仙，那就有劳你去西川走一趟了。不过你得先跟我详细说说，你计划要怎么办……。”

    ……

    杨复光听完整个计划，沉吟良久，觉得可行。但是，他有一个建议。

    “此去西川，路途艰险。你又要频繁周旋于王侯权贵之间，如果仅以你邓州刺史的身份，我怕会诸事不顺。”

    张寻听了，觉得说得有道理。这些困难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资历品级这些东西也更改不了，只好到时随机应变罢了。见杨复光似有良策，他问：“都监的意思是？”

    “不若我收你做假子。到时以我杨家人的身份，保管你此行畅通无阻。”

    张寻听了心里叫苦，怎么又要给太监当儿子了？当初在许州时杨复光就提过一回，被他糊弄过去，还险些做了女婿。没想到杨复光竟然借着这个机会，又提起了这茬。

    “这……”

    “觅仙如果不愿意，就别去了。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就别去浪费时间。”

    杨复光！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去帮你运作升官！你倒拿这个威胁起我来了！张寻此时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都监，这么做真的好吗……”

    “好哇，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杨氏一族，来，听我详细给你讲讲你这些祖父大伯们……”

    为了让杨复光当上诸道行营都都监，张寻忍辱给杨复光当了干儿子。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张寻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能有人会问，张寻为啥不努力让自己当上诸道行营都统？等到他军功和资历混到那一天，可能黄巢都不用打，自己就老死了。

    张寻正式拜了干爹，被赐名杨守宗，跟杨守亮成了兄弟。但是他在邓州军的高层会议上，明确告知手下，对他的称呼不许变，如果听到谁喊他杨将军，立即抓起来打板子。

    一年中最冷的时节终于过去了。

    余生镇东头的一座野渡上，张寻正凭依阑干，呆呆的望着河面。每当心中有解不开的事，他就爱到河边看水。似乎这逝者如斯，能够将他的烦恼带走。

    阴云越来越厚重，白昼彷如傍晚，狂风吹得野渡咯吱作响。

    “将军，快回吧。看来要有大雪了。”贺齐劝说道。

    “不对。你听。”张寻指着远处的山峦。

    贺齐细听，似乎传来了殷殷之声。

    “要下雨了？”

    贺齐的话音刚落，一滴雨点就落在了他的额头上。中和二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这么不期而至。

    贺齐在野渡中四处找寻，也没有找到挡雨的蓑笠。

    “将军，快到亭子里来，雨越来越大了。”

    张寻却仿佛没听见一样，反而张开双臂，仰望天空。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脸上。

    “这雨竟然是暖的。”张寻说。

    小雨淅沥沥的洒入滚滚的渭河，激起成片的涟漪。张寻在雨中随口吟道：

    依稀记得初相遇。

    便只合，长相聚。

    何期乍承欢，变作离情别绪。

    况值阑珊春色暮。

    对满目，小雨淅沥。

    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

    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贺齐听了，心想将军原来是思念心上人了。故而不再相劝，任其淋雨。

    其实张寻想的是赵东阳。但他此时此刻，更想见到的竟然是李暮。这小子不在身边，他竟然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这时身后哒哒响起马蹄声，张寻回头一看，是黑齿暖男。

    黑齿行到野渡亭边，翻身下马。张寻问他何事。他吱吱唔唔，竟然从马背上的背囊中取出了一领蓑衣和斗笠，递了过来。张寻心中称奇，这小子何时竟有这等心思了？

    “你大老远来，就为送这个？”

    “呃……”黑齿一时语塞。

    张寻一看，心说这小子果然还有别的事。

    “大白想劝将军，不要去西川了。”

    “为何？”

    “此去西川，不远千里，一去一回，就要两三个月，将军就放心把弟兄们丢在关中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看来军中应该不止黑齿暖男一人有这样的想法。

    张寻笑着说：“怎么，你们是吃奶的孩子吗？还丢不下了？”

    “自然不是！我就说没问题的，可是……”黑齿暖男说了一半竟然不说了。张寻笑问可是什么。黑齿却道：“我知道将军最近因何事忧虑。蒲津关的邸报我们也都看到了，但是，我相信赵将军，哦不，子晨哥，他一定不会负了将军。他一定是有他的苦衷的！将军您去西川，还不如去一趟河中。找机会偷偷约出子晨哥，只要他见到您，肯定就会脱离贼窝，回到咱们身边……”

    “大白！”

    “欸？”

    “这些话是谁教给你说的？”

    “裴仲。”

    黑齿暖男竟然一问就把裴仲招了出来。张寻点头道：“我就知道你说不出这些话。”

    这时，忽然河面出现了一叶扁舟，直奔这野渡驶来。遥望过去，船头立着一人，好似白有庆。张寻拍手道：“终于等来了！”他还以为去西川之前收不到赵东阳的回信了呢。

    当然了，为了安全起见，信的原件已经让白有庆烧了。他不得不像个“人rou复读机”似的，当面给张寻重复一遍信中的内容：

    蒲津关一战，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胜。我总不能眼看着手下去河中送死吧？况且我又没读过多少书，那些具体的战斗结果，我哪记得清楚？只不过凭直觉去做罢了。说好的事，我不会变。但你要因此误会我。我也不想说什么。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走着瞧吧！走着瞧吧。走着瞧吧……”白有庆不停的变换语气，重复着最后一句。

    “白有庆你干什么？”张寻问。

    “呃，我有点记不清最后一句的语气了。”

    “白纸黑字写在纸上，能看出什么语气！好了，你能保证一个字不错吗？”

    “能。”

    “那就没你的事了，辛苦了。黑齿暖男！”张寻大声唤回避到远处的黑齿。“你回去告诉裴仲，无论如何，不许去河中！就守在武功，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