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裴仁的伤疤

    兴平城。城里城外的齐军对射了一通，各折损了数十人，战事就渐渐平息了。

    黄浩当初只是奉命追赶裴仲，军中并未携带攻城器械。又是夜里，不具备攀城的条件，遂几轮齐射过后，他就下令于城西扎营。想等天明再战。

    距离黄浩扎营处不足十里，就潜伏着一支骑兵，正是裴仁统领的邓州马军。此时战马全都伏在草丛中。骑手则紧挨着战马，裹在睡袋里歇息。

    这种由浸过桐油的麻布片缝制成的单兵睡袋，是邓州军的特有装备。是邓州甲坊司对张寻带来的户外睡袋的仿制品。比起这个时代的单兵帐篷，睡袋无疑更轻便，也更保暖。自从批量生产以来，就深受将士们的喜爱。张寻也将其列为邓州轻工业的“拳头产品”，支持将其卖到全国各地去换银子。

    睡袋虽然暖和，裴仁却无心歇息。他亲自带领几个哨兵在外围把风。

    他此刻依然认为，撤回武功才是对的。但王渑和高欢的反对，让他只能就范。其实他完全有权做出自己的决定。因为他才是马军统帅。但一个心结，让他无法固执己见。虽然王渑几乎从未当面说过什么冒犯他的话，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怕王渑认为他惧战。怕王渑说他又要丢下同伴逃走。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影响就是一辈子。对于统领这支马军，裴仁已经越来越有力不从心之感。他下定决心，这一仗打完，就辞职。

    忽然，静谧的夜空中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隐约还伴有喊杀声。声音越来越近，裴仁立即带了两百骑兵，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虽是夜里，但月色皎洁。借着月光，裴仁清楚的看到前方有七八个骑兵，正被人追杀。领头那人十分眼熟，很像新降的校尉马彪。

    裴仁狠狠朝马背上抽了一鞭子，战马疼痛难耐，开始撒了欢的跑。身后的骑手也纷纷加速紧随其后。

    原来，马彪出了城，判断唐军很可能与黄浩军在同一个方向，遂绕了半圈，兜到黄浩军身后去搜索。可惜跑出五六里地，也没看到一个人影。他又决定向南搜索。

    等马彪向南折返的时候，黄浩军已经停止了攻城，开始扎营。为了保障营地的安全，也四面放出了哨骑。马彪不幸就撞上了其中一队。他们人少不敢恋战，一边往南边跑一边还射，哨骑却紧追不舍。跑到这里，马彪手下已经仅剩七人了。

    裴仁及时赶到，两百骑兵像一股洪流，迎面接应上了马彪等人。裴仁与马彪二马错蹬，互相来不及说话，只对视了一眼。这股洪流紧接着就撞上了后面的追兵。

    只一波攻击，五十个哨骑就折损了大半。剩下的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被一阵箭雨射落马下。之后唐军纷纷下马，对地上尸体挨个补刀。

    裴仁救下了马彪，将其带回营地。王渑和高欢二人也从睡袋钻了出来。四个人聚在一处，互相交换了一下情报，几个人都认为冯凭的计策可行。一千骑兵迅速整理装备，准备偷袭黄浩的大营。

    兴平城外的齐军没了动静，城内的齐军也大部分都歇息了。冯凭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借口帮忙警戒，在城墙上不停的来回走动着。时间每过一秒，他就离危险更近了一分。齐军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依照规矩，天亮之后黄浩肯定会先劝降，再攻城。到时不论黄浩怎么说，守军一听就会恍然大悟。

    他给自己定了一条红线，天亮时，不管唐军来没来，都要想办法逃出城去。

    好在裴仁没有让他白等。东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城外的齐军大营就着了火。冯凭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赶忙下城，一路小跑去向守将许建报告。

    按照他的设想，唐军偷袭黄浩的时候，他还要尽量鼓动守军出城配合。如此才好完成最终夺取兴平的任务。

    兴平守将就住在原来的兴平镇使府。冯凭前脚刚迈进镇使府的大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恨不得扭头就跑。

    原来，他赫然看见，南门放马彪出城的那个怂货小校，此刻正站在守将身边做着汇报。他说的什么，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

    许建抬眼看见了冯凭，原本皱着的眉头更是竖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有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拿下！”

    但冯凭虽然做贼心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上。自己选的路，爬也要爬完！他立即换上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兴奋的大叫道：“许将军！我把援军找来了！我把援军找来了！”真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这许建又着了道，顿时眉开眼笑。不过也怪不得他。他现在最愁的还就是援军。人似乎都愿意相信自己渴望成真的事。

    刚刚南门小校来密报，说都头冯凭强行将二十人送出了城，说要去叫援军。许建心里还直犯嘀咕。对方假称他的命令出城，到底有何阴谋？没想到援军竟然真的到了，可见冯凭没有撒谎。也许只是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罢了。

    “冯都头哪里搬来的救兵？缘何到得如此迅速？”

    “呃……这，我本来是让手下去奉天求援。也不知为何他们到得如此快，或许恰好碰上了来此的友军？”冯凭发现了自己的漏洞。兴平距奉天六七十里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夜间就跑一个来回。但更近的地方又根本没有齐军。

    “喔……”许建点了点头：“拿下！”

    七八个壮汉闻言一拥而上，将冯凭按倒在地。

    “冤枉啊！冤枉——”冯凭猝不及防，来不及反抗，只能不住口的喊冤。

    “你冤不冤，等我见了援军一问便知。在这之前，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冯都头了。”

    冯凭被关在牢中，发现他的三十几个手下也悉数被囚。心说这下完了，如果只是自己一人，或许还能扛一扛。这么多人被抓，难免有扛不住招了的。看来自己要走三国时候西蜀谋士张松的老路了，一时得计，却终不免败露身死。也罢，就算是给当年的命案还债了吧，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也够本了。

    正常来说，为了防止敌人夜袭，营地周围都会挖有壕沟，摆上几重拒马，有的还会挖陷马坑，撒铁蒺藜。但这是正常来说。黄浩事先根本就没想到会进不去兴平城，又是摸着黑扎营，故而一切从简，营帐外围只草草摆了一圈拒马。士兵们困倦中图省事，又把帐篷搭得极近，一顶连着一顶。

    裴仁一锅端了南路的哨骑，此时早就摸到了黄浩的大营附近。俗话说观敌营垒，知敌虚实。裴仁见到这个情况，当即决定火攻。一千骑兵点起火把，一齐发起了冲锋。面对单薄的一圈拒马，唐骑根本无需下马搬开，连人带马一跃而过，就冲进了大营。一排排火把好似飞火流星，被掷到了帐篷之上，转眼间黄浩的大营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

    头发眉毛都被火燎得精光的黄蛮子，还要拎铁锤上去跟唐军缠斗，却被七八个心腹死命拖着上了战马。三千骑兵，最终只有四五百人随他逃出了火海。近千人被活活烧死，一千余人四处逃散，还有五百多人被唐军生俘。

    战事平息之时，天光也已经放亮。兴平城的方向，还是静悄悄。马彪心里明白，冯凭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虽然打了胜仗，唐军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笑容。

    “日他娘，原要偷座兴平城，却只偷了一座破营。”王渑抱怨道。

    里应外合的条件已经不存在，他们无法仅凭一千骑兵攻破兴平城。大家都以为可以就此打道回府。裴仁却说：“冯凭兄弟还不知死活。等我去与城中守军聊聊。”

    一直呆在城楼的守将许建，终于看清了所谓的“援军”是何许人。他气得火冒三丈。这时才隐约感觉昨晚的诡异，黄浩半夜袭城，怎能不带任何攻城器械呢？唉！实在是被那冯凭骗得够惨！

    这时他听见城下有人喊道：“邓州马军都虞候裴仁，向贵军问好！请贵军主将出来叙话！”

    许建往城下一看，发现了一个黝黑的汉子，脸上饱经风霜，想是常在塞外苦寒之地行走。

    “我是大齐兴平镇使许建，你有何话说？”

    “昨夜我军城西一战，只为追剿反复小人黄浩。并非想与贵军为难，若有惊扰处，还望海涵。”

    许建心说你骗鬼啊？你都从武功追到兴平了，还说不想打兴平的主意？但他又不知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遂并未呛声。

    “既然黄浩已经被你们打败了，那就请速速离境吧。”

    “那是自然，我们这就退军。但是为了贵军的安危着想，我想好心的提醒阁下，我有千余铁骑，俱是精兵。还望阁下勿追。言尽于此，告辞！”说罢裴仁拨马就走。

    许建听到这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是一招疑心计呀！直言劝我勿追，如果我不信邪，非要追击，就有可能中伏。如果我信了他的话，不去追，他万一只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已经在昨夜的战斗中遭受了重创呢？岂不就让他侥幸逃了？实在是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决断啊！

    他立即叫来几个幕僚，将裴仁的话原封不动的叙述了一遍。多数人都认为不要追。应对疑心计，最好的办法是以不变应万变。但其中一人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姓裴的说他们此行是为了追杀反复小人黄浩。黄浩为什么是反复小人呢？”

    许建听了，心中也是画魂。难道黄浩曾经投降过唐军，然后又叛逃了？他又想起昨晚黄浩的表现，那股向城头射箭的狠劲儿，又不像是不想打兴平。难道冯凭真的是冤枉的？唐军真的只是为了追剿黄浩，不是冯凭叫来的？他决定提审冯凭，问个究竟。

    城外，裴仁对马彪说道：“冯凭兄弟多半还活着，你愿意为他冒险去奉天走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