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人rou联军兴师问罪

    得知废丘被毁，朱玫一股急火，原本就沙哑的嗓子更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折腾了七八天，也没调查出是谁干的。邠宁军中流传，是黄巢不愿付钱，才下的黑手。但朱玫不信。他们之间又不是一锤子买卖，难道黄巢以后不想买人了吗？

    最后还是王行瑜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废丘事发当日，曾见到过忠武军的辎重队。朱玫因此断定了是忠武军所为。

    他恨得牙痒痒，感叹好人难做。一定是自己借给忠武军粮草，露了富，才让对方起了贪念，盯上了自己的“生财之道”。

    朱玫当即点齐五千邠宁军，并纠合了西川、泾原、凤翔等参与了“人rou贸易”的诸镇，组成了一支一万多人的联军，打着惩办废丘凶手的旗号，杀奔武功。

    打黄巢不见这些人上心，维护起“人rou贸易”，倒是一个个能得很。

    “人rou联军”屯兵武功城外，指名道姓要见杨复光，并提出了四点条件，声称一个不满足，就要攻城。

    杨复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打开了朱玫的战书，发现对方提出的条件分别是：交出捣毁废丘的主犯；交还被掠走的三千百姓；赔偿废丘的财产及人员损失；连本带利归还此前借给忠武军的五百石粮食。

    杨复光一看这事牵扯到了被掠百姓，立即明白了，一定是张寻背着自己干的。

    难怪那小子无缘无故送了一万贯钱，合着是分赃来了！杨复光如果不是太监，肯定能气得胡子都竖起来。

    他刚要派人去叫张寻，转念一想，觉得不妥。

    朱玫虽然要求交出主犯，却没提主犯的名字。这只能说明，他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干的。如果张寻一口咬定此事与己无关，或者把事推到别的都将身上，这事就麻烦了。这些人要是互相扯皮，杨复光有时间细细掰扯，也怕朱玫等不起。

    他遂拿定主意，立即召开全体会议。

    “说！废丘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杨复光一激动，声音就变细。听起来有种泼妇骂街的感觉。

    “末将一人作事一人当，甘愿听从杨公发落！”

    杨复光一看，说话的竟然是都将契必阿大。他冷笑了一声：“契必阿大，这口黑锅你背得起吗？！”

    他蔑视的看了张寻一眼，哼！竟将手下人推出来背黑锅，真是敢吃不敢认！

    契必阿大虽然现在名义上不算张寻手下，但他们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

    “契必将军的确是背了黑锅，这件事，其实是我张某人做下的。”

    这就对了，男人就要敢作敢当！杨复光刚要怒斥张寻，却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另一个“张某人”，都将张造！

    好啊张寻！又推出来一个，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愿意为你背锅！

    “还有谁——？！”杨复光尖叫着。

    “启禀杨公，末将也参与了此事。”

    “还有我。”

    王建和晋晖也站出来认了。他俩可没撒谎。不过这差点把杨复光的大牙惊得掉下来。他早就知道张造、李师泰等人跟张寻交好。但王建、晋晖可跟张寻不是同路人。怎么也卷入其中了？

    这时，张寻给李师泰、韩建、庞从等人使了个眼色，四人一齐说道：“请杨公息怒！此事我们也都有份。”

    在场九个人，八个都站了出来。就剩一个鹿晏弘。他此前还在纠结要不要被张寻的一万贯钱收买。如今见大家都如约“自首”，他也就没了压力，紧随着众人说道：“末将也参与了。”

    原来，在场这些人里，除了契必阿大外，全都收了张寻的钱。王建和晋晖俩人一起十万贯，其余每人一万贯。

    杨复光顿时觉得两眼一黑，身子晃了一晃，瘫在了帅椅之上。好哇！合着这事是你们串通好一起干的，就瞒着我一个人儿哪？

    杨复光也算是身体好的，没有被当场气晕。他足足沉默了一刻钟，才喃喃自语道：“这忠武军，到底还是不是我杨某人的？”

    “杨公！您永远是我们忠武军的监军。但是今天这事，先不论谁对谁错，诸将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张寻说道：“杨公曾贵为枢密，天子近侍。我们忠武军好歹也算半个天子亲军。他朱玫何人？不过一邠宁戍卒而已，靠袭杀了黄巢的镇将才侥幸拜将。他竟敢因为一点见不得光的事，就跑来兴师问罪，简直欺人太甚！今天若让朱玫得了逞，明天就会有李玫王玫骑到我们忠武军的头上！杨公！这种事，你怎么能忍得了？！”

    “对！朱玫算个什么东西！我李师泰愿做先锋，去取那厮狗头！”

    众将纷纷附和，都说不能向朱玫服软。

    杨复光叹了口气道：“咱家岂是怕他朱玫？实在是不愿自家人起冲突，坏了剿贼的大业。你们说得都有理，此事我也不想追究谁的对错。只是，如何才能让朱玫罢休呢？”

    “我自有办法。”张寻胸有成竹的说。

    武功城外，两军阵前。

    张寻催马立于阵前，高声质问道：“朱帅口口声声说我们忠武军袭了废丘，可有证据？”

    朱玫认出对面就是向他借粮的邓州刺史。他怒火中烧，认定就是此人见他军中粮多，才下了黑手。但对方问他要证据，他还真没有。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要什么证据？！”

    “如此说来，就是没有证据。”张寻催马向前，直到两军中间位置。

    “既然没有证据，此事就是另一种谈法。朱帅可敢近前与我耳语几句？”

    朱玫自然不会怕张寻。也催马过来：“有何话说？”

    此时张寻与朱玫马头碰马头，这个距离上，他们之间说什么，两军的将士们都听不见。

    “朱玫，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我们忠武军是绝对不会认的。但是，你给我记住，只要你还继续贩卖百姓给黄巢，不管是废丘还是犬丘，有一个，我毁一个！”

    朱玫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额头已经青筋暴起。他强忍着当场杀死张寻的冲动，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那还废话什么，战场上见。”

    “忘了告诉你了，杨公已经亲自修书给凤翔李昌言、泾原张钧、川将李鋋，他们已经答应，会尽快返回兴平。”

    朱玫闻言心里一惊。张寻说中了他的软肋。如果真打起来，那三个盟友能否真心出力，真的很难说。但他岂会服软？

    “休要信口雌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三人跟着我没少赚钱，岂能凭杨复光几句话就撤兵？”

    “几句话当然不会撤兵，但要是看到这封信呢？”

    张寻取出一封信，递与朱玫。朱玫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信的名头、落款已经除去，只能看到正文，说得是，黄巢因船队于废丘覆灭，大发雷霆，认为是兴平唐军所为。为了报复，已发兵五万，离开长安。不日将到兴平。

    “这信哪来的？！”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朱玫，破天荒的露出焦急的神色。此时兴平兵力空虚，如果黄巢军真的攻来，他的老巢就要被端掉。这损失可就太大了。

    “我自有我的渠道。你如果不信，可以在这里等等看。”

    朱玫宁可信其有。黄巢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可不会耐着性子去挖幕后黑手。本来他们之间就是凭着各取所需，才建立了一层脆弱的信任关系。如今，这种信任已被打破。

    他这时已经有了撤兵的心思，但还缺一个台阶。

    “国难当头，我邠宁将士在前线浴血，你们忠武军却在背后捅刀子，实在是……再说你们也坏了规矩，有钱大家赚，何必吃独食？”

    “哼，我们忠武军会赚那种黑心钱？你若有胆，就随我去武功城南看看，看我们忠武军是如何对待百姓的。喔，不过怕你不敢。那些百姓如果听说是朱玫来了，恐怕会生吞活剥了你！”

    朱玫打了一个冷颤，说道：“可不管如何，我可是刚刚借过粮食给你们。你们怎能这样恩将仇报？”

    终于提到粮食了。这估计就是朱玫的底线了，他需要这个台阶。

    “粮食可以还你。就五百石。不会有什么利息。”

    朱玫有些意外，忠武军这么快就有粮食了？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刚劫了自己十多万贯，怎么也不会缺粮了。

    “什么时候见到粮食，我就什么时候撤兵！”

    “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兴平，否则迟了，恐成丧家之犬。至于粮食，答应你了，我就不会反悔。”

    “人rou联军”气势汹汹来，仓仓皇皇去。张寻阵前退兵之举，已在忠武军中传为美谈。邓州军的几个资深学委，竟然还将此事写成了剧本，排了一出向城新戏在军中公演。戏的名字就叫《义袭废丘》。

    张寻反对个人崇拜。但他默许了这出戏的上演。因为他想让邓州军，乃至整个忠武军的将士们都明白，他为何要去打自己人。他张寻，绝不是眼红朱玫那点银子。

    杨复光知道救出了三千多百姓，提出想去看看。张寻自然无法拒绝。

    所有百姓都被安置在了彩珠他们那个渔村旁，但再叫渔村已经不合适了。三千多人口，已经是一个镇子的规模。

    张寻给这里起了个名字，叫做“余生镇”，取劫后余生之意。他亲自规划了整座镇子的街道和住宅区、商业区，甚至还有一个手工业区。虽然目前镇里的大多数建筑都还是军用帐篷而已，但也井井有条，给人以宜居之感。

    镇子由一条草草踏出的小路与武功县南门相连。杨复光远远望到镇子整齐的规划，就不住的点头。但更让他欣喜的是，几乎全镇的百姓都聚集在镇口，敲锣打鼓欢迎他的到来。那热情劲，可比当初舞阳县王建拉的那伙人强上百倍。待他走近，三千人一齐跪地，齐呼“恩公”。

    杨复光的眼睛湿润了。从前，百姓见到他或望风而逃，或怒目而视，或战战兢兢，或虚与委蛇，何曾有过这样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欢迎？

    他的心弦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或许，身为大唐的高官，未必只有效忠皇上这一件事算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