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场军事演戏

    得知刘巨容亲自领兵围困新野，张寻很满意。正如崔道融的分析，从刘巨容手中夺回新野，就是张寻的本意。他深知，要想在邓州站稳脚跟，就得摆平周围的这些邻居。一如后来朱温在汴州时做的那样。

    邓州四周虽然算不上强敌环绕，但从哪开始，也要费一番思量。

    西面暂时不用考虑。关中平原此时正是唐齐战争的主战场。

    北面，是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势力范围。诸葛爽是有名的墙头草，这几年在唐齐之间左右逢源，实力竟然越来越强劲。轻易不宜与之发生冲突。

    东面，有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和蔡州刺史秦宗权。这两人手里兵力雄厚，目前与张寻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是盟友关系也不为过。暂时也没有冲突的必要。

    最后就剩下了南面。土地广阔，兵力却并不雄厚的山南东道，顺理成章的就成为张寻第一个要摆平的邻居。而且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在名义上又是张寻的“上官”，如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很有可能他就要反过来对邓州指手画脚。这种上下级关系，有时相处起来是非常的头疼的。于是摆平刘巨容，似乎又有了一点急迫性。

    瞌睡遇到枕头，就在张寻动山南东道的心思的时候，鹿晏弘竟然送来一个良机。鹿晏弘自以为是驱狼吞虎。张寻其实才是借坡下驴。

    但是，想动新野，一定要讲究策略。藩镇之间虽然冲突不断，但出师必须有名。朱温打朱宣、朱瑾，还要拿对方拐诱自己士卒为借口。张寻不可能毫无理由的直接与刘巨容开战。毕竟跟对方比起来，自己根基尚浅。

    邓州军距襄州军十里扎营。张寻带了二十余侍卫，只身去见刘巨容。

    这让刘巨容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千邓州军本来来势汹汹，似乎充满了敌意。但远远离着十里就扎下营寨，主帅还只身前来拜见自己。这又似乎在释放善意。他没跟张寻打过交道，只知道对方是一个搭上了杨复光这条线之后晋升迅速的年轻人。对方的来意是什么？这个人在强夺新野这件事上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对刘巨容来说都是谜团。因此他认为有必要见一见张寻。

    张寻没有披甲，而是身着朱红色的正四品刺史官衣。他让侍卫交出武器，在帐外等候。自己只带贺齐和宋蛮两人进帐。

    刘巨容原来已是一位老者，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但他身材魁梧，目光如炬，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英姿。

    刘巨容是武人出身，积军功一步步升上节度使。在他52岁那年，还亲手射杀浙西叛将王郢。就在两年前，刘巨容还曾经亲自率兵打败过黄巢，还差一点就杀了黄巢。不过，他也因为那一仗，留下了一个“玩寇自重”的名声。

    当时黄巢败逃，诸将欲乘胜追击，刘巨容却说：“朝廷刻薄寡恩，有了危难，就不吝赏赐。危难过去了，就把我们忘到一边。依我看，不如留黄巢一命，以作将来博取富贵之用。”诸将深以为然，遂坐视黄巢逃走。那之后，才有了黄巢重整旗鼓，攻陷两京，建立大齐的故事。

    晚唐与晚明不同，并不是军备废弛，也不缺少名将。晚唐只是缺少对大唐效忠的名将，安史之乱时，还有郭子仪、李光弼。到了黄巢之乱，有的只是一个个“刘巨容”。

    对刘巨容这样有家无国，只计较个人得失的人，张寻很是瞧不上。但见了面，他还是极为恭敬的以下官礼参拜。

    刘巨容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寻，开门见山的问：“张刺史可是来给忠武军解围的？”

    “非也。属下是来助司空一臂之力的。”刘巨容被朝廷授予检校司空，故张寻尊称其为司空。

    “笑话，谁不知这支夺新野的忠武军是你旧部？你这话我如何能信？”

    “正因为是我旧部，我才认为有可能帮上司空。大家皆是为朝廷效力，如今巢贼未平，就自家人打自家人，未免让忠臣义士心寒。新野一事，想是下面人自作主张，造成的误会。如果我凭借旧主的薄面，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件美事？”

    张寻说得头头是道，确实迷惑了刘巨容。这个年代，节度使、刺史手下的牙将、偏将自作主张，不听主帅命令的大有人在。张寻说这只忠武军是擅自行动占了新野，刘巨容也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你要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下官请到阵前，当面与忠武军都将对质，劝其离开新野。”

    “如若不成，该当如何？”

    “如果不成，属下甘愿领邓州军做先锋，为刘使君取新野！”

    “好！一言为定！”

    张寻如果说要入城面谈，刘巨容反而会犹豫要不要答应。说要在阵前当面劝和，刘巨容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让他劝嘛，成与不成，都没什么损失。何况还说要替自己打先锋攻城。他真有些相信，这件事与张寻无关了。看来这事不是下面人自作主张，就是忠武军副都统鹿晏弘干的好事。张寻这么积极的来帮忙，一方面是要撇清干系，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要巴结自己。毕竟一个小小的邓州刺史，还要仰我山南东道的鼻息。

    当天下午，刘巨容就在新野的包围圈上开了一个口子，让张寻带人直抵城下。

    张寻只带百余亲兵来到新野城下。刘巨容也带了一队护卫随行，但并没有亮出节度使的旗号。显然，刘巨容想亲自看看张寻要如何劝和。

    张寻高喊让忠武都将出来搭话。不一会城头出现一个满脸虬髯的武将，正是契必阿大。

    “刺史不在邓州，到此何干？”

    “鹿帅让你到新野驻防，只是让你守土御寇，你却驱逐县令，自占新野，这是何故？”

    契必阿大呵呵一笑：“这是我们忠武军的事，就不劳刺史大人费心了。”

    “这是说得哪里话？新野乃我邓州辖境，如今县令被无故驱逐，我怎能不闻不问？”

    “呵呵，你问了又能如何？我忠武军兵强马壮，志在报国。借你邓州的地方，不过为了讨贼兴复之用。别说一个新野，如果有必要，占了你的州城，又有何妨？”

    “大胆！契必阿大！你们忠武军身为客军，不去关中讨伐巢贼，却在这攻掠州县，自行任免，所作所为，与巢贼何异？”

    契必阿大面对此问，只是笑而不语。张寻心说不好，这小子可能忘词了。遂不等契必说话，又道：“我且问你，强夺新野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鹿帅的意思？”

    契必阿大想都没想就说：“奉命而已！”

    张寻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旁观的刘巨容。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看吧，我说是鹿晏弘要夺你的新野吧？刘巨容朝他点了点头。

    “不管是谁的意思，限你两日内撤出新野。否则的话，我与刘节帅的数万大军，定当荡平新野，诛除首恶！”

    “哼！除非有鹿帅的手谕，否则谁也别想让老子走！”契必阿大说完，佛袖而去。

    谈崩的结果在刘巨容意料之内。不是谁都能凭三寸不烂之舌退兵。但张寻还许诺要打头阵，这事可得提醒着点。

    “两日后忠武军如若不走，张刺史可是要攻城？”

    “明日就打！”张寻压低声音说：“两日之期，不过是为了麻痹敌人。我料定他们不会就范，明日我邓州军全力攻城，定能出其不意，夺回新野！”

    刘巨容忽然很欣赏眼前这个年轻的刺史。真是有勇有谋，有经有权。

    第二天一早，邓州军全面接替了襄州军的阵地。襄州军中一片欢喜，没想到还有冤大头替自己打仗。这回好了，不用冒着矢石攻城了，只为友军摇旗助威就好。

    张寻这边，果然全体出动。三千人齐上阵，连预备队都没留。刘巨容赞叹张寻的魄力之余，也直摇头，心想到底还是年轻，经验不足。攻城怎是一时三刻能结束的事？不留预备队轮换，怎么能行？不过他倒不担心。张寻打不下新野，消耗一下守军也好。到时他的襄州军一出手，新野必破。

    发现张寻是个“新手”，刘巨容也就没了观战的兴趣，自回营中饮乐去了。

    但是还是有很多爱看热闹的襄州军，远远围观战况。这些人看了一会，纷纷啧啧。早知道城内守军如此不堪，这头阵完全可以自己来打嘛！

    原来，邓州军连掘土填壕这一步都没做，只用云梯架在护城河上，就攻到了城下。城上守军连投掷引火物焚烧云梯都不会，或许是城中根本没有储备引火之物？而邓州军蚁附攻城时，守军的表现则更加不堪，人数稀少不说，稀稀拉拉丢下来的滚木礌石竟然没有够斤两的，被邓州军举盾牌一搪，就挡开了。

    “什么？！新野城破了？”刘巨容接到战报十分吃惊，他一壶茶还没喝完。

    从邓州军开始攻城，到城破，竟然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且邓州军付出的伤亡极小，除个别不慎从云梯上跌落摔伤的，连中箭的都极少。

    其实，张寻本来希望做到零伤亡的。但他知道，哪怕是军事演习，也会有伤亡。实际上，这其实就是一场“演戏”。由忠武军第二军扮演蓝军，邓州军扮演红军，双方来了一次攻城战和守城战的演练。当然，张寻主要还是为了锻炼他的邓州军。

    这只新军，大部分士兵才入伍不足半个月。对于如何攻城，毫无经验。难得有这样一个近乎实战的机会，让这些新兵参军的第一战，就体验了一把“蚁附攻城”的残酷。

    笨拙的新兵们，竟然有爬着爬着云梯，就忽然没扶稳跌下去的。更有踩着梯子过护城河还踩空摔到河里的。然而这些囧事，对于新兵们来说都是极为宝贵的经验。如果日后再上战场，他们不会有机会从护城河里爬上来。

    契必阿大带着“残部”，从西门突围而去。新野已经彻底为邓州军所控制。

    刘巨容十分开心，自己未损一兵一卒，就夺回了新野。这结果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他立即带人准备入城。未曾想到了新野城下，却发现邓州军严守城门，不放襄州军进入。

    刘巨容十分生气，当即带了一队亲随，进城质问张寻。没想到一见面，张寻竟然惊讶的问：“司空怎么还没回襄州？新野已经重归我邓州治下，您可以放心回镇了。”

    听到这句话，刘巨容差点没给气死。好小子！果然中了你的诡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