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局

    林少白等到父亲从衙门归府后就立马去了梦雪居。

    此刻林大老爷还未来得及把身上的官服换掉，见儿子有急事要禀他就退了左右，厅内唯有父子二人。

    见无闲杂人等后林少白就把妙音如何对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桑榆设局以及桑榆的供词，自己如何按照供词从府内挖出了一具女人的骸骨等等都与父亲叙说一番。

    林大老爷的脸色已经从起初的平静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待林少白的话音落定良久后他禁闭的嘴唇才开始微微动弹；“那具骸骨现在何处？”

    林大少爷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甚至带着些许的更咽。

    林少白忙回答道；“回父亲，孩儿已经把那具骸骨入殓安置到了开宝寺内并且请寺内高僧来超度亡灵。”

    对于儿子的这个安排林大老爷很满意，又是短暂沉默后他才开口；“我年少时总是不自觉的去慈心堂后院的松树下玩耍，总觉得那个地方让我倍感亲切，你祖母一直偏心你二叔，你祖父速来不问家事，我心里头不自在了就去那松树下徘徊片刻，后来遇到你的母亲，我们结为连理我便很少在去那里，当你母亲去世后我就再次不自觉的常常去那里徘徊。如此看来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林大老爷适才这番话让身为人子的林少白倍感心酸，自己虽然少年丧母，但至少体会过被母亲疼爱宠溺的幸福，然父亲呢，从出生起就与自己亲生母亲生死两茫茫，一直把杀死母亲的凶手奉为母上，纵然被诸多苛待依旧孝顺不改。

    林大老爷微微叹了口气后继续道；“少白，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晓是你妹妹参与其中，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不管你妹妹日后嫁的人是储君还是寻常郎君她的名声都不能有损。”

    林少白忙道；“父亲宽心，孩儿知道这件事的严重，只是父亲您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林大老爷当然明白儿子嘴里的处置为何意了，他认真思量后才道；“这件事咱们要以大局为重，若彻底跟你祖母撕破脸让她付出代价自然是痛快的，然而那样咱们大房就不在是林府的嫡长房，你和你妹妹就沦为庶子之后，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如何处置这件事你和音儿都不要再插手，为父自有主张。”

    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后林少白也就没再多言。

    等林少白离开后林大老爷把自己独自关在了寝室。

    他坐在床沿上静静的望着被卷起的流苏帐，自从八年前妻子秦落雪去世以后这张床塌就只有他一个人安眠，多少个午夜梦回他被孤单寂寞折腾的辗转反侧。

    他多么希望此刻妻子能在身边陪自己说说话。

    温柔娴静的秦落雪是一朵独一无二的解语花，曾经给与林大老爷一段身心倍感温暖的时光，此去经年，斯人已逝，那些忘不掉的灰意亦是再也不能复归来的曾经。

    关于自己的身世林大老爷多少是怀疑的，然而他一直没有勇气去证实，而今尘封三十多年的真相被揭开让林大老爷亦是百感交集。

    良久林大老爷从床下的账目箱子里拿出了一卷书，然后从中抽出了一张纸，不，应该是一个女子的小相。

    那是一个面容婉丽，眉目如画的女子，她身段娇小，透过五官和骨架就知此为江南女子。

    这张小相是临安侯临终前塞到了林大老爷手里的。

    小相的背面写着葳蕤二字，那是临安侯的笔体。

    临安侯武将出身，文墨粗浅，他的笔体亦是很潦草。

    父亲去世后林大老爷曾悄悄暗查过这个叫葳蕤的姑娘，然而府内人对葳蕤姑娘都讳莫如深，他当时只当是父亲爱而不得的女子，她也知道母亲郭氏是个厉害的，容不得夫君纳妾，父亲心里喜欢那个葳蕤姑娘亦不敢收在房内。

    把手里的那张小相默默的揣入衣兜后林大老爷就出去用晚饭。

    用罢了晚饭林大老爷就直接朝慈心堂去。

    此时老夫人也才用了晚饭没多会儿，林二老爷也在，母子二人正在闲话家常，一派母慈子孝，看的林大老爷亦是心酸，这样的场面一直是他多年来可望不可及的。

    “孩儿给母亲请安！”林大老爷面无表情的给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深施一礼。

    “大郎过来了，快起来吧。”期间老夫人不曾抬眼皮，对林大老爷的淡漠可见一般。

    林二老爷忙起身朝兄长微微拱手；“刚刚还跟母亲说起大哥您呢，没想到大哥就过来了。”

    林二老爷对这个大哥面上恭敬，仅此而已。

    因为老夫人偏心兄弟俩的关系从小到大就很微妙，林二老爷对兄长的恭敬是面上功夫，然林大老爷这个当兄长的对弟弟的疼爱关切亦是半真半假。

    林家两兄弟多年来的兄友弟恭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做戏罢了。

    林大老爷在林二老爷旁边落坐，很快丫头就献上茶来。

    茶罢，林大老爷一脸严肃道；“母亲，孩儿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桑榆听到林大老爷说有要紧事说的时候她的脸色猛然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然而她的心却在揪着。

    从老夫人身边伺候快三十年她这是第一次背叛主子，而且是一次致命的背叛。

    林二老爷见大哥有要事要跟母亲说显然不希望自己在场，他便知趣的离开，母子二人究竟谈什么他很快就会知晓，亦是如此自己何必在这里碍眼呢。

    等林二老爷离开后林大老爷就把侍奉的人也都打发出去。

    看到大儿子如此老夫人并未多想；“大郎，你把人都打发出去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母亲，孩儿想知道咱们林府当年豢养过一个叫苏葳蕤的江南歌姬，怎突然就在府上销声匿迹了呢？”当林大老爷说出苏葳蕤三个字时老夫人的脸色瞬间一白，但瞬间她就面色如常；“是，咱们府上当年的确豢养过几个江南歌姬，是有个叫苏葳蕤的，模样最出挑，弹的一手好筝，可惜这丫头红颜薄命，后来染病死了。好端端的你怎提起当年的事了？”

    林大老爷道；“母亲，孩儿一直喜欢去慈心堂后的那棵松树下，近日孩儿又一次独自去那里徘徊片刻，然当晚孩儿就做了个梦，孩儿梦道了一个穿绯色襦裙，满身是血的江南女子，她告诉孩儿她是孩儿的母亲，她的魂魄因为常年无人供奉故此在阴间备受欺凌，她告诉孩儿慈心堂后那松树下便是栖身之处，她要孩儿将其重新入殓，此后经年供奉亡灵。”

    “大郎，一个梦你怎会当真，你——”老夫人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她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平静。

    看到老夫人强作镇定的样子林大老爷微微冷笑；“母亲，孩儿已经把松树下的骸骨挖出，经开封府周仵作勘验过后安放在了开宝寺内。母亲，孩儿今日独自前来见您就是给您留下颜面，不想把事情闹大，为了林府，若母亲不愿成全孩儿的心愿，那孩儿只能把事情闹大，孩儿有皇后和秦家当靠山，少白和音儿的前程都不会因为此事受到影响，但是二弟还有二弟的子女的前程可就不好说了。母亲应该知道官家当年得知自己非刘太后亲生后都做了什么，尽管刘太后当年善待官家的母亲李宸妃娘娘，然而官家仍然不能原谅刘太后，若咱们林府的那些陈年旧事被官家知晓，官家安能袖手旁观？母亲该知道同病相怜吧，而今孩儿跟官家就是同病相怜。“

    这一刻的林大老爷神色清冷，满眼杀气，完全不在是往日在林老夫人面前那般恭顺温良。

    仔细权衡利弊后老夫人才开口；“大郎，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实情。苏葳蕤的确是你的亲生母亲，当年我嫁入林家多年无所出，你的祖母存了休我的意思，好在你父亲不肯松口，那个时候你父亲已经凭借征伐辽国的军工被先帝封为临安候，为了候夫人的位置不被取代我便从你父亲豢养的歌姬里择选了最聪慧貌美的苏葳蕤来侍奉你的父亲，没想到她一朝有孕。我与你父亲商议后就把我有身孕的消息放了出去，期间我把苏葳蕤关在了府中静养，对外就称苏葳蕤染病不得见人。我原本不打算杀她，然而就在她待产期间你父亲与之暗生情愫，我曾亲耳听到你父亲要等她把孩子生下后设法让她取代我的位置，让我变成死人，故此我只能先下手为强，等苏葳蕤生产时我安排人做了手脚，去大留小。我是打算把你视若己出的，然没想到两年后我自己怀了身子。你父亲对你多私爱，对你二弟则一直淡淡的，故此我更加厌恶你，然而为了大局我只能让你继续在嫡长子的位置上坐着，若不是你父亲和你祖母的庇护你安能活到今日？”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林老夫人也就不在对当年之事有所保留，她很清楚林大老爷不可能把事情彻底闹大。

    林老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大儿子，然她对这个打儿子的脾气秉性是了解的。

    因为有足够的包围故此她才这般有恃无恐。

    从林老夫人嘴里真正获知真相后林大老爷满心恨意；“从此以后您不在是我林嘉禾的母亲，您休要在插手大房之事，您若再对少白和音儿有所苛责我会对您不客气！您放心您在一天这林府不会一分为二，还会继续维持面上的和平，但是该是我们大房的东西我会寸土必争，寸土不让。”

    放下这些狠话林大老爷不等老夫人反应过来就拂袖而去。

    望着那扇被重重关上的门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她狠狠的跺了一下自己的三寸金莲。

    老夫人知道自己和大儿子之间的情分彻底断了，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能拿捏大儿子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了，如此她怎会甘心呢。

    冷静下来后老夫人仔细思存这件事她可以确定尘封三十多年的秘密被揭穿绝非苏葳蕤托梦，活了这把岁数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老夫人可以确定秘密被揭穿必是人为。

    这个秘密究竟是谁揭穿的老夫人可以确定不是大儿子，必是林少白和妙音其中一个，或者是他们兄妹联手，老夫人更偏向把怀疑的茅头对准妙音，因为在府里眼下唯有妙音的听雪居没有自己的耳目了。

    次日，林大老爷就带着林少白和妙音去了开宝寺。

    面对棺椁里那具骸骨林大老爷心情甚是复杂，那里头躺着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然而这相认来的太迟了一些。

    林大老爷想要给亲生母亲一个名分，然而他却不知道该给一个什么名分好。

    妙音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回府的路上妙音就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言出；“父亲，女儿知道您希望让祖母有个名分，您不希望祖母以妾的身份入土，祖母若为妾就坐实了您庶子的身份，我和哥哥都不会在在意自己究竟是嫡子之后还是庶子之后，然而您若把嫡长子的身份让出来那就太便宜二叔和慈心堂那位了，这对九泉之下的亲祖母不公平，为今之计就是找到祖母的家人，然后让苏家为祖母配冥婚，如此她就能以妻子的身份入土为安，与她配冥婚之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祖母是他人之妻，然后在从与之配冥婚的男子家族里寻一个人来为嗣子，如此清明时节祖母就能得名正言顺的拜祭。”

    虽然林大老爷确定是苏葳蕤的亲生儿子，但是为了维持现状他只能继续是郭老夫人的嫡长子，过老夫人百年后他还是要以嫡长子的身份来行丧礼，以及以嫡长子的身份分割林府所有财产，如此以来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跟苏葳蕤相认，不能让苏葳蕤进入林家陵园，

    苏葳蕤若要得到子孙光明正大的香火供奉那唯有安排一幢冥婚，然后在安排一个嗣子。

    冥婚古来有之，很多没有娶妻或者嫁郎的男女英年早逝后有能力的家人都会给他们安排冥婚，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