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旧人不识

    苏焕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起身来到屋子外面，这个村子在夜里显得静谧而空远，夜晚里看，和自己生活的那个村子还是不一样。大概也不仅仅是景色吧，这里的人也和那里不一样。自己的村子里四周看去，全是星辰大海，自己的村子里也没有这么多麻烦事，更不会有活活烧死人的事情出现。

    苏焕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信步之间竟来到了一片墓地，这众多的墓地中间有两处新坟格外显眼。

    坟墓间阴风阵阵，风吹杂草的声音刮的人一阵胆寒，苏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苏焕看去，是两个黑衣人。看那装束可不就是和尚说的守夜人么。

    这两个黑衣人手里拿着铁链，向着苏焕这边走来，苏焕小声躲在一旁，想看看这两人要做什么。两个黑衣人走到新坟处，也不见如何动作，就将铁链往坟里一仍，轻轻拉扯几下，似乎有什么被挂到了铁链上，看得出来那拉扯中有几分挣扎，但片刻便有两道虚虚的影子从坟墓里被拉了出来，这两个影子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苏焕认得出来，这就是那死去的两个年轻女子。

    江流不在身旁，苏焕当然忍不住，立刻就跳了出来，大喊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做什么事情？”

    那两个黑衣人闻声慢慢转过身来，铁链上拴着的幽魂也转过来看着苏焕，只是这幽魂两眼空洞，没有一丝人气，这两个黑衣人正是苏焕与江流碰到的那四个守夜人其中的两个，而这两个正有那为首的守夜人。

    为首的守夜人看了看苏焕，冷冷道：“鬼鬼祟祟？我们的确每日与鬼打交道，却从不曾鬼鬼祟祟。倒是你，几次三番来捣乱，莫不是仗着拿着我家主人的东西就以为我们不敢动你？”这人的声音沙哑难听，在黑夜中更显阴森，更何况他手中铁链上还拴着一个鬼魂。

    苏焕道：“那村子里村长家的女儿正是这两人，你们勾魂难道不分好坏的么，她们两个年纪轻轻怎么就该死了。况且我哪里拿过你们家主人的东西，我的这把箭是我家老头子给我的，和你家主人有何关系。”

    守夜人道：“生死有命，我们不问何故，只问生死。不问活人之事，只问死人之事。你所说的正是活人之事，所以我们管不了。昨日取的是七魄，今日来取三魂，她们魂魄齐全，才可转世。不然让她们流浪世间，久久不散，变成冤魂可要为害世间了。只是这两人倒也奇怪，少了一魂一魄，若不能齐全，就麻烦了。”

    苏焕道：“可那村长家就这么两个女儿，你就不能通融一下，让他们父女见面。”

    守夜人道：“世间各事有各事的规矩，随意通融岂不乱套。再者你昨日已扰乱我们的规矩，今日又来。昨日之事我已禀告主人，你若是再做纠缠，来日三更便要你与我去枉死城走一趟。”

    苏焕连连摆手赔笑道：“别，我就是说说而已，不打扰你们办事了，两位走好。”那守夜人哼了一声，将幽魂牵着慢慢走去了。苏焕嘴上虽这样说，却也不免好奇，那枉死城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便偷偷跟着两个守夜人去了。

    只是苏焕偷偷跟着，却不知道为首的那守夜人早已知晓，只是并不理会，自顾自去了。

    跟着两个守夜人走了很长的路，这一路上不断有守夜人加入，那每人的手上都有一把铁链，铁链上牵的都是死去的人的三魂，幽魂上散发着冷冷的光，照亮了整条道路。道路的最前面奏着不明所以的哀乐，却又哀而不伤，浑浑噩噩地流淌在整个道路上，那些幽魂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跟着铁链牵引的方向蹒跚而行。

    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就是一条分岔路，只见这些守夜人统统走的右边一条路，而无一人走左边的路。那分岔的路口正站着一人，高声叫喊着：“活人走阳间路，死人走阴间路。莫要踏错！莫要踏错！一步为生，一步为死，踏错不回头！”

    苏焕心里嘀咕了两句：“喊这么大声，谁听不见。”

    等到所有守夜人走完，喊话的那人也跟在后面走了右边。苏焕原地犹豫了片刻，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进了这条所谓的阴间路。

    江流知道自己认得眼前这个人，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罢了。卞庄笃定自己不认得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够帮助自己，只是这个小和尚执拗的很，自己不说，他就一直看着，同样也不说话。如今憋得很了，与这个小和尚说说也没什么。

    他当这个平安山山神已有快五百年的时间了，一直都是平淡如水，他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时常在夜晚走入山中与这里的一切生灵共享夜空，过得倒也自在，没什么烦扰，只有一点不好，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

    直到三年前，来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也说认得他。可是他这五百年里从未出过这个小小的山，他尽心尽力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谋福，也从未见过其他的人。

    可是这个小女孩总是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每天都要给他讲一些他不知道的故事，说那就是他的故事。渐渐地他将这个小女孩当做自己的玩伴，他每天给她做饭，她每天给他讲故事。他渐渐觉得自己的心不再空荡荡了，就好像自己丢了的东西又重新回来了。

    于是他经常看着小女孩发呆，小女孩只是嘻嘻地笑，也不问他在干什么。小女孩的笑声总是这片山林里最美妙的声音，哪怕瀑布的水花声，清晨的鸟叫声，哪一样都比不上。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山神，永远不会老去，一个是小女孩，永远不会长大，倒也能相伴度日。只是慢慢的，小女孩每天说的话越来越少，吃的饭也越来越少。像是得了什么病。

    他第一次着急了，遍寻各处寻找救小女孩的办法，最终他也只是找到了小女孩病在何处，却没有解救的办法，因为小女孩天生缺了一魂一魄，魂魄残缺，并无解救之法。

    魂魄残缺，只能用别人的魂魄来补救，只是好端端的人，谁愿意用自己的魂魄来弥补他人的魂魄。他是一个山神，也做不得将他人魂魄拘来自己用的恶事。可最终他还是做了，因为他不得不做，小女孩已经不说话，不吃饭了。

    魂魄并不是人人都可用，只有相生相和的魂魄才可用。他是这个地方的山神，自然了解这个地方的人们，他知道有两个人的魂魄可用，就是永宁村里村长家的那两个女儿。他只需要抽取两人的一魂一魄便可救活小女孩，然而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被一个人发现了，确切的说是被一妖发现了。

    那妖物名为阿珠，本体是一妖狐，也住在这个村子里，她向他保证，只要他不伤害这两个女孩子，她愿意奉献出自己的妖珠，妖珠乃是命之所系，取了妖珠便要现出原形，多年修为都要一夕消逝。

    只是到了如今，那阿珠见惯了人类的冰冷无情，已不愿献出自己的妖珠，她要用妖珠救她的莠民哥，而他也只能用那两个女孩的一魂一魄来救小女孩。

    江流看了看卞庄住的这个地方，道：“你做了亏心事躲着有何用啊，那个小女孩在哪里，几时能醒来。”

    卞庄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床道：“就在这几日了，等她醒来自会有人来治我的罪。”

    江流道：“那个阿珠是不是在你这里，让她出来吧。”

    卞庄指了指角落，那里还有一扇门，只不过这扇石门却是紧紧闭合的。

    江流道：“我说我认得你，那个小女孩也说认得你，可你却认不得我们。可见你忘记了许多人。”

    卞庄道：“我生来为山神，守护这片山水，五百年来从未离开，哪里得以认识你们。”

    江流道：“我也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是有一些人有一些事我还是记起来了，比如你。卞庄啊，你可知你原本是谁，那个小女孩又是谁，慢慢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完这个故事大概也就能想起来你到底是谁了。”

    卞庄看着眼前的小和尚，无谓的笑了笑，道：“我是谁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小女孩醒来就好了。”卞庄看着那木床，就像看着自己的宝贝一样，眼里满是疼意。

    江流道：“你不知道她是谁，就连她的名字也不知晓，岂不是辜负了一些人的心意。不要心急，坐下来，喝杯水，听我慢慢给你讲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我刚刚想起来的，想必跟小女孩跟你讲的有些不太一样。现在你不要问，也不要说，静静听就好。”

    卞庄喝了杯水道：“你讲吧，我听着。但愿在她醒来之前这个故事能够结束，也但愿你不要吵醒她。”

    江流微微一笑道：“这个故事很短，片刻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