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五载九泉会

    ——倘若君日后路过吾坟前，可还能忆起丝缕的过往？

    某年一个天色阴沉的日子，有位身着素色衣裳的年轻将领于一处不起眼的墓堆前肃立顷刻，随后俯下身将手里的一束白菊缓缓放置于墓碑上方。

    五年以来，他一如既往地在这一天做着同样的事。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另一位将领的忌日。五年前，他的发小为了他在此地长眠。

    他永远忘不了那位名为千夜的人，如果不是当年那人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可能他今天就没命站在这了。

    他和千夜皆出生于兵将世家。早期，他俩的父亲原本不属同一个阵营，但为了战争需要而联合起来，追随上司共同对抗强劲的第三方势力。在双方的联手下，不多时第三方被铲除。这样，广阔的中原地区上原是三雄并立的局势便只剩下两雄对峙。

    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更是如此。一统天下，可以说是是每个军事家都会有的强烈愿望。

    于是，因争名夺利而出现了争霸。最初的联盟也因此一分为二，各占半壁江山。这一来，战乱持续多年，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中。

    白驹过隙，他俩的父亲相继离世，彼时年幼的他们现已长大成人。

    按照世袭制的规定，王位可以父子相传或是兄终弟及，无论哪个等级，都奉行该项制度。恰巧他俩皆是家中长子，所以当家父尚在时，就已被视为继承人来培养。迫于家庭的压力，不论他们愿意与否，接受只能是唯一的选择。由此，昔日发小的情在两军交战前最终只剩下兵戎相见。

    一日，他不慎被擒。巧合的是，擒住他的那支军队正是由千夜带领的。捉住了敌营将领的消息不胫而走，千夜闻讯赶来。那会，士兵们本想瞒着千夜，私底下将他处理掉的。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见其中一个小头目拔出刀对着他，千夜呵斥道。

    “当然是要了他的命啊。”那人回答。

    “混账！我有同意让你们这么做了么？居然还在背地里干这种事，是想违反军令么？！放了他，赶紧的！”千夜当然不会让那群人伤害他。众人被他这一吼，皆当场愣住了。

    “尔等乃何物等流？！”这一个个都跟木头似的，千夜愈加气愤，骂道。气过之后，也只好亲自上前为他松绑。

    从解绑到将他扶上坐骑，全程顺利得有点奇怪。但千夜没多想，自顾自地对他说起话来：“看在儿时的情分上，这次便放了你，回去吧。下次再见，就唯有你死我活了……”

    故事往往如此，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他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却见到千夜的瞳孔蓦地放大，一血淋淋的锋刃穿透了其胸膛，血光闪闪在他眼中展露无遗。殷红鲜血溅到他的银铠上，晕染开来……他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说不出任何话。

    “呃……你们……”千夜口吐鲜血，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回首，见罪魁祸首是那小头目，此刻那人脸上正扬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千夜算是明白那人的鬼胎了，原来不过是自己脾气较暴躁，对待属下也相对严苛，有时生起气甚至会打骂他们……可这并非出于恶意，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不曾想，这种行为会被他们记恨在心，成为日后自己死因的隐患。“真没想到啊……”千夜自嘲地笑了笑，发散的目光中充满蔑视。他用力地拍了一下马的大腿，马因受惊而载着他飞奔出去。“你，一定要平安地逃出去……！”

    这时他们长大后为数不多的一次见面，也是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此一别离，阴阳相隔……

    后来，他回到事发地时，此处已空无一人。他独自将千夜埋葬，望着眼前简陋的小坟堆，他许诺：等战事结束，天下太平时，他会为逝者重建陵墓。

    时光飞逝，转眼五载已过。回忆完结，他一脚跨上马背，驱使着离开此地。

    持续多年的战争，终于在今年有了结果。敌军只剩主城未被攻下，不论他们如何负隅顽抗，都是无用之举，拿下是迟早的事。胜利在即，离承诺实现的日子也更近了。为国立下的汗马功劳，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主公应该会同意的吧？他这样想着。

    意想不到的是，他在归途上遭遇了埋伏。一群人突然从道路两旁的草丛中窜出，对他进行围剿追杀。他被逼无奈，又一次回到了墓地。这群人也许早就得知他每年都会孤身一人来此祭拜，有备而来的。

    伏兵们纷纷拉弓搭箭射向他，还有的投掷出飞刀飞镖一类的暗器。他想都没想，策马扬鞭，躲避的同时边用佩剑挡下一些利器。追逐战中，他的坐骑腿部不幸中了一箭，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稍许，他支撑着站起身，查看了坐骑的伤势。这种情况，怕是跑不动了，他又不能丢下自己的爱马独自逃离。犹豫不决时，他陷入了包围圈中。既然已无逃跑的可能，为何不英勇迎敌呢？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他握紧手中剑，无畏地冲入人群中展开厮杀。

    当所有兵刃朝他头颅劈将而去时，他迅速仰躺在地，一个鲤鱼打挺又站起身，并给了每人一记横扫腿。有两个人持刀飞速冲过去，想要给他来个前后夹击。他很快察觉，在离他们不到三米的距离纵身一跃，恰好躲避了这惊险一击。同时，两人的武器刺入了彼此的身体内，皆哀嚎一声，倒地身亡。

    他凭借着自身高强的武艺，终于将敌军击溃。谨慎地观察着身边横七竖八的尸体许久，不见他们有所动静，遂放松了警惕。就在这时，他忽觉后颈一凉；下一刻，毫无防备，被一剑穿喉。喉头一甜，血腥味顿时涌上口腔。他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在意识还算清醒时反手就是一剑。

    只听见身后之人惨叫一声，该地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他用余光瞥见，那人便是当年的小头目。他不明白，是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置人于死地？他不想明白了，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一切皆已结束。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不忘许诺五载，终成浮生一梦。他缓缓地挪动着身子，来到墓碑前。他的身体紧贴着墓碑，双手紧紧抱住。鲜血肆意流淌，染红他一袭素衣。结局的事与愿违，他终是身心俱疲。阴云聚合，大雨滂沱……在雨中，他疲倦地闭上了双眸，悄无声息地安详。

    不久，战乱终于平息，天下一统。他的部下在整理物品时，意外地发现了他生前写的没有寄出的书信。拆开一看，信中工整的文字记叙了其生平及五年以来最大的心愿。于是他们将这些信呈给主公，主公看完深有感触，念他建功立业的份上，派人去了那处墓地。就地修建陵墓，并将两人合葬在一起。

    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或死，但他于整整五年后的同一天辞世，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他们有了共同的归宿，想必能够含笑九泉了吧？

    “凡尔斯，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因为我想你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