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将至
“你叫洛辰，出生于武安县、淮石乡，自幼父母双亡，唯有一孪生meimei，叫做洛灵，你二人在六岁时，被同乡一名孤寡老人收养。” “这名老人姓徐，是……” “……三年前，老人去世，而两年后，老人远在皇城的独子也是身染重病，在临死之前，他突然良心发现，托人将自己的遗体运回故乡，葬在了老父墓旁，并且将余下的积蓄以及这间茶肆，赠与了你二人。” “我说的可对？” 简陋的茶肆之中，一名满面红光的官员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端起桌上的粗瓷大碗，也不嫌弃那茶水浑浊，一口饮尽。 官员脸上带着自认和善的笑容，肥短的五指互搓着，笑吟吟的看着对面那满脸好奇的少年，却不知他这般作态，正像极了那些拐卖幼童的人贩子。 不过有可能的话，他倒确实不介意做一回这样的勾当……眼前这个小家伙，真的是很有意思。 一个出生贫寒的乡下少年，在面对皇城的官员以及王朝最精锐的兵士之时，即便不噤若寒蝉，也该诚惶诚恐吧？ 可这小子居然半点不露怯，在被问话的同时，居然还敢左顾右盼，四处打量！ 尤其是他身上那种如同垂暮老者一样，看破了生死般的宁静气息，甚至连带着自己焦躁的心情都受到了感染，从而缓和了不少。 这可真是……好久都没遇到过这般有趣的年轻人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感到有趣的同时，那些仿佛刻意疏远般远远地站在茶肆之外的兵士，却是一脸可惜的看着官员对面的少年。 不为其他，就因为这胖官员，叫做陆青云，而让他产生兴趣的人，可从来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洛辰似乎并不了解这些，他只是好奇的打量着茶肆之中的官员，以及门外的那些兵士，然后在听陆青云讲述“自己”身世的过程中，偶尔插上一句，纠正一些小错误。 此刻听他讲完，洛辰点了点头，随即疑惑的问道：“大人的官职应该挺高的吧？在皇城之中都能有这么多人随从，可为何连这点小事，都要亲自跑一趟呢？” “呵呵。” 陆青云笑了笑，毫不介意他的失礼：“只是凑巧罢了，有事路过，碰见一个曾经的学生，正好负责对你俩进行核查，所以就一时手痒了。” 说话的同时，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后者正在一份案卷之上记录着什么，闻言，抬头对着洛辰笑了一下。 “哦，这样啊。” 洛辰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随后又赞叹道：“不过皇城的军队就是不一样啊，那些，就是传说中的符甲吧？还真是威风，我们那破地方的守军，可连皮甲都配不齐呢。” 陆青云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兵士，或者说是他们身上那铭刻有晦涩符文、泛着森冷幽光的玄黑甲胄。 “符甲虽然因为制作繁琐，难以普及，但也称不上是‘传说’，在我中天王朝最精锐的几支军队里，这东西还是比较常见的。” 陆青云和蔼的解释道：“他们是幽甲军的人，算是王朝最强的一支军队吧。” 洛辰眼睛一亮：“最强啊，真厉害！” 陆青云微微一笑，也没再多说，站起了身来：“好了，我这也算是越权了，可不敢久留，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聊过吧。” 说完，他拍了拍官袍，转身离去。 而在即将踏出门槛时，他又顿了一顿，扭头看着柜台后边的布帘：“对了，这邗陵也不是那么的太平，尤其还是梨花巷这样的破败地方，有那般一个可人的meimei，或许会惹上些是非也不一定。” “要是遇到什么麻烦的话，你可以来找我说说，我叫陆青云，在都察寺任职，还算有几分薄面。” “嗯嗯！那就多谢大叔了。” 洛辰也是回以一笑，清秀的面庞显得颇具灵气。 “哈哈！你这小子！” 陆青云哭笑不得的瞪了他一眼，走出了铺门，身后一群随行的官员急忙跟上，这小小的茶肆间顿时空荡了许多。 一直目送着这行人远去，在街坊们好奇的目光涌来之前，洛辰收起笑容，关上了铺门。 “你认识他？” 洛辰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那布帘便是被掀了开来，素衣少女自帘后走出。 洛辰上好门栓，回身应道：“嗯，算是吧。” 他不急不缓地收拾好桌椅，又坐回方才的位置，给自己添了一碗粗茶，然后拿过一个干净的碗，又倒了一碗，放在对面。 “因为身具先天死脉的缘故，我不仅无法修行，连寻常的玩乐都参与不了，所以就只好多记些人，记些事，来打发打发时间了。” 他满饮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那胖子我记得，他还是有些手段的，如今应该已是寺丞之位了，再积攒些功绩，或许能升上少卿也不一定。” “这一点，从连幽甲军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便能看出，他现在应该混得挺不错。” 洛灵面无表情的在他对面坐下，没去碰那茶水，只是冷冷嘲道：“被人厌弃，就是混的不错？” 洛辰闻言不由轻笑，耐心的解释说：“中天王朝有两寺，其中神监寺负责监管修行者以及处理刑案，而都察寺，则是掌管朝中大小官吏。” “讲的直白点，都察寺的存在，主要就是为了制衡军队、以及同为两寺之一的神监寺——这两个聚集了大量官方修行者的地方！” “这些人，算得上是王室养的一条恶犬吧。” 洛辰摊了摊手，总结一句：“对这样一个部门的人来说，能被王朝最强的军队厌恶，这难道不是莫大的殊荣吗？” 洛灵依旧冷着脸，露出一丝嫌恶：“原来如此，难怪那么恶心。” “只是多看了你两眼而已，算不上恶心吧？” 洛辰哭笑不得：“他那样的人是很多疑的，而你不仅长得祸国殃民，就连气质也全然不像是贫苦出身，会引起他的注意是很正常的事。” 洛灵板着脸，显得不置可否，想了想，她又问道：“两个十五岁的小孩而已，入城不到一日，便有专门的官员上门核查，那他们口中的大寇，又是如何潜入的呢？” 洛辰哑然，揉眉苦笑：“这我怎么知道，在我们进城之前，他早已经融入这座城了，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他这个先例，所以才会这般严格呢？”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沉吟了起来，片刻后，起身走向后院。 “幽甲军虽是最强，却并非邗陵的常驻军队，如今既然出动了他们，那就说明，邗陵的守备军已经靠不住了。” “能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的，大抵便是那位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寇了，也就是说，帮助他入城的，是邗陵的守备军……至少，他们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不过，能让这样重要的一支军队、或者是军队高层叛变，能让一位旧梁大寇冒险深入这龙潭，这其中，怕是有很大的乐子了。” 洛辰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最后忍不住转身，对着跟来的洛灵道：“走，陪我去办件事！” 洛灵并未询问，似乎知道他要办的事是什么，但也没有立即应允，她只是皱眉道：“现在？” “嗯，要不是还动用不了元气，我一个人也可以。” 洛辰十分认真的道：“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在这里遇到了陆青云，所以在正式进入他们的视线之前，很多事情都得提前办妥了。” “而且，方才在他走进茶肆之时，其眉目间透着焦急，所以他们现在应该很忙，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牵引住了，这正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洛辰说着，视线越过瓦檐，看见了那有些晦暗的天空，便又自语道：“看来，还得带上两把伞。” 洛灵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点了下头。 在洛灵点头的同时，隔此地三条街的一处巷道上，一顶官轿停了下来，随即，有人飞奔而来，轻轻地将一份案卷递进了轿中。 完成任务后，那人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慢慢倒退着离开了随行队伍，这才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而中途，没有多看一眼。 一行十数人的队伍，就这样停在了巷道之中，安静的，能清晰听得轿中传出的轻扣之声。 陆青云端坐在轿内，食指轻缓而又稳定地扣击着帘布下的扶木，那张弥勒似的肥脸之上，没有了半点之前在茶肆时的温和笑意。 他皱着眉头，神情冷凝，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敲击扶木的力道是越来越重，眉头越锁越紧！ 这让坐在他下首的另一名驴脸官员，不禁屏住了呼吸，被这凝固般的气氛压抑得冷汗直冒，但却又不敢伸手擦拭。 “先天不足、元气亏虚、三五不调……脉涩、结、濡、虚、迟……三至五年内，当有五衰之劫，此子，必夭折。” 沉默了良久之后，陆青云终于开口。 虽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下首的那名官员总算是松了口气，迅速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接过那案卷，低头翻阅起来。 “这……这是刚才那名少年的资料？似乎太过详细了吧……” 驴脸官员有些疑惑，但随即，他又低呼了一句：“咦？荀夫子！原来如此，这小子还遇到过他啊……” 看到这里，他闭上了嘴，加快了翻阅速度，直到全部看完之后，方才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面露可惜。 “那少年确实不错，奈何摊上了这样的命数，荀夫子这人虽然疯疯癫癫，爱四处游荡，可论起医术来，绝不比宫里头的那几位差，连他都这样说的话……” 说到一半，他猛地惊醒了过来，偷眼看向陆青云，心中有些惴惴：大人明显是看上这少年了，可如今，荀夫子这论断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放下了心来，后者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是在考虑另外的什么事。 然而让他吃惊的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陆青云竟是突然问道：“我今年，好像还剩下一个举荐名额吧？” “啊？这！大人您莫非是想……” 陆青云没有等他说完，紧接着又询问道：“今年天虚宗何时开山？” 驴脸官员抹了把冷汗，终于确定他是认真的，便只好答道：“回大人，与往年一样，是在十一月下旬，不过……您确定他有那份天赋？而且荀夫子……” 陆青云摆了摆手：“荀夫子所下推论，是就维持现状而言，非是绝对，至于天赋，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不会缺。” “行了，就这样吧，先细细核查一下，确认他的来历无误再说，尚有近三月时间，不必急着下决定。” 陆青云一语敲定，又抬手掀开了轿帘，往外看了看。 随后，他收回那肥短的手掌，缩进袖子里，闭上双眼开始养神：“快些回去吧，这天色，怕是该下雨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