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邗陵有寇，死水有澜
邗陵已经平静了太久，许是从梁王朝覆灭时起，这座天下间一等一的巨城，便变得规规矩矩起来，有如死水般无波无浪。 但它毕竟不是一潭真正的死水，而这动乱不堪的年代，也容不下一座完全平静的城池，所以合着那冥冥之中的大势，这里也开始有了一些风雨。 先是兵部几名老人遇刺，但刺客却查无所踪，一番奔波，却只从邗江的一条支流之上发现了几具浮尸。 不过其身份，是颇有些微妙。 于是这便引出了另一轮的查访，巧的是，在查访途中，竟又误打误撞地揪出了数名潜藏的jian细……数名，已经潜伏了好几年，却从未有所动作的细作！ 在这乱世，每个国家，每座城池，或多或少都会有着别国的细作潜伏，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平常不代表接受，当出现掌控之外的细作之时，即便不立即拔除，也得先将其纳入眼底！ 所以，只在寥寥数封密信的传递间，几只来自神监寺的眼睛，便是隐蔽而又迅速地出现在了那些细作身边。 或许是他们接受的训练不够到位，又或许是太过急切的想要掩饰些什么，反而露了马脚，总之，不到两日时间，那几只眼睛就依次找出了好几个点。 这些点，组成了一张不大不小的网！ 而这张网的存在，却只是一次性的，它的作用只是在对应的几个时间点，挡住某些地方的视线，从而打开一个短暂的缺口，让某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在这城中。 邗陵城里，来了一位大寇！ 所谓的大寇自然不是指那些成名的匪贼，在梁王朝覆灭之后，有许多幸存的修行者开始了疯狂的报复，而其中一些修为高深，又对中天王朝造成过重大损失的，便是称之为——“大寇”！ 此行来的，正是一位这样的危险人物！ 这自然是挑动了很多人的神经。 由于那张一次性的网还没来得及自我销毁，也便意味着那人入城还没多久，意味着还来得及将其找出，所以这座死寂已久的巨城，开始沸腾。 沉寂太久并不代表僵硬，因为变得极为规矩，所以也就显得很是精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城，早已变为了一架极其精密的巨型器械！ 而一架精密的器械，其效率自然是惊人的，没费多长时间，他们便是发现了一些踪迹，甚至捕捉到了那道危险的身影。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围困之势即将成型之时，城中竟是涌出了一些零散的势力——来自于邗陵城本身的势力！ 在“自己人”的阻挠之下，大寇最终如水滴般融入了这座城，再也无迹可寻。 而那无处发泄的怒火，自然是转向了那些“吃里扒外”的势力及个人。 邗陵城中，展开了一场清洗。 只是有胆量协助大寇逃脱的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一些货真价实的修行者，所以这场清洗之中，难免会出现意外，会有猎物撕破渔网，咬杀猎人！ 但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寻常。 北骊山顶，一些身穿黑色官服的神监寺官员围成了一个大圈，在大圈的中心，却只有两人，一尸。 那尸体仰面躺着，腹部的衣物尽数被鲜血染透，灰暗的眸子之中，似乎还残留了惶恐、急切、疑惑、后悔……等等复杂的情绪。 那张冷漠的脸，此时是如此的僵硬苍白，却也使他与那“冷面人”的外号，更显得贴切了许多。 在柏凉的尸首旁边，蹲着一个身着白色袍服的老人，立着一个身穿紫色袍服的年轻人，白袍人正在察看尸首，紫袍人则略显恭敬的弯着身子。 “老师，这尸体有什么不对的吗？” 静立了良久，紫袍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名于辛，其年龄虽比柏凉小上一些，官职却要更高，是神监寺三大寺丞之一，一个货真价实的六境强者。 而他的老师，正是神监寺寺卿，司马相儒。 所以眼前这位五六十岁的白袍老人，便是神监寺的主人，这邗陵城中，权势最大的那批人之一！ 一个新晋供奉的死，居然惊动了自己的老师，而老师在察看了尸首之后，甚至还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这让于辛感到有些不解。 听到学生的问话，老人顿了一顿，随即缓缓起身，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他轻声说道：“这天下间的修行者，虽修行手段各异，但大体的境界却是一致，除了那连在传说之中都只隐约提过、不知是否误传的第十境之外，哪怕同为传说的第九境，也都有着比较明确的记载。” “而九境修行，第一境为锻体，通过各种手段锤炼自己的身体，激发出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元气，从而脱离凡躯。” “第二境为启元，聚识念，开气海，元气纳入气海当中，方可源源而生，可如臂挥使。” “第三境蕴灵，感知天地之间的灵气，并将其蕴于气海，与元气交融，这是第三境的修行。” “第四境化气，此时体内所有的元气都已经与天地灵气交融合一，化为灵元，不单单只有气海，就连那些原本细弱不堪的经脉xue窍，也都可以开辟成为容纳灵元的宝库，这是一道分水岭，至此方可谓真正踏足修行。” “在此之后，第五境为御物、第六境悟骨、第七境宗王，宗王之境又是一道分水岭，自此便足以开宗立派，称雄为王！” “这……” 恭敬的听完老人这一番不知能否称为“解答”的解答，于辛面泛苦色地挠了挠头，羞愧道：“学生愚钝，不解老师深意，这些……这些只是些修行的常识吧？” 老人也不着恼，依旧温和地笑着，又伸手指了指柏凉的尸首：“他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口，有两处，且都带着本命物的气息。” 于辛想了想，更显羞愧了：“学生不才，至今仍在六境踏步，未能拥有自己的本命物，但对于这七境强者所特有的手段，还是不陌生的，这一点，学生之前也发现了，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老人摇头一叹，再次提点：“杀他的，并不是七境强者，甚至可能只有四境，三境。” “这怎么可能！” 见老人叹息，于辛不禁低下了头，但当听到接下来的话时，他又猛地抬起了脑袋，满脸的不可置信！ 只是四境三境？ 再怎么说，柏凉也是五境巅峰的修行者，拥有的手段也不弱，即便在击杀逆贼李信之时受了损，也不可能栽在一个五境之下的人手中吧？！ 现场并没有激斗过的痕迹，他显然是被瞬杀的，而伤口的本命气息，更不可能是七境之下的修行者所能留下的啊！ 可为何老师会有如此推论？ 于辛张了张嘴，紧接着却又抿上了双唇，皱着眉头，开始仔细地回想起所有的细节，过滤出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毕竟是神监寺的寺丞，而神监寺又是负责处理刑案的部门，所以在去除某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两处伤口！眼中残留的复杂情绪！死前没有避战！ 对于一个七境的强者来说，即便是濒死之际，杀一个五境的修行者也绝用不上第二击，而那白驹过隙般的瞬间，更不足以让后者的情绪产生如此复杂的变动！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柏凉当时并没有选择退避，甚至还可能是率先出手的一方！ 这一点，极为反常！ 因为冷面人的由来，是在于他的寡言少语面无表情，在于他的冷酷铁血从不姑息，但他的“冷”，却从来只针对他人。 他本身，其实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在他怀有伤势的情况下，当有人突破同僚的封锁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出手擒拿，而应该立即施放通讯令箭，为自己留出后路！ 能让他选择独自面对的，只可能是拥有绝对的把握！ “像他这种谨小慎微的人，不可能蠢到察觉不出对方的危险程度，可若不到七境……又如何能拥有本命之物？” 于辛揉着额角，想通了问题所在之后，他非但没能释怀，心中的疑惑反而更甚了许多。 “倒也不是不可能。” 一旁的老人突然微笑着说道。 于辛又是一惊，面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老师……您不是在说笑吧？要真有人能在七境之前就淬炼出自己的本命物的话，那岂不是打破了规则？那些所谓的境界划分，岂非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老人摆了摆手，安抚下于辛激动的情绪，这才解释道：“却也不然，如果这只是特别的个例，那就仍在规则之内。” “个例？莫非老师您知道些什么？” 于辛愈发惊奇，像这种打破常规的事情，对修行者的吸引力无疑比普通人更大。 但对于他的疑问，老人却并未急着回答，反是缄口闭目，脸上，渐渐浮现出了许些似惊恐似缅怀的神情。 足足沉默了十数息的时间，老人方才面色复杂地感慨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顿了顿，他睁开双眼，紧紧盯着柏凉尸身之上的那两道伤口，十分认真的补充了一句：“一个死人！” ……… 就在司马相儒想起了某个死人的时候，邗陵城内一间茶肆的后院之中，那个名为洛辰的少年也是睁开了眼睛。 他费力地从被褥之中抽出一只手来，抬到眼前看了看，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唇角，那漆黑的眸子当中，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对付一个实力不足全胜时六成的五境修行者而已，至于那么拼命？居然直接放出了那东西，你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吗？”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虽语气偏为冷淡，却依旧是那么的清澈动听，若能带上许些生气，必能令得不少人为之倾倒！ 洛辰闻言，也是嘴角一翘，扭头望去。 在老旧的门板旁，此时正站着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却硬是穿出了一分高贵典雅的气质，丝丝缕缕淡不可察的寒气萦绕在其身边，如奴仆般拱卫。 少女自是洛灵，相比在北骊山顶，此时的她显然是做了些简单的梳洗，洗去了仆仆风尘，便更显得冰肌莹彻，眉目如烟。 她的五官很美，很精致，无论是单独看，还是组合在一起，都是那么的恰如其分，挑不出丝毫的瑕疵。 她的身材比例也很匀称，如名匠精心雕琢，剔除了所有不和谐的因素，只剩下撼人心神的惊艳。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站出了满屋风雪，数九寒冬，展露出，不该她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高贵与冷艳！ 洛辰看了两眼，很是随意地移开目光，面带无奈的道：“哪怕只剩一成战力，他也是货真价实的五境巅峰，而我，前两天才刚刚踏足三境，哪由得我不拼命啊。” 看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竟已然拥有了三境修为，这绝对是另一个角度的惊艳，但他的语气，却是真的很不满。 而洛灵也没有对此发表异议，她只是嗤笑一声，冷冷道：“以你的条件，能踏上修行一途便已是奇迹，两年破一境，也已经是极限，再快的话，你就不怕立刻暴毙？” 不等洛辰回应，她又怒道：“能打破先天死脉的桎梏踏足修行，这本就是一个最佳的掩护，足以让你少去很多的担忧，但你居然用出了那东西，这是在提醒他们你回来了吗？！” 当她发出怒斥的时候，这小小的房间之中竟似真的刮起了一场风雪，离她最近的门板之上，竟染上了一层薄霜！ 但洛辰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无所谓的笑笑：“我当年的存在感本就不高，知道我的人，大多也只是因为那天谴般的体质，到得如今，要想再记起还有我这号人物的话，怕也只能去翻翻那些发霉的卷宗了。” “而且无论相貌还是骨龄，我现在都只有十五岁，再怎么查，他们也不会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这，才是最佳的掩护。” “……” 相顾无言，洛灵的脸色并没什么好转，洛辰也只得捏捏眉心，叹气到：“好吧好吧，我认输，类似的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了，这样总行了吧？” 洛辰叹完气，抬头看向窗外，虽被院墙阻隔，但他的视线却仿佛越过了这间茶肆，这条旧街，落在整座城池。 “我只是觉得，邗陵这潭水太静太死了，需要搅动一下，让水浊一点，让那些僵而未死的鱼龙蛇虾们，都跳出来喘口气，让我看一看，辨一辨。” 洛辰说着，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声音好似呢喃，仿佛是从极远极幽的地方传来，明明没有多少波动，却又蕴含了极复杂的情感。 洛灵含霜的俏脸稍稍解冻，别过头去，语气却依旧是那般的冰冷：“随你，反正要债的人是你，这一切与我无关，等你死后，我离开便是。” “哪能无关啊？” 听到如此冷酷无情的发言，洛辰也只得苦笑：“你若不帮忙，说不定今夜便可自行离去了。” 洛灵黛眉微凝，抬眼望去，只见洛辰面色苍白的有些可怕，那双漆黑的眸子，此时显得黯淡无光，崩裂的双唇，甚至已不见血迹渗出。 “只此一次，再敢乱来，我会看着你死！” 惯例般抛过一句冷语，洛灵终究还是移步到了洛辰榻前。 她面无表情地褪去了上衣，脱去麻履，在洛辰身旁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