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他的手指动了

    苏涵忐忑地望了叶诚一眼，这位长者沒有抬头看她，而是始终平视着前方，不知他在思索些什么。随后，她轻轻地坐了下來。

    叶诚沉默了一会，在他苍老的面颊上，带着不同于往日的黯然神伤。

    苏涵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这次“谈话”，叶诚对她，似乎向來是沒有任何好印象的。这次留她在这里，大概也是想劝她离开叶俊轩吧……

    她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方式，心也被伤透了。苏涵一直觉得，即便叶诚再说多么尖锐的言语，也无法伤害到自己了。

    这时候，只见叶诚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叶诚突然的这句话，让苏涵彻底怔住了。和她对话的人真的是叶诚吗。那个平日里孤傲、冷漠的叶家之主。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題。

    叶诚只是认真回想了苏紫云的话，越想，他的心里就越感到不安。

    他是真的很失败么。他沒能留住心爱的女人，差点娶了一个毒蝎心肠的女人为妻，还一次次地打击自己的儿子，让他在精神上痛苦得生不如死……这些，似乎都成了他的罪状，让他的心被囚禁在枷锁中，苦不堪言。

    所以，他才会问出这个问題。他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苏涵，是否非常恨他。

    他不愿做一个罪人，更不愿意在儿子心中是这样的形象。

    苏涵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回答道：“不，我从來沒有怨恨过任何人。”

    “你在说谎。”叶诚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终于，他恢复了那强有力的语气，“你一定恨我。我对你做出那么过分的决定，阻挠你和叶俊轩在一起，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是啊，她怎么可能不恨他。其实，在刚才问題问出口的一刹那，苏涵也曾经问过自己。

    可事实告诉她，她是真的不恨。那是叶俊轩的父亲，她应当用一种敬重的态度來面对他，而非仇恨。

    “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沒有了，为什么要去恨别人的父亲。”苏涵的脸上沒有任何表情，苦笑着答道。她的笑容里带着十足的自嘲意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都好痛好痛。

    她沒有父亲，从來都沒有，，过去沒有，现在彻底沒有。

    这个听起來绕口的句子，确是她人生最真实的独白。她从未感受过父爱，也不知父爱为何物，她无法想象一家三口在一起是怎样的情景，爸爸和mama，他们应当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每天生活在一起……

    她的亲情世界是一片空白，她沒有经历过，因而无法想象。

    她从出生之时起，就只有mama一个人。全世界几十亿的人，也只有mama一个人真正关心她、爱她。

    有的时候，苏涵真的觉得自己很悲哀，别人拥有的最普通的东西，却是她最大的奢望。父爱，她连这么普遍的东西都无法拥有，上帝真的对她太不公平了。

    叶诚不语，面对苏涵的落寞，他的确不知应该说什么。

    “您是叶俊轩的父亲，自然也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苏涵轻合双眼，沉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敬重您，所以，您所说的一切我都接受，无论是怎样的，我都聆听教诲。”

    在苏涵心里，叶诚一直是一个光辉的父亲形象，叶俊轩如此敬重他的父亲，说明他是个值得人去尊敬的人。不管叶诚如何待她，她都要保持一颗虔诚的心，感激长辈曾经对她的恩惠。

    叶诚听得无言以对，他沒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从沒怨恨过么。不，她一定怨恨过。当时他那么反对她和叶俊轩的事，她不可能一点都不责备他这个做父亲的。如果叶诚同意了，他们两人也不至于承受这么多痛苦，经历这么多磨难。

    可是，她依然对他说她从沒有怨恨过。无论这句话是否为真，她能有勇气在他面前说出口，就已经是非常勇敢的了。

    苏涵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病床上，每次望去的时候，她都会目光呆滞，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最爱的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她却不能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在这里等。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到底何时，他才能睁开眼睛看看她。哪怕只有一眼，也是给了她希望。

    苏涵轻轻趴在病床旁边，这些日子以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等待。等待的滋味虽苦，但是，只要想到重新看到他微笑时的那份喜悦，她就可以支撑自己疲惫的身躯坚强地走下去。

    “轩。……”突然间，她似乎看到叶俊轩的手指动了一下。

    叶诚的注意力也迅速转移到了病床上，他立刻走了过來，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苏涵坐在那里，捂着嘴，眼神都有些颤抖。刚才那是真的吗。轩的手指真的动了，还是她的幻觉。

    “我好像看到轩的手指动了，就在刚刚。”苏涵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下，转过头來激动地对叶诚说道。

    “真的。”叶诚也对这一消息感到十分意外和惊喜，他转身就要离开病房，“我去叫医生來。”

    苏涵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太好了，他们终于等到了希望，能够拥有这一刻的喜悦，仿佛之前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如果他醒了，她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苏涵突然发现，她有那么多想对他说的话，一句两句完全说不清楚。她想说，她等了他好久好久，等得非常辛苦，可是，只要能换來这个结果，她依然愿意选择等。

    很快，主治医师随着叶诚走进了病房，为叶俊轩进行了一下检查。

    “医生，他，他怎么样。”苏涵在一旁焦虑地问着，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她真的希望他可以醒來。

    在经过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的眉头微蹙，摘下了听诊器，对坐在病房里的二位家属缓缓摇了摇头：“抱歉，病人现在还沒有任何苏醒迹象。”

    苏涵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怎么可能，”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了，这样的心理落差，换做谁恐怕都无法承受，“我刚才明明看到他的手指动了，就在刚刚……他动了，他有知觉了……”

    话还沒有说话，苏涵已经流下了眼泪。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上天总是这样戏弄她，给她一个希望，又让她狠狠地失望，这种感觉就好像从百米高空骤地坠落地面一样，摔得她感觉不到痛了。

    “苏小姐，请您冷静一点。依叶先生现在的情况來看，谁也无法断定他什么时候能醒來，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其他的……”

    叶诚似乎也不想听医生继续唠叨下去了，他直接打断了医生的话，很严肃地质问道：“你难道沒听懂苏涵的话吗。她说我儿子的手指动了，”

    这是叶诚第一次站在她这一边。

    尽管他所持的是一个中立的态度，也已经让苏涵非常感动了。至少，叶诚沒有把她排斥在外。

    医生显得很为难：“叶老先生，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病人脑部受了重伤，现在处于植物人状态，具体什么时候能醒來，我们沒有任何一个医生敢打保票。请家属一定要保持冷静和理智，理解一下我们工作的难处。”

    这些话根本就是空话，医院的人只会这样敷衍家属。虽然他们口上说着理解家属的苦衷、能体会家属的心情，其实他们根本体会不到，那种即将失去至亲的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

    叶诚的目光一下就变得冷冽了，他冷冷地对医生说道：“出去，”

    是个人都能听得出來，叶诚现在心里的火很大，在他沒有爆发之前，碍眼的人最好聪明点自己离开。

    医生吓得直哆嗦，他们谁都不敢惹叶诚，全医院的人都知道，谁要是激怒了叶老先生，院长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苏涵痛苦地趴在病床边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她的手抓着床单，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想要宣泄出來，可又无处宣泄。

    她刚才明明看到的，他的手指动了，是真的动了。植物人不是应该完全不会动的吗。现在轩的手指动了，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意识恢复了。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刚才那么美的希望，突然就这样扑空了。

    她大滴大滴地落着泪，泪水打湿了床单。既然他沒有醒來，上天为什么还要给她一个美好的错觉……她好恨这样的错觉，她宁愿它从未发生过。

    叶诚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和苏涵的心情是一样的，又急又气，恨不得撬开医生的脑袋，看看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而不敢说出來。可是，这样终究是沒用的，叶俊轩还是沒有醒來，这才是冷冰冰的事实。

    良久，苏涵直起了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让自己至少不要面目全非。

    “我去接水，帮轩擦擦身子。”说着，她从旁边拿來了盆，抽泣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