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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东宫猛于虎

    骏马带着两个人箭一样刺进夜色里。

    一滴一滴的温热流到玉珠的背后,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不敢去摸。

    “你还在流血啊!”

    “没事……没事的,”李斌在脸上摸了一把,满手的血,“都是皮外伤,我们快走,别给这些无赖追上了。”

    东宫少年们的木刀确实没有给他重创,但不断地流血也够他受的。失血让他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他觉得身上很冷,只能紧紧地抱住玉珠。他并不善于骑马,只觉得剧烈的颠簸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颅顶晃出来,他还是只能抱住玉珠,不让自己摔下去。

    玄武街,白莲塘。

    入夜时分,深郁的树荫笼罩着整个园子,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这些梧桐都有百年的树龄,在闹市中密密匝匝地围出了一片安静,石板地的缝隙中满是天生的茸茸青草,几片落叶洒在地面上,繁密分叉的梧桐枝在头上拼合成天然的拱顶,只有青灰色的屋顶上露出一片远空。园子的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池塘,占了庭院大半的面积,开到将谢的白莲还在迎着风摇曳。莲瓣落下来,并不沉下,在水上漂转。风是从门口处吹来的,又从屋顶上的开阔处流走,静静的无声。外面喧嚣的街道显得如此的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满是白莲的池塘,是这处园子得名的原因。这里曾是一位王爷纳凉的别苑,后来被赐给了武殿都指挥韦明宇,只不过韦明宇行踪不定,素来也很少住在这里,日来常常有人奉着重礼在门口求见,多半都被将军的侄儿韦云潇挡驾。

    一尾鱼儿带着水花跃起,锦鳞一闪,“扑通”落回了池塘里。倚着栏杆看水的将军宽衣散袍,往里面扔着鱼食。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白衣剑眉的少年捧着匣子进来,“这是鸿胪卿司徒大人派人送来的书札,说是刚到了解密的时限。”

    “哦?”韦明宇接过匣子,疾步走到灯下,翻阅起匣中的信笺。

    韦云潇看他看得认真,就静静地候在一边。那些信纸多半是考究的宣纸,也有青绵质地的印花便笺,每一封都在末尾缀有一个花押,笔迹险峻轻灵。韦云潇知道那是皇帝成承威的亲笔,成承威除了是一位颇为文雅的皇帝,最出众的是一笔书法,变化多端,可模仿各家笔意。宫里的来往信笺皇帝阅毕都会在末尾缀有个人的“威”字押,然后火漆封缄,就归档在鸿胪寺。又有十五年的保密期,即使鸿胪卿本人也不得开启。这些信札还是前几日刚刚解密的。

    “叔叔……”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韦明宇也不抬头,极快地翻阅。

    “叔叔看解密的书札,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今天司徒大人也说了,陛下来往的信件,只有叔父一个人频繁地取阅,只怕有小人去陛下那边进谗言,叔叔不可不防。”

    “哦?”韦明宇笑笑,拍拍韦云潇的脑袋,“这是司徒通过你的口来警告我啊。”

    “叔叔可不要掉以轻心,如今叔叔在西京城的时候少,陛下宠信闵良军,又有不少的小人得势……”

    “你今年十六岁了吧?”韦明宇忽然打断了他。

    说到一半的韦云潇被生生堵住了,只好点了点头。

    “真像你父亲,”韦明宇低低叹息一声,“你十六岁,就有他二十五岁的啰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我在照顾你,还是你在照顾我……”

    韦云潇呆呆的不懂叔叔的意思。

    “我那时候真烦他这种啰嗦……可是听到你这么啰嗦,又觉得是那么的熟悉……”韦明宇猛地煞住,以手指捋平了一张卷曲的纸条凑近灯火。

    韦云潇看见叔叔的神色陡然变得严峻,凑上去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三指宽的字条,是那种轻薄的桑皮纸,皱卷成一个长不到一寸的卷子。韦云潇熟悉这种桑白纸卷子,斥候用鸽子传递消息时,就会把这种纸卷塞在一根小竹枝里面,挂在鸽爪上。卷子末尾除了花押,还有几个小字“慎之慎之,留藏莫失,神凤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依稀也是成承威的笔迹。奇怪的是信的内容却短到只有两个字——“事毕”,末尾一方小印,看起来扭曲飞腾,字迹不可辨认。

    韦云潇看不明白,只好看着叔叔,期望获得一些解答。

    韦明宇沉默了片刻,把纸卷原样封好,“是代王成承礼的自用印。”

    “代王的?!……”

    “代王成承礼本是前朝最具文才武略的人。他貌似文弱而做事雷厉风行,一度是帝朝诸王的第一人。这便是他的花押。”

    “那他以飞鸽给陛下传信,又只有两个字,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么?”

    “我有一点明白了,可还不全然清楚,”韦明宇把所有的信札归到匣子中,递给了侄儿,“云潇,把这些送回去,从今天开始,请司徒大人不必再送解密的信札来了。”

    “是!”

    “借阅这些信札的记录绝对不要留,否则对于我们叔侄乃至于司徒大人,都可能是杀身之祸。”

    叔叔的话让韦云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收起匣子疾步离去。

    “对了,那个演武获胜的慕容远山,你今天有没有察访到他的住处?”韦明宇突然又唤住了侄儿。

    “有。按照叔叔的意思,我已经把他的户籍收为军籍,但是他的军衔和职位,还需叔叔自己才能办。”

    “嗯,”韦明宇点了点头,“留他做我身边的武殿奉宸卫,你持我的印信去办,不过派他去东宫禁军,让他在东宫充当步卒一年。”

    “去东宫?”韦云潇瞪大了眼睛。

    “怎么?”

    韦云潇犹豫了一下,“叔叔知不知道,我们私下里都说,‘东宫猛于虎,八百赛太岁’。”

    “噢?”韦明宇笑了起来,“还有这么顺溜的词句,说说看,怎么解释?”

    “这是暗贬,是说镇守东宫的八百名禁军霸道。太子东宫因为贴近祖陵,所以编制中是禁军精锐八百人戍卫,不算三军的部署,孟将军管不着,也跟一般的禁军不同,叔叔你的军令传不到那边去。上千人伺候一个储君,平时闲得无聊,就是在周围的酒肆歌馆里喝酒打架,可因为镇守祖陵,晋升反而是最快的。西京城里,凡是世家子弟想从军,都是想去东宫。快活几年混一个资历,托托人情就能提拔去做参将。”

    “这套人情关节,你倒是越来越精通了。”韦明宇还是笑。

    “可是叔叔你可不知道,在东宫里面,没有世家身份的,就是生不如死。进去第一天就得给各处上官和东宫管事的写信,信里面自然都要夹混金票,给多给少,看看各家的财力。对一般的军士,要想得到大家的承认,要么是花大钱请大家去十三坊街上最好的酒楼里面请粉头陪大家喝花酒,一种是半夜里赤身裸体从东宫这边跑到那边,丢脸丢到底,否则受气挨打都是免不了的。”

    “呵呵,那么要是没有钱请大家喝花酒,又不想脱光了夜奔,那看来挨打是免不了了,”韦明宇大笑,“要说你去年也在东宫禁军,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我是叔叔的侄儿……自然不同的。”

    “呵呵,武殿都指挥韦大人的嫡亲侄儿,不但要免了你的这些个规矩,没准还把你奉为上宾,摆下筵席款待,你要是乐意,帮你倒酒脱靴子反过来请你喝花酒都有人心甘情愿,对不对?”

    韦云潇的脸微微发红,“跟叔叔说的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我都推了。”

    “云潇,你将来如果能做成大事,那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儿,你如果没能做成大事,还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儿,”韦明宇摇了摇头,“而慕容远山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不同?”

    “他不比你生来就是武殿都指挥使的侄儿。但他也不是一个一般的孩子。你说的东宫那些事情,我也都有耳闻,如果他在这一年中能排众而出,他才有资格当我的学生!真想看看这个小家伙是怎么过那些关的。对了,现在东宫那边的统领是谁?”

    “陛下今日下令,升成文武为游击将军。现在是东宫里军衔最高的人。”

    “成文武……”韦明宇沉默了一下,“那个孩子,只怕将来……”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同一时刻,李氏宗宅。

    李庭瑞守在李昱的床前,他的手搭在李昱的脉搏上,屏气凝神的给他把着脉。在他的身边,李夫人看着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李昱,不住的抹着眼泪。

    良久,李庭瑞将手从李昱的碗上移开。

    “老爷,昱儿……他……还能醒过来么?”李夫人急忙问道。

    “我给他用了玉雪兰的花瓣入药,应该能保住性命。”李庭瑞道,“这几日应该就能醒来。”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样惩罚我,竟然让昱儿杀了猛儿……”李夫人的目光落到了放在屋角的那杆金枪上,想起死去的李猛,不由得又哭了起来,“这叫我九泉之下,如何去见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