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七八 白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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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峰看着纸张上的文字,怔了半晌。 这是如今北方通用的文字,乃是仿了中土文字,加以改变。 对于罗峰等人而言,自是看得真切。 “久攻神国不下,将士伤亡之数固然不高,然而,元蒙大势,不可抵挡,却于此处而受阻,乃是极大耻辱,该……” 罗峰抬起头来,看向郭仲堪。 只见郭仲堪神色不改,面无表情,淡淡道:“该血洗此国,男女老幼,一概杀绝,不容半个活口?” 罗峰顿时沉默下来。 “这就是大汗的意思。” 郭仲堪摇头说道:“尽管已经立国,但行事仍如部落之间一般,全凭喜怒,屠城杀绝……正如他老人家称帝以来,依然喜欢人家称他为大汗一样。” 在当今元蒙那位皇帝心中,大汗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称呼,比之于中土的皇帝,或许更为尊贵。 日后若是元蒙得了天下,兴许天下百姓,对于皇帝的称呼,便要改作大汗了。 罗峰将信纸折起,递了回去,低声道:“屠城,灭国,这样的传令,以往颇多,近些年已是少了,未想如今还来了这么一条……” 男女老幼,全数屠尽。 元蒙军中,若是遭遇抵挡,损失太重,便常会以此方式来泄愤,其次,也是一种对于其他部落的震慑。 但是郭仲堪这一支军队,一向较为抵触屠城之举,以安抚为重,但也还是难免有过几次血腥杀戮。只是,这也尽都是大汗亲自传令。 帝皇之命,如金口玉言,不可违逆也。 罗峰想起前些时日的事情,看向郭仲堪,苦笑道:“将军。” 郭仲堪挥手道:“罢了。” 前段时日,他已下了严令,破城之后,不可擅自杀戮,不可肆意毁坏,不可欺凌神国之内的无辜平民。 实际上,这也代表着,他有十足的把握,必能破去神国。 但未想,这才过了没有几日,便得到了大汗这一道传令。 大汗之令,即是圣旨。 那么郭仲堪前几日的这条军令,自该废了去。 “你不必多疑了,这消息不是谷乌尔传来的。” 郭仲堪看了满面思索的罗峰一眼,说道:“这是金雕传讯,上面的字迹是大汗亲笔,并非伪造。” 罗峰闻言,顿时沉默。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看着古镜之中的场景,只是沉默。 上层人物,只因心中喜怒,一道传令之下,就要下方的人,付出数十上百万条性命的代价。 对于他们而言,只是顺手一封书信。 然而对于下方人物而言,便是血流成河,骸骨成山,生与死,痛与苦。 而往往两方敌对,正是源自于上层人物的不合,至于下方将士,只听命行事,而百姓则更是无辜。 可是上层人物,高高在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下层人物的想法与苦痛。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没想到还听得了这么一些。” 清原暗道:“趁着那幼童还未离开,或可再探一番,待得这幼童离去,便应是另外寻得方法了。” …… 翌日。 清晨。 郭仲堪已是备战,三日后出战。 但这一日,他召来了那个被李洪救下的幼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幼童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 “部落里要等到父母在自己出生时种下的树,长得比阿爹更高,才能有名字。” “你阿爹呢?” “部落被一个叫作什么元蒙的部落打散了,然后,部落里的人都死了,是阿姆带着逃我走的。” 郭仲堪沉默了下来。 元蒙扩展,统御北方,各方部落自是不愿作为人臣,自有一番厮杀争斗,正如眼前要攻伐神国一般。 当然,也有一些,识得大势的智者,顺势归降,也就灭了灭族之灾。 说来,这也是上位者之间的交谈了。 侵略与否,是元蒙大汗的意思。 而愿不愿意归顺,是部落上层的意思。 对于部落之中寻常族人而言,他们并没有决策的权力,他们的生与死,只在于上方的人,能否谈得妥当。 而对于元蒙军队,一向剧烈抵抗的,事后难免便是……屠灭全族。 想来这幼童的一家,也在谈不妥的一列。 “将军,午时了。” 这时,忽然有将士来报。 “把饭给我。” 郭仲堪接过了饭,放在那幼童面前,道:“你阿姆呢?” 幼童看着面前这碗白色的米饭,怔怔出神。 郭仲堪冷峻肃然的刚毅面容上,略柔和了些,轻声道:“北方部落,多是猎杀食rou,采摘菜类,你没吃过米饭罢?” 北方部落,饮食已成习惯,自上古先民至今,以猎杀食rou,偶尔便食野菜。 后来人智渐高,才开始豢养猎物,开始栽种野菜。 但是稻谷麦子等物,因为诸般原因,加上土地不同,气候不同,等等方面,因此不曾有过。
这种算是南方的食物,乃是多年前,郭仲堪命人暗中从南方调来的种子,后来经过能人巧匠的培育,才适应北方,得以栽种。 如今这种主食,在元蒙境内,也算是逐渐推开了。 幼童看着眼前的米饭,语气间流露伤感,低声道:“我吃过这些,不过,是红色的。” “红色的?”郭仲堪问道:“怎么是红色的?” 幼童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阿姆出去找回来的食物,并不好吃,还有很重的腥味。” 郭仲堪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稍低了一些,道:“你阿姆呢?” 幼童道:“那天吃了这些,晚上她就不动了。” 郭仲堪说道:“那些有毒,这些没有,不怕的。” 他负手而立,没有开口。 红色的米,是染了血的,其上的腥味,是血腥的味道。 “好吃么?” “嗯嗯,比红色的好吃。” “我给你起个名字罢。” “名字?” “就叫白米?” “为什么?” “希望你以后吃到的米饭,都是洁白的,再也没有红色的了。” “好啊。” …… 送走了幼童。 郭仲堪沉默了许久。 直到罗峰迟疑着开口,道:“将军……” 郭仲堪偏过头来,没有开口。 罗峰说道:“他已灭族,乃是敌之余孽,放他去是否不妥?” 郭仲堪沉吟着道:“或许他对元蒙,会有无尽的仇恨,但独自一个孩童,掀不了什么风浪……再是不喜元蒙,他终究还是要在元蒙的土地上活着。” 说着,他语气低沉,说道:“任他去罢。” …… 当日,被取名为白米的幼童,被送离了军营。 然后这日傍晚,太阳尚未落山,郭仲堪便下了一道严令,命所有将士,回营休息,哪怕不能入眠,亦平躺闭目,静养精神,不许开言,违令者军法处置。 入夜,神国部落之中,内生叛乱,烟火升腾。 郭仲堪一声令下,大军趁势而发。 一夜之间,神国破碎,血流成河。 …… 洞天福地之中。 清原沉默了许久。 他想到了这日清晨,郭仲堪与众将士商议的……三日之后,进攻神国。 然后,郭仲堪便提早了三日! “倒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