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射命丸文

    “要把长娥子嫁给长屋王？”

    昏暗的烛光下，宫子红着眼睛，面对这个十几年来从没有正眼看过她的父亲。

    当她听到父亲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前来敲打她的房门的声音时，惶恐中带着无尽的欢喜，父亲终于肯见自己了，打也好，骂也好，再多的苦难也好，父亲终于愿意与我说话了，父亲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可是她想不到，父亲见到自己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我们姐妹分离！

    “对，长屋王是高市皇子的长子，虽然目前还没有官职，但作为高市皇子的遗子，圣上必不会亏待他，他日定然位居高位，而且长屋王本身文采学识也令人称赞，长娥子若能嫁给他也是难得的福分呐。”

    春风般的笑容，将宫子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火焰一点一点的彻底吹熄。

    长娥子还在熟睡，她白日里做事也非常辛苦，宫子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吵醒她。

    说到底，不就是政治联姻吗？宫子心中有如明镜，她很清楚，作为一个豪门家的女儿将来会是怎样的命运。虽然她们的地位连女仆都不如，但她们始终是中纳言藤原不比等大人的女儿，只要不比等没有生出其他女儿，她们就一定会走上这条路。

    长娥子的年龄只比宫子小一岁，但心智却远不如宫子成熟。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刻宫子明悟了，在这个世界上值得她去爱的人就只剩下meimei了，她要保护meimei，保护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怕责罚，不怕受伤，积极学习各种知识，为此承受了府中不知多少人的嘲弄。她像护小鸡子一样把meimei护在身边，每天都告诉meimei外面各种美好的事物，让meimei的心中充满希望和向往。

    绝望，只要我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她对自己说道。

    那时候的宫子，只有六岁。

    meimei长娥子一直都是天真善良，她能感到jiejie对自己的爱意和付出，心中感激，想要报答jiejie，而她的心意让宫子更加坚定了要保护meimei的决心。

    一直以来，姐妹俩互相扶持，互相帮助，走过了这风雨飘零的十年。而今天，父亲竟然要叫我们分开！宫子心中在悲泣，长娥子那种天真烂漫的性格是不可能在外面生存的，尤其是尔虞我诈的王侯家族。

    我要保护meimei！这是约定好的。

    “长娥子她年龄还小，不通情事，亦不知礼仪，恐会得罪了长屋王。不知……可不可以由我代替她？”宫子祈求道。

    是的，只有祈求。她没有任何力量来反抗父亲的决定，只能祈求。

    “你？”

    藤原不比等皱起眉头。他虽对这两个女儿感情淡薄，却也不是真的从来都不管不问，这十几年来的观察也使得他很清楚这两个女儿的性格，次女长娥子虽然常常被人责骂嘲弄，却从未恼过，一直都是一副开心欢乐的表情，有时也会伤心哭泣，但只要安慰一下她就会露出笑颜。而长女宫子，平日里默不作声，从没笑过，也从没哭过，交予她的任务她会认认真真的完成，对她打骂责罚，她也会老老实实的受着。没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但说她心中若是没有怨恨怕是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若是把她嫁到长屋王那里，只怕以后藤原家都别想有安宁了吧？

    藤原不比等坚决道：“不行！”

    果然呢！宫子心中也清楚，想要父亲答应是不可能的事。

    藤原不比等不是来商谈的，只是来通告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听取宫子的意见。

    宫子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回头望了望长娥子的睡容。长娥子整张脸都扭曲了，嘴中不停的呢喃着，“jiejie，jiejie，救我，我不要离开jiejie……”，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

    或许，能离开这个牢笼般的藤原家对她来说才是最幸福的事吧。长屋王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长娥子去了她那里只要小心点，不多问不该问的事，应该可以好好活下去。再这么说也不会有比留在这个家更悲惨的事情了吧？

    这只是宫子对自己的安慰罢了，无法反抗的命运，只要乖乖的接受它。

    不比等走了。长娥子的婚事只是他一时起意，但若能成功的话对他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珂琉王作为皇孙，本不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作为天武王之子的高市皇子在大津皇子和草壁皇子死后本该继任王位，只是因为天武王王后鸬野赞良中意皇孙珂琉，有意传位于他，故而竟自领王位十年，高市皇子见自己无缘王位，郁郁而终，在高市皇子死后不久，鸬野赞良便将王位让与珂琉王。珂琉王年纪轻、资历薄，只是仗着皇太后的宠爱才登上王位，因此遭到很多老臣的鄙视。因此那些老臣们心中更愿意拥立长屋王，只是鸬野赞良皇太后尚在，使他们不敢胡为，只得在暗中与大王唱反调。这样的情况让珂琉王很头痛，他一面组织制定新律，以提高自己威望，另一方面，提拔大量新兴官员，用以对抗那些老臣。藤原不比等看透了皇太后的心意，积极拥立珂琉王即位，得以被委为重任，但这样同时也使得他被推到风口浪尖上，那些老臣们不敢去对付圣上，定然要来找他的霉头。自己虽得圣上看重，但若与群臣为敌，难保不会成为弃子，若能将女儿嫁与长屋王，则可以改善一下自己的与群臣间的关系，让藤原氏地位更加稳固。

    第二天长娥子就被带走了，之后的数日不比等都在亲自调教长娥子，为了把她调教成一个以藤原家的利益为上而可以付出一切的工具。

    宫子还在过着与以前无二的日子，只是少了心爱的meimei。这十几天来宫子没能与长娥子见过一面，心忧meimei的她急得都病倒了，可是苏我夫人却不管这些，依然将那些沉重的工作强加于她。

    一寸法师来到藤原府邸后，每日都在学习诗书，勤练武艺，为了心中的那个人努力着。府中上上下下，包括藤原四公子在内都很喜欢这个有趣的小人，一寸法师也很懂事，与他们都打好了关系。期间，他也见到过宫子，只是宫子为了meimei的事忧心忡忡，根本没有去在意他，这令他很是伤心。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长屋王来迎亲的日子了。

    长屋王对此次结亲也很满意。父亲一生与王位无缘，最后郁郁而终，这使得年幼的他心中很愤愤，不过他也知道这是鸬野赞良皇太后的决定，旁人无法左右，只有默默接受。长屋王虽然极度不满，却又不敢表露，表面上还得是一副尊于圣上、尊于皇太后的顺从状，可是那些父亲的老友们却不知是老糊涂还是怎么了，老是跟圣上作对，每次朝觐的时候，圣上那犀利的目光都吓得他一头冷汗。他不知该如何消除圣上对他的疑虑，在与藤原不比等的一番畅谈后，不比等倒是为他指了一条明路。不比等是圣上亲近的心腹臣子，纳他女儿为妃便能向圣上表明心迹，自己没有与圣上为敌的意思。虽然有点看不起不比等，但长屋王还是答应了。

    长娥子出门的时候，整个藤原府都沸腾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比最低贱的奴仆还要低贱的小丫头竟然有一天能成为高贵的王妃，大家都纷纷挤到街道上观看，好在藤原不比等事先已经严厉警告过了，才没使他做出无礼的举动来。

    在登上辇舆前，长娥子回首望向人群，呼唤道：“jiejie！”

    人群中却看不到宫子的身影，迎亲的使者催促她快点上轿，她充耳不闻，只不断呼唤着jiejie。

    藤原不比等见她始终不肯走，无奈只得叫人把宫子带过来。

    长娥子紧紧握着宫子的手，诉说离别的话语，滴滴泪珠坠下。

    出发的时间越来越逼近，使者的催促越来越紧促。

    “终于要离开这个囚笼了，我好高兴。jiejie，谢谢你长久以来为我做了这么多。请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也就出来的。”

    在宫子的耳边轻轻附上这一句，长娥子飘上辇舆，在使者的一声唱诺下，队伍启程行往长屋王府。

    “再见！jiejie！”

    目送队伍消失在远方，宫子抚着心口，泪眼婆娑。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吗？一直都在与我一同承受着命运的折磨吗？每天都在对我微笑，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是个不合格的jiejie呀。

    “今天是藤原家公主出嫁的日子啊。”

    藤原府邸正上方的天空中，一个背后长有黑色双翼的少女盘旋着观看着他们。

    少女皱了皱眉：“奇怪，藤原不比等有女儿吗？”接着又释然道，“管他呢，跟着过去看看热闹好了。”

    队伍起行了，少女也跟着飞了下去，打算靠近点看。

    “咦？那不是……”

    少女眼角的余光扫到院子里的一只白色小狗，顿时没有看新娘子的兴趣了，改变航道，飞向藤原宅中。

    “终于找对你了！”

    “呜？”

    少女掏出纸笔来，问小椛道：“你是神木村的白狼天狗吧？我想采访你们的族长白野威，可以告诉我去神木村的路吗？”

    “汪！”

    小椛的小脑袋无法理解这只乌鸦在说些什么，但是却感到有一种亲近的气息。

    “告诉我吧，拜托了！”

    “汪！”

    “求求你！”

    “汪！”

    为什么不说话呢？少女苦恼中。

    突然灵光一闪：“啊，还没有自我介绍，真是失礼了。我叫做射命丸文，你叫什么名字？”

    “汪！”

    “……”

    有点可疑啊，少女苦思良久，想到一丝可能性，试探道：“小白狼，你……该不会是不通人语吧？”

    “汪？”

    “果然如此！”少女一副被打败的样子。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带你去我家，请大天狗教你语言怎么样？”

    “汪？”

    “你不反对就是答应了！”

    少女欢呼一声，抱起小椛飞向了天空。

    但是在旁人的眼中……

    “mama快看！有只乌鸦在抓着狗狗飞呀！”

    “真的耶！而且飞得还好快哦！”

    “好神奇的乌鸦呀！”

    鸦天狗不知自己引来了多少无聊群众的围观，像一阵风样飞向天际。

    京城人不愧是京城人，见多识广，对这种奇事也没有多作在意，围观一会儿后，见乌鸦和小狗都飞走了，也就忘了这事，各自忙各自的事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