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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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人不知何时来到,在风雪的掩护下接近队伍,岗哨不曾发觉。风雪初停之际,吐蕃人借着夜色,突然发难。 幸而队伍中的将士都久经沙场,就算歇宿,亦枕戈待旦,闻得警报声起,立刻冲出帐外。 邵稹当夜睡得极浅,别人才出帐时,他已经上了马。 “沈四!带上五十人,保护副都护!”他大吼,说罢,带着一队人马迎向呼啸而来的吐蕃人。 东方的天空,有一抹鱼肚白。可天地间却仍然被夜色笼罩,篝火在风中战栗,吐蕃兵自西面的山坡坳口而来,雪尘弥漫,看不清人数,却似倾泻一般。 前方已经传来交战之声,邵稹看得心惊,却顾不上许多,大喝一声“杀”,向前冲去。 寒风夹着雪粒迎面而来,邵稹抓紧长矛,朝一个疾驰而来的黑影刺去,惨叫声起,邵稹不及查看伤亡,灵活地侧身,躲开一箭,将矛一挑,又一名吐蕃兵斩下。 不远处传来厮杀之声,有人尖着嗓子大吼,伴着刀刃撞击。邵稹望去,却见是一人被吐蕃骑兵掼翻在地,邵稹见那吐蕃兵回马补刀,忙将长矛用力掷出,不偏不倚,将那吐蕃兵的胸口贯穿。 雪地上的人见有人来救,连忙起来,火光下,二人各自看清,皆是一愣,却正是昨日的法曹孙康。 来不及诧异,邵稹转开目光,继续迎向敌人。 唐军骁勇,但毕竟人数不多。吐蕃人却蜂拥而来,前面抵挡的军士不断后撤。后方传来鸣金之声,有将官大声喝着:“后退!后……”话未说完,突然断掉。 邵稹心知不好,一边与吐蕃人交战,一边令弟兄回去护卫裴行俭。 正调转马头,一队人奔驰而来,邵稹见面,却是薛霆。可看向他周遭,却没有宁儿。 “宁儿呢?!”邵稹心一沉,大吼道。 “我也在寻她!”薛霆一脸气急败坏,“方才被人冲散了!” “什么?!”邵稹如遭雷轰,心神俱震。 “何处不见的?!”没工夫指责,他急问。 “就在这附近!”薛霆焦躁道。 “以那枯树为界,你往南,我往北!”邵稹扔下这话,策马冲向一片燃着大火的营帐之中。 宁儿在忙乱之下,与侍婢各上了一匹马。幸好薛霆和从人很快来到,带着她们往东边跑。 不料,一支吐蕃骑兵横着杀出来,薛霆忙领着从人们拼杀。宁儿和侍婢都不惯骑马,马匹被飞来的箭矢所惊,狂奔而去。四周都是刀光剑影,心中惊恐,可祸不单行,马匹被一段掩在雪里的木桩绊住,嘶鸣一声,将宁儿狠狠地摔了下去。 宁儿从雪里爬起来,举目四望,侍婢和薛霆都不见了踪影。夜色沉黑,她害怕得不得了,发现附近有一个倒塌的帐篷,连忙跑过去。 帐篷旁边有一具军士的尸体,宁儿看到他手里有一把剑,颤抖地念一声佛,将那剑拿在手里,钻进帐篷。 黑暗中,外面的拼杀声愈加真切。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旁边经过,未几,传来些脚步声。 宁儿紧握着剑,吓得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 待那些声音过去,心才稍稍放下。 稹郎……表兄……她又担忧又害怕,想哭,却死死咬住嘴唇。 “宁儿……”这时,耳边似乎邵稹的声音,宁儿的心一窒,正以为是幻觉,那声音又响起,“宁儿!” 宁儿猛然睁开眼睛,欣喜地答应:“稹郎!”说着,便要出去,突然感到不妥。 她听到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未几,有人朝这里走来。 不是邵稹。 宁儿浑身僵住,再度握紧剑。 上方,帐篷的一角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有人在外面嚷着什么,宁儿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突然,“噗”一声,帐篷被什么刺破,堪堪钉在宁儿身侧。 宁儿只觉所有的恐惧都变作了惊叫,却卡在嗓子里,出都出不来。 正在此时,一声大喝传来,交兵之声响起,不久,有什么沉沉沉倒下,砸在宁儿的心上,如同巨石。 有人死了……是谁……宁儿只觉心跳似乎都没有了,身上只剩寒气…… “宁儿?”邵稹的声音如亮光一般,透过黑暗,“你在么?” “稹……稹郎……”宁儿不知该喜该悲,听到这声音,眼泪一下涌出来。 邵稹听到她的声音,大喜,连忙将帐篷掀开。 残火的光照下,宁儿缩在里面,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眼泪汪汪,手里却握着一柄吓人的长剑。见到邵稹,她一下扔掉剑,站起身来,一头扑到头怀里。 邵稹拥着宁儿,心情澎湃,却不敢逗留:“莫哭了,此地不可久留,快跟我走。” 宁儿点点头,由着邵稹扶着上了马,未几,邵稹也上了来,紧挨在她身后,“叱”一声,冲入黑暗之中。 薛霆到处寻找宁儿不到,却遭遇了几次吐蕃人。他且战且退,眼见着敌人越来越多,心中焦灼不已。 “郎君!”从人神色紧张,劝道,“这边已经细细搜过,没有娘子!还是退吧!吐蕃人越来越多,再待下去,不但娘子找不到,郎君亦性命危矣!” 薛霆回头,眼睛里布满红丝,目光似要吃人一般。可再看向四周所剩无几的从人,心中却迟疑。 宁儿…… 他看向前方,唐军为阻止吐蕃人,用油点燃了一整片稀树林和帐篷,火光熊熊。而浓烟的那边,就是宁儿走失的地方…… 有马蹄声滚滚而来,薛霆一咬牙,喝道:“走!”说罢,与从人们调转马头,望东边撤退。 邵稹带着宁儿一路疾驰,原本想往东边去,不料,遇到一队吐蕃兵。 他单枪匹马,还带着宁儿,情急中,只得另择道路而去。 寒风将拼杀出的一身汗水冻住,衣服变得又冷又硬,一点阳光在天边的云层里透出,姗姗来迟。 邵稹带着宁儿奔出很远,直到两耳只剩下坐骑的蹄声和自己的呼吸声,才停下来。 坐骑已经疲惫不堪,邵稹拍拍它的脑袋,回身望去。嘴里呼出的白气中,来路上,白雪平整,只有一行马蹄印子,蜿蜒消失在银白的山丘那头。 “没人追来了么?”宁儿也跟着望去,紧张地问。 邵稹摇摇头:“应当是没了。” 宁儿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可举目望向四周,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 “怎会如此……”宁儿想到薛霆、侍婢还有路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又忧心又难过,更咽道,“我表兄……他……” “他应当无事,我去寻你前,曾见到过他,身旁有从人护着。”邵稹安慰道,“且他武术精湛,也上过沙场,应该能闯出去。” 宁儿咬咬唇,仍觉得放心不下。 邵稹苦笑:“宁儿,事已至此,胡想不是办法,坚强些。” “嗯……”宁儿擦擦眼泪,强忍着那些恐惧,抬起头,“我不会再哭了……” 邵稹看着她的神色,还有红红的眼圈和鼻子,有些忍俊不禁。他想了想,翻身从马上下来。 宁儿讶然:“你做什么?” “这马跑了许久,也累了,让它歇息歇息。”邵稹道,未几,见宁儿也要下来,忙道,“你不用,你不重,又走不快,骑在马上就是。” 宁儿有些不好意思:“可你……” “我当马夫惯了。”邵稹向她眨眨眼,“你忘了?从商州到长安,都是我当马夫啊。” 宁儿一愣,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商州到长安……的确,似乎一直是这样,邵稹在前面,万事由他去闯;而她在后面,只需要跟着他,就什么都不用愁…… 眼眶又开始发涩,宁儿心中酸楚,却深吸口气,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没有向导,邵稹只能凭着太阳的位置和经验判断方位和道路。 “我们该怎么办?”宁儿问,“该去何处?” 邵稹道:“回去是不行了,这条路是往西北的,我知道前方有一处水草丰盛之地,先去那里寻些食物。” 宁儿颔首。先前逃命,什么都顾不上,现在,她却能感觉到肚子里饿得慌。宁儿有些佩服邵稹的冷静,知道轻重缓急,天寒地冻,无论要做什么,都要自己先撑下去。 “然后呢?” 邵稹眉头微锁,沉吟道:“此番吐蕃偷袭,我看人数在一万以上。” 宁儿吃惊。 邵稹颔首,道:“此路,大都护是走熟了的,有些托大。但这偷袭之处,却也选得十分巧妙,往各处军镇的路程,皆三五日以上。” 宁儿想到那队伍不过千余人,心神不禁发颤。 “就算烽火为号,援军赶到,也要三五日之后……” “所以要另想办法。”邵稹道,“这附近有些游牧的胡部,我从前识得,也许可以去求助。” 宁儿点点头,却还是觉得心沉沉的:“可他们只有千余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先打探得消息再说。”邵稹看看她,道,“那处山坳,往东有一座建在峻岭上的要塞,易守难攻。我看他们往东撤退,打得也是这个主意。如果突围成功,到达那要塞,可坚持些时候。” 宁儿听得这言语,觉得真能这样,倒是最好,不禁又生出些信心来。 天上的盖着一层云,太阳升起来后不久,却躲到了云里去。没了阳光,地面实在冷得很,再往前走一段,宁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发现邵稹在微微发抖,再仔细看,他唇色有些发黑。宁儿狐疑,摸向他握在缰绳上的手,冷冰冰的。 未几,她发现了原因所在。邵稹的铠甲下面,只有一件绵袍。这样寒冷的天气,宁儿穿了厚衣服,外面还有裘衣,犹自觉得不够暖,一件绵袍能抵什么? “稹郎,你只穿了这么点衣服?”宁儿吃惊道,“你会冻伤的!”说着,急忙将自己的裘衣脱下来。 “哎……不用!”邵稹忙道,“快穿上!我受惯了,不碍事!” “怎会不碍事!”宁儿着急道,鼻子一酸,“你总是这样,不拿身体当回事,从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邵稹见她又要掉眼泪,忙道:“好了,我收下还不行么?”说罢,接过裘衣。 宁儿见得如此,转悲为喜,却见他摸摸马儿的头,叹道:“黑大郎,本想让你多歇会,可我妇人任性,又要辛苦你了。”说罢,却一踩马镫,又坐了上来。 诧异地回头,却见邵稹将那裘衣披在身上,贴着宁儿,用两只宽大的袖子把她围住。 “这样,你我就都不会冷了。”收拾妥帖,邵稹在宁儿的耳边笑道。 宁儿的脸登时通红,背上,传来他心跳的声音。不知是害臊还是那怀抱的缘故,身上暖洋洋的。 邵稹吻吻她的头发,“咄”一声,纵马向前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