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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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手里拿着邵稹的刀,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火光里,他独自离去,影子落寞而杂乱。 宁儿虽然气他斗殴,可是要与他分开,她却从来不曾想过。她转向米菩元,他已经好些,由旁人扶着站了起来。宁儿走到他面前,愧疚道:“米郎,我表兄引你斗殴,又伤了你,我替他与你请罪。” 米菩元一愣,窘然:“不,不必你……” 宁儿轻声道:“你就医所用,我来赔。米郎,你是好人,我表兄也并非恶人,他与你动手,全是为我。得罪之处,还望米郎莫往心里去。”说罢,她深深一礼,转身离开。 米菩元看着她的身影,怔怔然。 “怎么了?”旁人小声道,“菩元就算未赢,也是平手,那边又理亏,这小娘子怎么反倒去追那恶人。” “那是她表兄……” 米菩元望了半晌,却道:“不是。” “嗯?不是什么?” 米菩元自嘲一笑,摇摇头:“打架累死了,回去吧。” 宁儿追着邵稹离开的方向,在堂前,看到他正往大门外走去,忙喊一声:“稹郎!” 邵稹步子一顿,讶然回头。 宁儿追上来,眼圈红红:“你……你要去何处?” 邵稹看她满面担忧,心中一暖,却愈加懊恼,苦笑:“出去寻个地方,歇一宿。” “可你的伤口崩了!” “这有何难,”邵稹故作轻松,“找个郎中,重新缝上便是。” 宁儿道:“我跟你一起走。” 邵稹摇头:“不必,你在这客舍中歇息,我明日一早就来接你。” 宁儿却不让步:“你去何处,我就去何处。”说着,她眼圈又发红,“稹郎,你上次离开我,可知我多担心?你是嫌我麻烦么?你从白日起就不肯理我,如今又要自己离开……”她越说越难过,嘤嘤哭了起来。 邵稹被她说得心虚,忙道:“不是……宁儿,真不是!我未烦过你!” 宁儿擦着眼泪,抽泣着说:“那……那你为何……不管我了……” 因为我做了个龌龊的梦!邵稹想仰天长啸,却说不出口。 最后,他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别哭了,我带你一起走便是。” 大街上黑漆漆的,幸好有火把。 宁儿收拾好东西离开之前,曾询问过客舍里的人,问哪里有郎中。记下了郎中的住处,宁儿和邵稹坐上马车,出了客舍。 邵稹的手臂上已经捆着布条,不流血了。宁儿不肯坐在车厢里,跟他一起坐在车前,并且自己来驾车,让邵稹举烛。她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邵稹无法,只得依从。 夜风吹来,挟着淡淡的味道沁入肺腑。那是火把的烟味,汗水味,还有……宁儿身上的馨甜。 邵稹一手拿着火把,背靠着车厢的,看着宁儿。 她神色认真,全力以赴地驾着马车,时儿蹙眉嘟哝,“东街城门数起的第五条巷子”,时而眉间一展,“有棵榆树,路口对了”。他们离得很近,邵稹却不像白天那样心思浮躁。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折腾了半天,还把自己弄伤了,才发现摆脱心魔的方法,便是正视它。 他承认,自己是喜欢宁儿的,就算不能跟她在一起,他也真心实意地喜欢她。当认清这一点之后,心反而变得平静。 这一路上,她不会离开他,他更不会离开她。 至于将来,去他的将来。 萧云卿曾说过,人生一瞬而过,及时行乐才是智者。 哪怕他们在一起还剩一日,哪怕这感情邵稹这辈子也不能坦露,他也会牢牢地守着宁儿,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嗅到她的气息,便是满足…… “到了!”这时,宁儿忽然道。 邵稹举举火把,只见马车来到一处屋宅前,不大,门上却挂着一些草药和葫芦,正是郎中的标志。 宁儿正要下车,邵稹阻住她,道:“我来。”说罢,下车去敲门。 郎中姓郭,听邵稹说明来意之后,让他们进了屋。 邵稹的伤虽然崩裂,但已经恢复了几日,并不严重。郭郎中替他重新缝合,上了药。 处理完伤口,时辰已经不早了。郭郎中家中还有些粥,邵稹和宁儿没有用晚膳,此时都饿极了,埋头吃得香甜。 吃饱之后,邵稹估摸着到别处问借宿也麻烦,不如就宿在郭郎中这里。 “寒舍简陋,不曾备下客房。只有一间放药材的厢房还算宽敞,二位若不嫌弃,我还有一张晒药材用的宽木板,可充作卧榻。”郭郎中说。 只有一张……邵稹听着,有些犹豫。 宁儿听了,却道:“如此甚好,多谢郎中。” 邵稹看着宁儿,讶然。 宁儿脸一红,道:“你有伤,睡厢房里,我睡车上好了。” 邵稹:“……” 出师了。他心想,这话明明应该是他说的…… 郭郎中的药室虽简陋,那块木板却是宽敞,睡一个人绰绰有余。 邵稹起初不肯睡在屋里,宁儿却十分执拗。 “你有伤,就该睡屋里。”她说,“且车厢又不宽敞,装不下你。” “这点伤,不算什么……” 宁儿瞪他:“是不算什么,明日又去与人斗殴么?” 邵稹被拿了短处,瘪瘪嘴,只得收声。 他看看天空,星星一闪一闪,风也不会太凉。他把车厢卸下,在院子里一处草棚里固定平稳,又拿出些衣服铺在里面做铺盖。最后,他把刀解下来,递给宁儿:“你拿着这刀,若有异状立刻叫喊。” 宁儿哂然,道:“这是郎中家里,有院有墙,不会有事的。” 邵稹却不容她反驳:“拿着。” 宁儿无语,只得接过。 邵稹看着她躺到车里,见一切妥当了,才回到房里。他没有关门,躺在榻上,一眼就能望见草棚下的马车。 无事了吧……他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邵稹忽然被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吵醒,睁眼,却见外面不知何时变了天,下起雨来。 邵稹连忙起身出去,雨倒是不大,可是天边闷雷滚动,还有闪电,似乎会有暴雨。 宁儿已经被雷声吵醒,听着那声音,蜷在车厢里。 她很怕雷公吼,父母去世之后,夜里打雷,她都是睡不着的。她觉得马车里不安稳,想到屋子里去,却怕扰了邵稹歇息,只好缩着,盼望坏天气快些过去。 正惴惴,外面忽而传来邵稹的声音:“宁儿!” 宁儿一怔,忙爬起来:“稹郎!” “下雨了,收拾东西,跟我回屋里。” 宁儿犹豫:“可你……” “别废话,等会雷劈下来不是闹着玩的!” 宁儿应一声,连忙把铺盖的衣服收起来,又拿起邵稹的刀,下车去。 邵稹见她出来,拿过一件衣服,抖开,遮在宁儿头顶,带她一路跑到屋里。 果然,雨越下越大,二人才进门,外面的雨已经变作瓢泼一般,风卷着水汽扑来,又湿又凉。 邵稹把门关上,点了灯,问宁儿:“淋着了么?” 宁儿摇摇头,却见邵稹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有水痕:“你身上湿了。” 邵稹拿过方才挡雨的衣服,翻过另一面来擦了擦。 接下来的事却让两人都犯愁——还剩大半个夜晚,屋里却有两个人,一张榻。 宁儿看看邵稹,邵稹也看看宁儿,各自尴尬。 “稹郎,”宁儿小声说,“你睡吧,我在边上靠一靠就好。” 邵稹道:“那怎么行,你睡,我在旁边靠一靠,又不是没这么睡过。” 宁儿摇头:“你有伤,郭郎中吩咐过,一定要歇息好。” 邵稹沉吟:“那……都睡榻上。”看到宁儿脸上羞窘的晕红,他也耳根发热,忙道,“你看,这榻够大,你我侧着身,都能躺。我也不会吃了你……”说着,他有些郁闷。以前拿这事跟宁儿开玩笑,他游刃有余,占尽口舌便宜;如今遇到真章,反而话都不利索。 宁儿望着他,心里也是纠结。 她自幼受教,母亲对男女之防也教训得清楚。跟男子同睡一张榻上,她从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是,邵稹不是别人,他也不会害自己。 “嗯……”她想了想,道,“你不能压着左臂,平躺便是,我往里面侧着。” 邵稹没想到宁儿这么快能想通,不禁诧异。却见宁儿已经脱了鞋,抱着他的旧袍子走到榻的内侧,躺了下来。 邵稹:“……” 他愣了一会,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比宁儿还要放不开,轻咳两声,也脱了鞋。躺下前,他往旁边的案上吹一口气,油灯灭了,重归黑暗。 雷声在外面吼着,闪电的冷光不时从门缝里透来,大雨的声音嘈嘈杂杂。 邵稹平躺着,旁边,宁儿背对着他,身上裹着他的旧袍子。二人中间隔出来一道空隙,谁也碰不到谁。 虽然已经十分困倦,但邵稹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里,他似乎能听到不远处,有另一颗心在跳。 忽然,一个雷炸响,似乎就在头顶,把两人都惊了一下。 邵稹明显感到宁儿动了动,侧目看去,她蜷紧了身上的袍子,似乎缩了起来。 “害怕?”他忍不住,问道。 宁儿睁开眼,回头看看邵稹。 “嗯。”她声音轻轻,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就怕打雷。” 邵稹沉默片刻,把手边的刀拿起来,递过去。 宁儿睁开眼睛,讶然。 “我小时候也怕打雷,可我祖父不肯抱我,我就只好抱着这刀睡。”邵稹说,“你试试,这刀煞得很,管用。” 宁儿哂然,接过刀来,看了看。 邵稹见她犹豫,眨眨眼睛:“要不然……我抱你睡?” 宁儿大窘,忙道:“我抱着刀睡!”说罢,立刻把刀抱在怀里,摆好睡姿,闭上眼睛。 邵稹忍不住闷笑。 说来奇怪,宁儿抱着刀,果真,再有雷声吼,她也不觉得害怕了。 将要入梦之际,她好像听到邵稹的声音低低传来:“别怕,有我在,雷公也不敢来。” 宁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觉得心似乎放得稳稳的。 嗯,有稹郎在,她什么都不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