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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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欲如何?”邵稹沉默片刻,问道。 五公子,诚恳道:“不如何,只欲邀致之重返长风堂。” “我若是不愿呢?”邵稹冷道。 五公子一笑,忽然把手落在宁儿的脖子上。 宁儿尖叫一声,想反抗,奈何双手缚着,五公子的手像铁一样硬,稍一用力,她已经感到呼吸艰难。 邵稹神色阴沉,转身取下船头的火把,凑近货物。 “邵稹!”梁骏指着他,怒道,“你敢!” “这船上已经洒了油,公子若敢伤她,满船的货便不保!”邵稹道。 五公子注视着邵稹,少顷,却是一笑。 “致之这是何苦,旧友相会,动了干戈,倒是伤了和气。” 邵稹仍将火把悬在货物上:“是公子为难于我。” 五公子叹气,松开宁儿。 “便依致之之言。”他说,“如今人货俱在,你我交换。” 梁骏讶然,看向五公子,他脸上却并没有别的意思。 邵稹道:“我的马车何在?” 五公子抬手,从人牵着一辆马车走出来。 “放开宁儿。” 梁骏皱眉,“你先交货。” 五公子却神色淡然,看向宁儿。 宁儿也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上,目光仍旧不屈。她看到五公子伸手来,脸一白,连忙躲开。五公子揪住她的手臂,却将她手腕上的绳子扯开。 “宁儿!”邵稹道,“你会驾车,坐到马车上去,先看看藏了人不曾,无人便往北走!” 宁儿愣了愣,立刻依言坐到马车上,掀开帷帐,没有人。她有些犹豫,回头看向邵稹。 “走!”邵稹大喝一声。 宁儿用袖子擦擦眼泪,扬起鞭子,大喊一声“叱”! 马儿拉着车,朝大路上走去,月光下,很快隐没在夜色之中。 “致之,”五公子看向邵稹,“货。” 邵稹冷笑,忽然抽刀一挥,斩断了系舟的绳子。上游刚下过大雨,水流湍急,船被水推着漂走。 岸上众人大惊,立刻去追。 人马一直跑了两三里,终于把船追到,邵稹却已经不见踪影。 梁骏气得跳脚:“公子!我去杀了他!” “不必。”五公子坐在车上,望着月光下的河面,悠然地笑,“他还会来的。” 天很黑,只有月光将道路照得依稀可见。幸好马儿并不乱跑,宁儿赶着车,觉得心就跟车轮一样颠簸,都快跳出嗓子来了。 邵稹叫她往北跑,她不敢怠慢,可是又担心着邵稹。 她一边赶着车,一边不住地回头,后面空空如也。地面平阔,路旁的田地里蛙声一片,莽莽之中,只有她一个人。 宁儿想回去找邵稹,又不敢。手拉住缰绳,马儿停下来,宁儿心惊胆战地望着,听着四周的动静,什么也没有。 “稹郎!”她无助地喊了一声,涩涩的。她清清嗓子,又喊一声。 静谧的田野里,她的声音甚至不如风声长久,未几,便被蛙声吞没。 鼻子酸酸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捂住脸。 宁儿,勿惊啊……耳边仿佛响起父亲的声音。 那是她还小的时候,天上打雷,她害怕得躲进父母怀里,他们笑着,温言安慰。 可是父亲,如今连稹郎都不见了……她低低抽泣。 宁儿,将来要勇敢些,若是害怕,就看看天上,我与你父亲就是最亮的那两颗星辰。母亲临终时,温柔地握着她的手,目光里满是鼓励:若还是怕,就去拿一根大棒,谁欺负你,就打谁。 大棒?宁儿吸吸鼻子。 对,大棒。 宁儿看向四周,路边,有几截不知谁丢弃的竹筒,她拾起来,长短正好。 宁儿擦擦眼泪,望向来时的路。 那些人,没有来追自己,那么,可能是邵稹拖住了他们。 他们那么多人,邵稹没有马,逃不快……宁儿心口紧绷,思索再三,一咬牙,调转马头往回跑。 不知道是不是救人心切的关系,她觉得马儿跑起来快了许多,约摸跑了半刻,忽然,她望见一个人影飞奔而来,连忙大喊一声,把马车停下。 邵稹跑得浑身大汗,转过一棵大树,他猛然见到一辆马车朝这边驰来。邵稹刚要闪开,却发现那马车极其眼熟,接着月光细看,他吃惊地睁大眼睛。 “宁儿!”他气喘吁吁,望着她跳下马车,朝自己奔来。 邵稹诧异,只来得及伸出手……宁儿重重地扑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呜呜……稹郎……我以为……呜呜……我怕你……呜呜呜……”宁儿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不知是方才跑得太久,还是因为尴尬,邵稹只觉血气上涌,脸在烧。 他的双手僵了僵,片刻,轻轻落下,放在她的肩上。 “宁儿……”他无奈地笑,“我若是打斗受了伤,你这么一撞,我说不定就死了。” 月亮渐渐往西边落下,马儿拉着车,在路上慢慢走着。 邵稹驾车,宁儿坐在他身后。一夜惊心动魄,二人虽疲倦,却不敢入睡。 幸而走了不多远,他们看到一处村庄。庄外有供人休憩的草庐,邵稹把车卸了,固定好,再把马儿拴在木柱上。 宁儿身上披着邵稹的旧袍子,看着邵稹走过来,坐在车辕上。 “现在进不了城,在此处歇息歇息,等天亮再走。”邵稹说。 宁儿应一声。先前她大哭一场,现在已经心情平静,乖乖地在车里躺下。 “稹郎,”她轻声问,“他们会追来么?” “不会。”邵稹道。 “如何知晓?” 邵稹靠在车壁,看看她,温声道:“我就是知晓,睡吧。” 宁儿眨眨眼睛,不再问。月光在天上铺下,从她的角度望去,邵稹高高的,影子淡淡投下,将她笼罩其中。 “你不躺着歇息么?”过了会,她又开口。 “我不累,先守一守。”邵稹说。 宁儿想了想,道:“我也要守,你累了便将我唤醒。” 邵稹笑笑:“好。” 宁儿也笑,睡意涌起,她安然闭上了眼睛。 宁儿是被一阵牛的叫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邵稹仍坐在车前,靠着车壁,与昨夜姿势无异——他就这样睡了一晚。 宁儿又惊讶又愧疚,却不想吵醒他。 她端详着他。早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邵稹的侧脸和身体镀上一层金边,如同奋战后休憩的力士,安稳和宁静。 宁儿小心地爬起来,轻轻取下身上的旧袍子,想盖在邵稹身上。 可还没碰到他,邵稹忽而睁开了眼。 墨鉾浸润朝阳的颜色,流光溢彩。 宁儿忽然觉得心被什么挠了一下。 “天亮了?”邵稹对天光有些不适,眯眯眼睛。 “嗯。”宁儿窘然,小声道。 邵稹瞥瞥她手上:“你做甚?” “不做甚。”宁儿连忙把袍子藏到身后。 邵稹一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颀长的身形在阳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心莫名地跳得快,宁儿望着邵稹,太阳光没有照到她,她却觉得脸在发烫。 “现下要去何处?”宁儿低头叠衣服,掩饰地问。 “回梁州城。”邵稹道。 宁儿讶然。 “还回梁州城?”她问,“可五公子……” “他不会再来找我们。”邵稹说,“他等我找他。” 宁儿不解:“为何?” 邵稹道:“他拿走了我的金子。” 宁儿吃了一惊,片刻,像想到什么,连忙去车里翻看。 果然,他们的衣物、过所文牒都在,可邵稹装金子的包袱,连同宁儿装首饰的包袱,都不见了踪影。 “卑鄙!”宁儿生气地说,“他们打不过你,就抢走财物!” “不是抢。”邵稹苦笑,“五公子这是要我去找他。” 宁儿愣了愣,想起五公子那喜怒无常的脸,身上起了一阵鸡皮。 “那你……你真的要去找他?”她问。 “当然要去,把你送到商州我就去。”邵稹语气笃定,“那些金子,都是我的。” 五公子虽拿走了二人包袱里的财物,但不幸中的万幸,邵稹喜欢随身带一点钱财,仍有二两金子傍身。 “二两金子也抵不得多时。”邵稹打着算盘,一边赶车一边对宁儿说,“这一路上,不仅要省,还得赚。” 宁儿本来就对钱财没有多少想法,听他如此说来,不住点头,好奇地问:“如何赚?” 邵稹回头看看她,捉弄之心又起。他指指路边上一位卖桃子的妇人,道,“还记得昨日在安闲馆外的桃子么?多少钱一斤?” 宁儿回忆了一下,道:“三十文。” 邵稹道:“此处只要十文,我稍后给你一百钱,你去买十斤,去安闲馆门前摆。你模样不错,头上再戴个花,一定有不少人来买桃子……” 宁儿起初听得有理,越到后面,却越觉得不对味。她瞥见邵稹眼角的狡黠,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 “稹郎去才好,”她说,“安闲馆里也有不少富家娘子,稹郎的头上戴朵花,再抹个胭脂,桃子必定早早便卖空了。” 邵稹一愣,看向宁儿,见她眼睛亮亮的,忽而大笑起来:“小娘子竟也会还嘴了!甚好甚好!这才是我表妹,哈哈……” 宁儿也笑。 是呀,表妹。 她坐回车上,望着车帘外浮动的光影,有些出神。 邵稹对她好,是因为拿她当表妹。 她那时担心他,抱着他哭,不也是因为他是表兄? 一定是这样的。宁儿心里对自己说。 正在这时,马车忽而慢下来,停住。 “宁儿,下来吧。”邵稹道。 宁儿应一声,探出头去,怔了怔。 这时一处十分漂亮的巷子,青石铺地,粉墙似雪,面前的宅院更是崭新,墙头花朵繁盛,相映艳丽。 “这么快?”一个绵软的声音传来,宁儿望去,却见一个妆扮入时的妇人立在门前,身上的纱裙曳地,妙曼动人。她看看邵稹,眼波流转,落到宁儿身上,朱唇轻启,“这,就是你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