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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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只觉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她连忙将车帏撩开一条缝,车外,邵稹的衣服上染了大片血迹,正弯腰拖着什么,下一瞬,她看到地上躺着半边血淋淋的人形。 一阵恐惧涌上来,宁儿脸色煞白,掩住嘴巴。 “老七!”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大吼传来,宁儿再度浑身僵住。 这次来的却是王四。 他领着好几个人赶来,看到马车前横七竖八的尸首,再看衣袍染血的邵稹,惊得说不出话来。 “吴三欲杀人劫财。”邵稹一手握着刀柄,简短地说。 众人将尸首收拾,王四看一眼死状难看的吴三,叹口气,“我在寨中不见吴三,又听人说他一早领了人下山,就猜到他有坏心。不想竟险恶至此,劫自家兄弟的财,他也真做的出来。” “他想的可不只是劫财。”邵稹平静地说,用布仔细擦着刀:“兄长昨日将我的山头分给吴三,他得了这些好处,自然不肯我再回来。” 王四吃惊地看他:“你是说……” 邵稹淡笑:“四兄,兄长与二兄貌合神离,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吴三乃二兄臂膀,兄长将我的山头划给吴三之时,便已想到了今日。” 王四听着这话,蹙起眉头。 邵稹将刀收入鞘中,回头望望马车。拉车的马正在路边啃草,车厢一动不动,里面的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 “四兄,”他对王四笑笑,“我还须赶路,吴三的事劳你与兄长说一声。” 王四爽快地点头:“好。” 邵稹拍拍他的肩头,坐到驭者的位子上。 “老七,”王四忽然道,“你还回来么?” 邵稹看向他,笑笑,却没有答话。 他请喝一声,扬鞭,赶着马车向前驶去。 马车重新上路,宁儿的心情却大不一样。 方才的打斗声犹在耳边,还有地上的尸首,宁儿怎样甩头也甩不掉。山风灌进车里,一身冷汗被风吹散,宁儿“哈啾”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邵稹在外面问。 “不是。”宁儿吸吸鼻子。 “我包袱里有厚袍子。”邵稹道。 宁儿本能地想说不要,可感到自己身上的确冷,想了想,依言去拆邵稹的包袱。 邵稹赶车看着路,听着车厢里没了声音,才回头,却见车帏撩开,宁儿钻了出来。 她身上披着昨天缝的那件赭色袍子,又宽又大,袖子都拖到了车板上。 “出来做什么?”邵稹看看他,“害怕?” “不是。”宁儿被一语说中,有些脸热,嗫嚅地否认,“嗯……透气。” 邵稹扬扬眉,转过头去继续赶车。 宁儿就抱膝坐在他后面,靠着车沿。 “还有多久能到山下?”她问。 “再过半个时辰。”邵稹道,“山下往北十里,是利州地界了。”说着,他看宁儿一眼,“你不是要去商州寻你舅父么?到了利州上了大道,马车慢慢走,五六日也就到了。” “嗯。”说到要去商州寻亲,宁儿的心安定一些。 宁儿的亲戚不多。父亲这边最近的是大伯,可是他要把自己嫁去阆州,宁儿是不会回去的了;而母亲那边兄妹数人,二舅父从前最疼爱她。宁儿以前知道二舅父在商州为官,逃婚的时候就打算去投奔他。 “稹郎,你还会回去做山贼么?”宁儿望着后退的莽莽山野,忽然问道。 “不会。”邵稹道。 宁儿没想到他那么爽快就说了出来,愣了一下:“为何?你怕还有人要杀你?” 邵稹不答,却指指天空下的山野,“你觉得这山大么?” “大。”宁儿点头。 邵稹道:“我也觉得大,这里最盛之时,聚集过上万人,打家劫舍,连州兵都怕。” “这么厉害?”宁儿睁大眼睛,“后来呢?” “那时的山贼大多是灾荒的流民,落草为寇乃是不得已。且此地不算富庶,光靠打劫也养不起许多人,几十个山寨,争利打杀,又兼官府围剿,最后只剩下一个百来人的山寨。” 宁儿想了想:“然后你去当了田七?” 邵稹无视她的岔话,继续道,“如今天下安定,各地剿匪愈加得力,做山贼终不得长久。”说着,他自嘲地笑笑,“偏巧,几个匪首还各怀心思。” 宁儿看着他,若有所思。 阳光下,他迎着山风,眼睛微微眯起,眉锋和眼角构起好看的轮廓。 “稹郎,”过了会,宁儿说,“你其实早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曾遇到我,你也会下山,对么?” “嗯?”邵稹意外地看她一眼,片刻,笑笑,叱一声挥动竹鞭,赶着马车绕开一块大石,走上另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 邵稹说得不错,半个时辰以后,马车走到了平地。再前行十余里,太阳晒到中天之时,马车走进了一处县邑。 恰逢圩日,散集回家的商贩和民人在城门进进出出。 邵稹将马车在城门边上停住,跳下来,敲敲车板:“出来吧,到了。” 片刻,宁儿撩起车帏探出头来。她双颊红扑扑的,茫然地望着四周,揉揉惺忪的眼睛。 “睡过去了?”邵稹将马车的缰绳系在树上,伸手到车厢里把他的包袱拿出来。 “这是何处?”宁儿问他。 “芦县。”邵稹一边回答一边掂了掂包袱,觉得没少斤两,对宁儿说,“我走了。” “走?”宁儿懵然。 “你忘了我们山上说的?”邵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要我还债,带你下山,如今我践诺了。” “不对!”宁儿摇头道:“下山是下山,还债是还债,要用钱来还。” “哦?”邵稹狡黠地一笑:“我可没答应用钱来还。哦,是了,”他好像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在宁儿面前扬了扬,“既然还了债,这契书归我了。” 宁儿目瞪口呆,忙下意识地打开自己的包袱。果然,被她塞在最底下的契书不翼而飞。 “你什么时候……你还我!”她急得脸红,伸手去夺。不料,邵稹轻轻一让,她扑了个空。 “哞!”这时,马车的缰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拉车的马拖着车走起来。 “哎哟!”宁儿没坐稳,被颠得一下倒在车上。 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受惊走到路中间,惹得行人纷纷避让。 “呀!吓死人!” “喂喂!怎么赶车的?!” “……马车,马车!”一个小童伏在母亲肩上,指着手忙脚乱的宁儿咯咯笑道。 “忠告你一句!”邵稹在用手笼着嘴大声喊,“以后遇到山贼,别那么轻信!” “你……”宁儿顾不得理他,好不容易拉住马车,一回头,邵稹却已经走远。她脸蛋通红,对着他的背影直跺脚:“你怎么这样……你回来!” 可邵稹只留给她一个追不上的背影,声音隐约传来:“那旧袍子送你了,收好!” 离芦县不远的利州,曹茂在城里开了一家小客栈,每日客人寥寥,日子悠闲。 午后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曹茂正低头看着案上的账本,突然瞥见有一条拉长的人影投进来。 “用膳还是住……”他拉起腔调抬头,待看清来人,愣了愣。 “住宿。”邵稹走进来,将包袱扔在案上,沉甸甸的“哐”一声响。 “嗬,得了不少。”曹茂眼睛里精光一动,放下账本,笑了笑。 邵稹在席上坐下,拉拉汗湿的衣领:“热死了,有水么?” 曹茂将一只杯子斟满水,递到他面前。 邵稹毫不客气,仰头“咕咕”灌下。 曹茂搓搓手,凑上前低声道:“得了多少?” 邵稹朝包袱扬扬下巴。 曹茂忙关起门,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看到那满眼的黄白之物,他吞了吞口水。 “金银器、珠宝首饰等物,共十斤七两,你称称。”邵稹道,“换做黄金。” 曹茂点头,端来灯台,拿来小秤,一点一点地称起,又一件一件鉴定。 “不错。”待得看完,曹茂微笑道,眼睛转了转:“五十两。” “六十。” 曹茂道,“你这些器物我还要往别处销走,路费人工总要些,加上你这成色也并非上乘……” 邵稹不紧不慢:“如今市上一颗鱼目大的珍珠也要五百钱以上,这里的可都比鱼目大多了。我说六十两,路费人工也给你算进去了。” 曹茂不为所动:“五十五两。” “五十八两。” “五十六两五。” 邵稹冷笑,将包袱收起。 “五十七两!”曹茂知道此人说得出做得来,连忙道,“你我各退一步,没别的价了!” 邵稹松开手,看曹茂饿汉一般将那些宝贝拢过去。 “这么多钱带身上也不好吧。”曹茂写契的时候,不甘心地问,“我知道本县有人要卖田地,你做个地主买个宅院,再娶个妇人,比什么不好。” 邵稹吊儿郎当地笑:“我浪荡惯了,受不起这福。对了,取半两换做铜钱。” 曹茂摇头,不再劝说,到房中去取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