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戏子无义
“……师爷,您老人家给评评理,周辰瑜这干的是人事儿么?” 关辰枫一进周家的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魏辰轩的声音。 他心道不好,赶紧走进客厅,只见周寅春依然靠在那张躺椅里面,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魏辰轩正情绪激动地说着些什么,魏卯霖和周卯钦则各自站在一边,垂眸不语,神色都很复杂。 见关辰枫过来了,周寅春抬起眸子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问:“刚好,你魏师哥说周辰瑜要罢演,有这么回事儿么?” 关辰枫愣了愣:“罢演?” 魏辰轩看了一眼关辰枫,冷笑道:“少装傻了,你们夏园儿从来都是共进退,这事儿你也没少掺和吧?” 关辰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周卯钦:“师父,这……什么事儿?” 周卯钦说:“说是周辰瑜让粉丝别买票,他要罢演。” 关辰枫立马转头看向魏辰轩:“我们说的一直都是抵制黄牛票,这罢演又是打哪儿来的说法?” 魏辰轩哼了一声:“反正现在开箱的票还有大半儿没卖出去,你们夏园儿的观众说是死也不肯买票。” 关辰枫急了:“那你们倒是让黄牛放票啊?要不是你们把票都提前放给黄牛……” 没等关辰枫说完,魏辰轩就猛地打断了他:“你少血口喷人,混淆视听!本来演出一切照常,从场馆到开票,都安排得好好的了,周辰瑜非要莫名奇妙地插进来一脚,跟寰宇卫视搞什么合作,他们搞这些幺蛾子的时候,问过蓼风轩的意见么?” 周辰瑜是周卯钦的儿徒,周卯钦方才若是急于为他辩解,难免显得太护短,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澄清事实,这才说:“他们确实是问过的,我当时给的回复是,两个园子自个儿决定。” “自个儿决定?”魏辰轩冷笑了一声,“那怎么到头来冬园儿就被架空了呢?” 说着,他抬眸看向周卯钦:“再说了,周师叔,蓼风轩的事情,怎么着也该由师爷来定夺吧?是,大家都知道,您是蓼风轩的少班主,可师爷人还在这儿呢,您这会儿也有点儿太心急……” 魏卯霖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魏辰轩看了看他父亲,又看了一眼周卯钦,没有再开口,但脸上依然是那副讥诮的表情。 就听魏卯霖向周卯钦道:“可要我说,周辰瑜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地道。谁不知道你最宠他,才把夏园儿交给他管理,可他这副完全把夏园儿当成自个儿的态度,也有点儿太飞扬跋扈了吧?不知道的以为他要脱离师门,自立门户了呢。” 他们这种传统的曲艺世家,最怕的就是被人扣上“欺师灭祖”的帽子,周卯钦一听,不禁皱了皱眉:“师哥这话就说得夸张了,他们小孩儿爱折腾,我就把园子给他们折腾罢了,怎么就成了自立门户了?” 魏卯霖笑了笑:“师弟,你这人就是心太软,从来不肯好好管教孩子。他们爱折腾,你就由着他们折腾么?要我说,网上那些批评他们的话不是没道理的,标榜自己是相声演员,可成天不是拍电影,就是上综艺的,这还不叫忘了本么?” 关辰枫听了这话,争辩道:“可我师哥他们上综艺,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这些传统曲艺,让大家知道咱们蓼风轩么?要不是他那档综艺,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年轻人来……” 没等他说完,魏卯霖就蓦地拉下了脸:“我正和你师父说话呢,没你插嘴的份儿。” 关辰枫被他一怼,也不敢再吭声了,他忿忿地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周卯钦的脸色也沉了沉,但还是努力地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关辰枫说得也没错,他们去搞这些所谓的‘幺蛾子’,可不也确实卓有成效么?眼见着他们夏清园儿的生意是蒸蒸日上了。” 魏卯霖冷笑了一声:“夏清园儿,夏清园儿,张口闭口就是夏清园儿。我看现在里面外面的人都是一样,只知道有夏清园儿,不知道有蓼风轩了。” 许久未发一言的周寅春这才抬眼看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动声色:“怎么着,屋子里的暖气烘得太热,个个儿都要被烤着了?” 老爷子一开口,众人一时间都噤了声,就听他接着慢悠悠地道:“不是说这回开箱的事儿么,又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魏辰轩这才说:“师爷,咱就说回开箱,周辰瑜这次要是不肯让步,咱们这箱就没法儿开了。” 周寅春抬眸看了他一眼,问:“你想让他怎么让步?让座儿都去买万把儿块钱的票?” 他一说完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大家都没想到的是,看似从来不问朝政的老爷子,实际上对这内里的小九九却是一清二楚。 就听老爷子叹了口气:“人上了年纪,就想求个苟且偷安,乱七八糟的事儿,能少一点儿,就少一点儿。可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儿的,就是不想给我安生。” 魏辰轩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却依然挣扎道:“师、师爷,我们求的也是这么个安生,只是有的人,他偏不肯让我们安生。” 周寅春看了他一眼:“既然连这点儿安生都守不住,倒不如就把它交给能守得住的人吧。” 老爷子的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同一阵凉飕飕的风,刮在了魏辰轩的脸上,直把他的脸打得生疼。 他讷讷道:“师爷,您这话的意思是,周辰瑜这事儿,您就打算这么着了?咱的票,不卖了?那咱还开不开箱了?” 关辰枫看了他一眼,心直口快道:“什么叫不卖了?你们赶紧把黄牛票都吐出来,咱不就能开箱了。” 屋里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连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就听周寅春幽幽地开了口:“咱们曲艺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得记住,座儿永远是第一位的。过去那个年代,咱们是戏子,是下九流,座儿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如今日子好了,咱们的地位提高了,可挣钱也是要讲道义的,靠座儿来发这不义之财,这才叫忘了本。” 老爷子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蓼风轩风风雨雨的,也有几十载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难免有磕磕绊绊。可说到底,咱还是一家人,无论谁好了,那都是咱蓼风轩的好。为了这眼前的一点儿蝇头小利,和自家人闹得不可开交,不值当。” “一家人?”久未发言的魏辰轩忽然抬起了头,“可究竟谁是一家人?蓼风轩的少班主是谁?周卯钦。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夏清园儿当家的是谁?周辰瑜。说到底,蓼风轩还是姓周呗……”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卯霖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猛地转过身,扬手就给了魏辰轩一巴掌:“混账玩意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这一巴掌下了大力气,又来得猝不及防,瞬间扇得魏辰轩头都跟着一摆,脸上立马就现出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魏辰轩捂着脸,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缓缓地转过头来,双目已经变得赤红,不管不顾地接着向周寅春道:“不能见利忘义,您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我们呐?” 说着,魏辰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同样都是说相声的,凭什么他贺辰烽就能拍那么多电影,周辰瑜就能上综艺,他们都是几千几百万地来钱,我们连张黄牛票都不能卖?” 周寅春看了他一眼,也难得地怒道:“凭本事!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你也去赚那些钱!” “凭本事?蓼风轩里原来还有凭本事的说法?”魏辰轩嗤笑了一声,“憋了这么多年,有些话我终于能说出来了。师爷,您甭怪我们冬园儿的怨气多,您扪心自问,从头到尾,您对我们公平么?” “您的这些个徒子徒孙,哪个您用正眼儿瞧过?唯独他周辰瑜,打小儿就跟在您身边儿学戏,除了他谁还有这个待遇?后来他自个儿不想学了,您就由着他去了,连一点儿责罚都没有。” 说着,他看了一眼周卯钦,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关辰枫:“每一辈儿给的字儿都是有限的,这是蓼风轩多少年来的规矩,可自打收留了周辰瑜这个爹娘都不肯要的小杂种,我们这一辈儿的徒弟就像扎了堆儿,这‘辰’字儿就跟不要钱似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给!” 魏辰轩冷笑了一声,重新看向周寅春:“说到底,我们在您眼里也不过就是些阿猫阿狗罢了,唯独他周辰瑜,是您正儿八经的乾旦传人,只有他们夏清园儿,是复兴蓼风轩曲艺的中流砥柱!” 周寅春猛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指着魏辰轩道:“我们蓼风轩的曲艺是用来传承的,不是给你拿来追名逐利的……” 他已经是古稀之年的高龄了,这会儿猛地站起来,难免有些站不稳,关辰枫赶忙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扶住了他,对魏辰轩吼道:“你闭嘴吧!” 然而魏辰轩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控制一样,根本不理会那边的动静。 他一把掰开了魏卯霖过来扯他的手,对他的父亲道:“装了几十年的孙子了,您累不累啊?眼睁睁地看着多少年的春晚名额都被人顶了,小屁孩儿骑到您的头上来撒尿,您敢把那些在家里骂娘的话当着老爷子的面儿说说么?” 魏卯霖的脸已经气得铁青,他一把揪住了魏辰轩的领子,就要把他往门外扯。 然而魏辰轩怎么说也是个大小伙子,这会儿铁了心不服管教,魏卯霖一个中年男人,根本就拗不过他。 就听魏辰轩对着周寅春说:“师爷,我知道我今儿说了这些话,就是欺师灭祖,您赶明儿就要把我逐出师门了。可我不怕,我还是要说,您成天说什么自家人的话,听在我们耳朵里,那就是个笑话!老话说得真没错,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都是下九流的人,就甭给自己立什么万世师表的牌坊了……” 感觉到身旁的师爷开始微微地颤抖,关辰枫愤怒地打断了他:“你他娘的才无情无义!少拿你自己来腌臜我们!你……”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噤了声。 只见周寅春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下一秒,他的双眼忽然一翻,就直愣愣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