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偷香
一行人放完烟花,再回到屋里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大年三十总算是热热闹闹地过完了,几家人都各自开着车,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周宅。 周家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各自回屋睡觉,家里的客房都好久没有住人,师娘要给晏朝打扫出来一间。周辰瑜怕她麻烦,催她去休息了,让晏朝直接在自己屋里睡一晚上。 晏朝心里很清楚,自己本应该拒绝的,但内心那些几乎满溢的情绪,还是让他毫无疑义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时间不早了,回房间后,两人各自洗漱完,就熄灯上了床,四下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们分明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但这一次,不知怎么的,晏朝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黑夜中砰砰作响,显得无比突兀。 他小心翼翼地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周辰瑜忽然出声道:“睡不着?” 晏朝微微一怔,随即答应了一声:“嗯。” 周辰瑜似乎是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这一整晚的经历都特别梦幻?” 半晌,晏朝才沉声道:“我真的很羡慕你。” 这样来自大家庭的温馨,总是在年节期间体现得尤为明显。 对于晏朝来说,这是他一直无比向往,却注定永远无法拥有的感受。 “我也挺羡慕我自己的,”周辰瑜吊儿郎当地笑道,“我有时候经常想,我怎么运气这么好,虽然爹娘不要我,但碰上了我师父这么好的人儿,在这么一个家里长大。” 晏朝想了想,笑道:“你们家真的很像旧社会的戏班子,彼此之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周辰瑜说:“这有什么,你要是愿意,咱俩也可以是亲人。” 他的这句话如同一颗小小的石子,直白又热忱地砸进晏朝的心池,分明没有夹杂任何暧昧的气息,却让晏朝的心底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 这样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感到些许甜蜜,却又很快地变作一阵酸楚。 晏朝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公司的年会上,说起的那档明年的新综艺?” 周辰瑜说:“带你回家过了个年,终于把我当成自己人啦?” 晏朝失笑道:“不是,就是今天的这些事,让我又完善了一些想法。” 他接着道:“我之前就一直觉得,《第二角色》这档综艺里,尽管有相当一部分对相声的科普,但涉及曲艺的内容还是太少了,而且多数还是嘻嘻哈哈的那一套,浮于表面。 “所以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做一档完全以传统曲艺为主题的综艺,中间会对相关内容进行更深入的介绍,达到一定的科普目的。” 周辰瑜想了想,说:“想法是好的,但是你这样不就做成纪录片儿了?现在的年轻人看综艺都是图个热闹,谁愿意看你这么枯燥的内容?” “这就是创新的关键所在,”晏朝答道,“我希望能让你,你师哥,周双双,还有关辰枫他们,总之就是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视角出发,来带动观众。这档节目不仅仅是做一些笼统的介绍,而是记录你们每一个人的工作日常,再现你们的学艺生涯,在这个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将曲艺文化渗透到年轻群体之中。” 周辰瑜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儿,问:“叫什么名儿?” 晏朝说:“就叫《角儿》。”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周辰瑜似乎整个人都微微一怔。 就在晏朝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正经话题的时候,就听他笑道:“小晏老师不愧是未来的金牌pd,连综艺策划案都这么别出心裁。” 晏朝无奈道:“你先别急着吹我,倒是说说愿不愿意加盟?” “这不是废话么,你要干什么大事,哥哥我怎么可能不两肋插刀?”说着,周辰瑜又笑了笑,“更何况这还是给我们做免费推广呢。” 晏朝说:“但我就是在想,你师爷,还有你师伯他们,能同意么?” “我师爷你也见到了,他严是严,但绝对不是老顽固。”周辰瑜说,“至于我师伯他们……他们爱来不来,大不了你就来我们夏清园儿拍,我堂堂一个园主,这点儿小事儿还是做得了主的。” 听了他的话,晏朝久久没有出声。 他从前没有想过的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王晖,还会有第二个人,对他所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予以无条件的支持。 更何况前者的支持总是带有目的性的,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补偿的心理驱动。有时候甚至让晏朝觉得,别说是做异想天开的综艺了,自己就算是想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只要在王晖的职权范围内,对方都根本不会拦着他。 但周辰瑜是不一样的。 周辰瑜能够明白他的想法,并且从来不曾嘲笑他的天马行空。 有那么一瞬间,晏朝忽然间明白了,周辰瑜常说的那一句“高山流水遇知音”。 他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沉声道:“周辰瑜,谢谢你。” 周辰瑜依旧是玩笑道:“大恩不言谢,除非以身相许。” 他的声音里满是戏谑的笑意,晏朝知道他不过是在开惯常的玩笑,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时间像是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 ……如果他不是在开玩笑就好了。 认识周辰瑜以来的种种经历,连同这个除夕的夜晚,不断地在晏朝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 明明从刚认识他开始,就对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嫌弃,可是最后事情的发展,怎么会莫名奇妙地歪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特殊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让晏朝过早地成熟,将真实的自我封闭在了无懈可击的皮囊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走进他的内心。 更何况进入了娱乐圈这个所谓的“大染缸”后,他更加心知肚明,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好意,更没有绝对单纯的感情。 唯独周辰瑜,在他逐渐程式化的生活里,如同一尾自由自在的游鱼,毫无防备地闯进了晏朝心底的那道海岸线。 晏朝二十来年的人生里,从来不曾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这样奇妙的感觉。 他一向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这一回,他一样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的,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如此要了命一般的覆水难收。 可是晏朝非常清楚,无论再如何靠近,但两个人的身份和背景,都决定了他和周辰瑜从一开始,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晏朝可以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但周辰瑜不一样。 传统曲艺世家里的子弟,别说都是钢铁直男了,甚至或多或少地还有点儿直男癌,大概骨子里压根就不会对自己的性向产生怀疑。 周辰瑜自己也说过,之所以嘴上浪荡,本质是因为默认彼此都是直男。如果晏朝这会儿贸然地捅破那层窗户纸,弄不好只会把他吓一跳,最坏的结果是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更何况今晚饭桌上的那些话,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晏朝,周辰瑜身为周家的曲艺传承人,将来也一定会和他的师父、师哥们一样,到了年龄,娶妻生子,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传宗接代于他而言才是正道。 想到这,晏朝的耳畔不知怎么地,忽然间响起了周辰瑜常挂在嘴边儿的那一声“媳妇儿”。 这样一个向来让晏朝羞于启齿的称呼,却总是被周辰瑜叫得理所应当、自然无比,配上那副玩世不恭的北京小爷的口气,莫名奇妙地让人觉得好听得要命。 可是除了对自己,晏朝不喜欢听到周辰瑜在其他的任何场合说这个词。 因为每当他一说这个,台下就会有成百上千的女孩儿热切地回应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晏朝,不知道哪一天,就真的会有那么一个温柔贤惠的姑娘,成了周辰瑜真正的媳妇儿。 一想到周辰瑜在台上那副撩妹自如的浪蹄子模样儿,晏朝的心里就蓦地升腾起一阵莫名的火气,恨不得建一座金屋,把他绑回家,藏起来,再也不让别人看到。 这样想完,晏朝又为自己荒诞不经的想法感到一阵好笑。 他自认是个心性淡定平和的人,向来没有什么人或物,能激起他这样强烈的占有欲。 除了周辰瑜。 恍然间,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晏朝在黑暗中扭过头,只见身旁的人正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盯着周辰瑜那张俊美的脸,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描摹着对方好看的轮廓。 他的目光在周辰瑜的脸上肆无忌惮地逡巡,风流的眉眼,挺翘的鼻梁,削薄的嘴唇。 然后定格在了那个位置。 这两片温软的薄唇,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他日复一日的春秋大梦里,婉转流连于他的周身,撩拨起一阵又一阵无法平息的业火。 这是晏朝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场景,那人轻缓的呼吸声如今近在耳畔,让他的整颗心都不由自主地疯狂跳动起来。 晏朝看着看着,就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在他的薄唇上烙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他果真如同一尾鱼一般,睡着的时候连嘴唇都是凉的,因而在触碰到那两片柔软的一瞬间,晏朝的心头一荡,只觉得自己浑身沸腾的血液又化成了一汪轻柔的泉水。 就在那汪泉水里,睡着他的小美人鱼,尾巴尖儿上闪烁着波光粼粼,仿佛晦暗天地里的一线生机。 晏朝年纪不大,却背负很多苦楚,他也早就习惯了孑然一身,从来不敢对未来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是周辰瑜给了他一点甜,能解世间一切苦的甜,他明知道不该如此,却无法克制地食髓知味,不由自主地奢求更多。 忽然间,周辰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嘴唇轻微地动了动。 晏朝心下一惊,蓦地直起身来,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而自己却完全没有想好该作何解释。 还好,周辰瑜睡觉一如既往地沉,这一阵细微的动作过后,依然是长久的酣眠。 晏朝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一时间又对自己刚刚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儿感到哭笑不得。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小心翼翼地偷得一个心上人的吻。 可一个吻怎么能足够呢。 周辰瑜分明已经给了他那么多,但哪怕是这些全部加起来,都还远远不够。 明知他们之间还隔着重重阻力,但晏朝连半点儿别的都没法再考虑。 隔山则移山,隔海则填海。 晏朝贪得无厌,如今只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