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见家长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晏朝已经差不多对周辰瑜免疫了,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将他推开:“大爷我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周家宅子的大门前。 周辰瑜摁了门铃,阿姨前来开门,一见是他,亲切又自然地问了一声:“少爷回来啦?” 周辰瑜笑道:“阿姨好,辛苦了。” 晏朝看着他们打招呼的这副架势,再加上周围环境的衬托下,怎么看怎么感觉到一丝旧社会封建大家庭的气息。 两人进了院子的大门,又径直来到正屋门前,出来开门的人却让他们俩都微微一惊。 周辰瑜的师哥,冬凝园当下最当红的台柱子,魏辰轩。 魏辰轩看到他们,立马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冲屋内道:“小鱼回来了。” 屋内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魏辰轩把两人让进门儿,说:“人还带着客人呢。” 周寅春老爷子正躺在一把太师椅上,他年逾古稀,头发已经全白了,穿着一身素色的旧衣衫,神色尽管是淡淡的,周身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见晏朝来了,老爷子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小晏来啦?” 晏朝赶紧说:“老先生好,您快请坐。” 周卯钦不在家,房内却还有另一个人,正是魏辰轩的父亲,周辰瑜的师伯,魏卯霖。 晏朝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几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周寅春看着他,和蔼地笑道:“臭小子还能交到你这样文质彬彬的朋友,真不容易。” 周辰瑜叹了口气:“您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晏朝笑道:“承蒙老爷子夸奖。” 魏卯霖看了他们一眼,啧啧道:“小鱼现在也是混得风生水起了,认识的都是娱乐圈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魏辰轩也跟着说:“可不是么,你们那档新综艺,《第二角色》,我身边儿的人都在看呢。”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嘴里说,顶多算是假模假意的奉承。但是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了冬凝园和夏清园那档子暗潮汹涌的故事以后,晏朝现在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就总觉得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魏卯霖又说:“我们这些说相声的下九流,还得靠小晏老师这样的媒体人多多提携。” 晏朝颔首道:“魏老师说笑了,谁不知道蓼风轩的前辈们都是知名表演艺术家,哪儿能轮得到我一个外行人。我也就是业余和周辰瑜听听相声,学习一下传统文化。” 魏辰轩笑道:“夏园儿这两年也是了不得喽,前脚出个影帝,后脚又拍了个新综艺。怪不得现在越来越火,都是一票难求呢。” 魏卯霖说:“全得仰仗小当家年少有为,你们这些做师哥的,都该跟小鱼学着点儿。” 这两人一唱一和,一捧一逗,听得晏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辰瑜倒是无甚表情,想来是已经习惯了,他大大咧咧地一笑:“师哥们术业精进,我就一臭流氓,您就甭揶揄我了,哪儿好不都是咱们蓼风轩的好。” “那可说不好,”魏辰轩笑了笑,“现在网上的年轻人,说起来都是只知道有夏清园儿,不知道有蓼风轩呢。” 魏卯霖的脸色沉了沉:“怎么说话呢?” 说着,他又看向周辰瑜:“不过小鱼啊,咱受年轻人追捧是好事儿,可你们要是成天搞娱乐圈那套花里胡哨的玩意儿,那就不是咱说相声的老本行了。有功夫还是得沉下心来潜心钻研,可不能舍本逐末。” 魏卯霖说是不懂年轻人,可他敲打周辰瑜的话,倒是和网上骂的差不太多。 晏朝身为一个外人,这话听在耳朵里,却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不爽。 他不由得在心里寻思着,他认识周辰瑜的这段时间,也没觉得他舍本逐末,怎么魏卯霖跟他常年都见不了一面,就知道他丢了老本行呢? 周辰瑜却点了点头,谦逊道:“师伯教训的是。” 晏朝虽然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但不管怎么说,他身为一个外人,顶多是能略略感觉到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自己也插不进去话。 有意思的是,周寅春老爷子在这个过程中也是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在这里你来我往,暗潮涌动。 又扯了几句闲话以后,魏卯霖和魏辰轩站起身来,冲周寅春道:“天色也不早了,改天有空了再来拜访您。” 两人走后,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气氛一时间冷却了不少。 周老爷子终于开了口,说:“听说你们最近在录节目?” 周辰瑜答应道:“和相声关系不浅,所以我这不才带着小晏去了园子么。” 周寅春点了点头,又问:“小晏,跟着周辰瑜的这两天,对我们蓼风轩有什么看法没有?” 晏朝没想到老爷子会这么直接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怔了半秒,旋即大方地笑道:“百年曲艺大家,这名号在哪儿都是响当当的,我还能有什么别的看法?” 周寅春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倒也没再为难他,换了个话题:“你们电视台能想到拿相声演员做个节目,还挺新奇。” 晏朝不好意思说,当时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临时请周辰瑜来救场的。 他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半个多月前还觉得,相声都是老头子们听的玩意儿呢。 周寅春又问:“可是这些看综艺的年轻人,真能听得懂相声么?说到底还是看个热闹呗。” “瞧您说的,相声本来不就是看个热闹么?”周辰瑜笑道,“再说了,开始是看热闹,但说不好在这个过程中就喜欢上传统曲艺了呢?凡事儿总是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年轻人怎么就没有听相声的权利了?” 周寅春依旧是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 一直以来,晏朝都有点儿摸不清蓼风轩对于周辰瑜上节目这件事,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他之前听台里的人聊八卦时说,蓼风轩似乎原本并不鼓励他捣鼓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但耐不住周卯钦本来就宠爱周辰瑜,又因为贺辰烽出去拍戏的事,一直觉得亏待了他,这次得了机会,就赶紧把他加塞进了《第二角色》的节目组里。 但蓼风轩说到底,真正拿大主意的还是周寅春,晏朝难免担心周寅春这种思想传统的老艺术家,接受不了他们的节目形式。 今天周寅春肯邀请他来周宅做客,就说明他并不反对这档节目,但根据他方才对周辰瑜说的这些话来看,显然也没有多么支持。 周寅春淡淡地看了周辰瑜一眼,说:“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么?你师伯刚敲打你,你嘴上说着记住了,心里肯定不服气。那我就接着敲打敲打你,你师伯说的话糙理不糙,你可不能因为成天去搞这些玩意儿,就忘了本。” 周辰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我,您还不知道我么?贺辰烽也红了这么多年了,您看我俩几时飘起来过?” 周寅春笑了笑:“贺辰烽我是放心的,可你就说不好了。就是因为你打小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这孩子最没定性,要不然也不至于连戏也唱不下去了。” 周辰瑜原本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一听到他这句话,眸色倏然间一沉,脸上闪过一丝不同以往的复杂情绪。 晏朝蓦地想起来,上回一起录综艺的时候,周双双提到了小时候师爷教训周辰瑜唱戏的事时,他的脸上闪过的也是这样不同寻常的表情。 没等他再仔细琢磨,就见周辰瑜抬起头,脸上已经是一副惯常见到的笑模样儿:“我又不是个浑孩子了,您老就把心揣进肚皮里吧。” 晏朝再度对周辰瑜这段不可言说的往事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他不由自主地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周辰瑜,却见周辰瑜对着周寅春乖巧地一笑,说:“时候不早了,您也早点儿歇着吧。” 出了周家大门,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又被这惊人的同步逗乐了,随即相视一笑。 周辰瑜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家里的气氛特压抑?” 明面儿上是插科打诨,一派和气,然而私底下,两个园子已然是分庭抗礼,互不相让。 卯字辈的几个师兄弟之间暗潮汹涌,争权夺利,再往下一辈,小辈儿之间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晏朝不由得问:“你们这样,老爷子知道么?” “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能看不出来点儿端倪么?”周辰瑜叹了口气,“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人心隔肚皮,不是靠捆就能捆在一起的。过去的戏班子、大家族里,一样少不了这些事儿,世世代代的,不也都这么过来了。现在两边儿相安无事,维持个表面儿上的和谐,已经很不错了。” 听完他的话,晏朝不由得有些感慨。 身为一个职场人,还是娱乐圈里的,晏朝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算是个人精了。 往大了说,圈里各色明星、各个公司之间,充斥着种种利益、资源的纷争;往小了说,电视台里各个部门、节目组,上下级的人情世故,他多多少少都见识过。 归根结底,职场还是冰冷而没有温情的,但是像蓼风轩这样的曲艺大家,传承着从古至今的师徒制度,又或多或少地沾亲带故,彼此之间可以说是比亲人还近的关系。 但越是这样的关系,当受到真正的利益威胁的时候,越是将人性展示得赤裸裸。 可以是义字当先、两肋插刀,比如周辰瑜对贺辰烽;可以是慈悲为怀、善莫大焉,比如周卯钦对夏清园的几个孩子们;却也可以是明枪暗箭、渐行渐远,比如如今的冬凝园和夏清园。 无所谓高尚或是卑劣,说到底,都不过是人之本性而已。 只是晏朝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的时代,他还能有机会结识周辰瑜这样单纯却又通透的人。生在市井之中,却有一身褪不去的江湖义气;分明什么都懂,却依然活得潇洒恣意。 恍然间,京城的夜幕已经降临,四下里暮色沉沉,华灯初上。 周辰瑜正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勾着一个轻巧的弧度。 晏朝不由自主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垂眸而笑的好看男人,只觉得他俊俏的眉眼间,被此刻朦胧的夜色染上了数不尽的风流旖旎。 他正看得出神,周辰瑜就蓦地抬起了眸子,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兴奋得仿佛林间跃动的小鹿,霎那间撞在晏朝的心口,将他本就已经有些迷离的思绪撞得形神俱散。 晏朝难得慌乱地移开了目光,但大约是因为这会儿夜色已深,周辰瑜没注意到他此刻的不同寻常。 他冲晏朝挥了挥手机,挑眉笑道:“少奶奶,咱俩又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