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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要做捕头(5)

    时光荏苒,岁月川流不息,转眼过去了十年。

    十年里面发生了许多事。一开始丁湘并不能明白,只知道来自北方的流民源源不断涌入南方。从流民的口中她才知道,起初是朝廷和金国签订有海上之盟,约定两国共同出兵灭辽。可是等辽国灭亡之后,宋金两国旋即开战。

    流民们每每说到金兵如何彪悍凶猛,说到宋兵如何怯弱无能,无不咬牙痛恨,再说到金兵如何烧杀掳掠,更是哭成了一片。

    每到这个时候,丁湘听了也是泪眼连连,再看诚伯,总是气得眉头紧皱,脸上的神情煞是吓人。

    有一天诚伯在外面喝得大醉而归。丁湘从未见过诚伯喝成这个样子,颇感意外。

    那天晚上她听到诚伯梦话不断,一会喊着,“大家既是从了军,一道上阵杀敌、出生入死,从今日起便都是好兄弟,把酒干了”,一会又是长声大吼,“杀,把鞑子兵都给杀了!”声音极是激昂,到最后又变成喃喃低语,“唉,你们都死了,只留老子一个人活在世上,真是想你们。”语带哽咽,听着令人怅然。

    丁湘料知诚伯必是想起了许多在边关的往事,听他的梦话,当年的袍泽兄弟想必已然尽数战死,这也就难怪他素来讳莫如深,从不提及。

    事后丁湘才知道,一个月前金兵攻破了东京汴梁,将徽钦二宗都给掳走,一道被掳走的还有皇后嫔妃、亲王皇孙、教坊乐工、技艺工匠,加上百姓男女,不下十万人,后宫的文籍舆图、宝物法器也被搜刮一空。据说城破之日,金兵胁迫两位皇上脱去龙袍,礼部侍郎李若水抱住钦宗的身子,冲着金兵破口大骂,最后惨遭割喉而死。朝中大臣尚且如此,那些被掳掠到北方的百姓更是沿途倒毙,惨不忍睹。

    从那以后,丁湘牢牢地记住了一个词,靖康之耻。

    流民来得多了,原本民风淳朴的建州也变得鱼龙混杂,抢劫杀人、谋财害命,凶案不断,把郭松涛忙得整日里四处奔走,疲于应付,再不能如往日那般,每隔得一两个月便来找诚伯喝一顿酒,顺便教丁湘几手查案的窍门,有时候过去大半年都不曾见到他的影子,惹得丁湘总要去问诚伯,郭叔叔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诚伯当她单只惦记着要学做捕头,便安慰她道:“你大可放心,小郭答应我的事,绝不会失信。”

    诚伯不知道,丁湘想见到郭松涛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翻看他携带的公文,看看上面有没有抄录卓不凡新近破获的案件。

    这些案件她都牢记于心,其中有一个给她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公文上是这样写的:

    卓不凡与同僚在酒楼喝酒,听到隔壁人家有女子哭泣。卓不凡原本谈兴正浓,听到这哭声,眉头突然皱起,指使手下去查个究竟。

    他手下的差役觉得不解,心想:就算那妇人哭泣声太大,扫了你喝酒的兴致,那也是人家遇到什么家门不幸,情不自禁,你也不至于如此计较?更何况这也不像你平日的为人。

    只是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说出来,更不敢怠慢,当即去到隔壁人家打探究竟,一会回来报与卓不凡,原来隔壁住着一户秀才人家,夫妻二人育有一对子女,甚是恩爱,却不料昨日那秀才突然暴病身亡,家里摆设灵堂,cao办后事,亲戚邻里都来祭拜,妇人伤心难过,故此哭泣。

    卓不凡听了差役的回报,略一沉吟,摇头说道:“这事有些不对劲,你们跟我来。”

    他当即带着一众手下闯入妇人家里。聚在屋里的左邻右舍得知来的这些人都是京城的捕快,虽觉诧异,倒也神色如常,偏就是那妇人突然变得目光闪烁,神情万分紧张。

    卓不凡和颜悦色地问了她几个问题,无非是问秀才生前患有何病、可曾延医诊治、吃得什么药、暴毙之日还有谁在场、死后可曾有仵作来验尸等等,才问得几下,那妇人已然吃熬不住,一五一十全盘招供。

    原来那妇人外有jian夫,怕被秀才发现,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毒死,更买通了验尸的仵作,本以为能够蒙混过去,却没想到被卓不凡从其哭声中发现了破绽。

    这个案子原本不足为奇,奇的倒是卓不凡如何竟能从妇人的哭声中辨认出其中的隐情。事后自然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卓不凡答道:“我听这妇人哭泣之声虽高,其中却无悲戚之情,故而料想当中必有隐情。”

    公文最后赞道:唯其无私,故能心如明镜,识人之jian伪,使宵小无所隐遁,此诚卓公之谓也。

    说起来,这十年里丁湘其实还见过一次卓不凡。那一年丁湘十四岁。

    当时是诚伯带她去建州府城找郭松涛,路过知州衙门,看到许多人披麻戴孝聚在门口,有两人抬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断案如神”四个字。

    从这些人身旁走过,丁湘听到不断有人在说,“十几年沉案一朝昭雪,大人真乃神人也”,“大人不是包青天,胜似包青天”,当中更有人心绪激动,双膝跪倒,朝着府门磕头不止。

    丁湘觉得此情此景好生面熟,心中生出疑惑,目光朝人群后面投过去,有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匆匆离去。她想大喊,心里却不住地在想:不会这么巧的吧,他怎么会来这里?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再看,那个人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她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候郭松涛已经迎了出来,朝他们大声打着招呼。

    诚伯问道:“小郭,你们刚破了什么案子,引来这么大动静?”

    郭松涛摆了摆手,说道:“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他把二人领到附近的酒楼坐定,等伙计摆好了酒菜,自己先倒满一杯,一口饮尽,这才说道:“这案子不是我们破的,是捕神卓不凡破的。”

    那一刻丁湘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以至于需要用尽力气才能强自抑住。

    诚伯对这位捕神也有了几分兴趣,催促郭松涛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原来建州府沙溪镇住着两大宗族,一姓田,一姓汪。两家本是世交,关系甚笃。自从二十年前沙溪镇发现铜矿,田汪两家便因争夺矿产,先是明争暗夺,继而举族械斗,最终酿出一桩人命案。

    案子发生在十五年前,当时田汪两家的族长有感于宗族械斗,既伤和气,更败产业,便准备和谈,约定两家各派出一人,都是宗族里办事干练的头面人物。

    为避免人多嘴杂,不利交涉,这两人选择了在镇外一处荒弃的山神庙里商谈。

    哪知道这一谈竟是彻夜未归,等到第二天田汪两家各自派人前去查看,才发现田家的人惨死当场,被砍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而那位汪家的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田家的人自然不依不饶,一口咬定行凶的必定是那汪家的人,非要汪家交出真凶不可。汪家虽欲辩驳,怎奈就是找不到派去商谈的那个主事人。

    自此以后,每到新的知州大人上任,田家就会来府城闹一场,递上诉状,恳请知州大人缉拿凶手。汪家自觉理亏,这些年里在矿产上被田家占去不少好处,也一直鸣冤诉苦,求着衙门还以清白。

    案发之时,衙门也曾派人前往现场勘查,到的时候只见山神庙里里外外聚得全是人,不光田汪两家的人都到了,就连方圆十里的许多乡民也赶来看热闹,现场早已是一片狼藉。

    当时办案的差役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让田家认领了尸体回去安葬,又发出海捕的公文,通报各路各州,缉拿那位汪家的人,却哪里找得到人。

    就这样,这个案子一拖就拖了十五年,不光历任知州大人头疼不已,更成了州县捕头的一块心病。

    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近日来,田家的族长被人砍死在了祠堂。田家的人认定这是汪家的人所为,而汪家自然矢口否认,争吵起来,若不是官兵及时赶到,势必酿成一场恶斗。

    两造俱都喊冤,非要官府尽早破案,抓拿真凶。

    听到这里,不等丁湘开口,诚伯抢先问道:“卓不凡专门为这个案子来的?他又是怎么破的案子?”

    郭松涛叹道:“人家是另有公务,路过此地,听说了此案,先是找来田汪两家的老人仔仔细细问了一遍两个当事人的生平经历、性情癖好,随后便命人挖出棺木,说是要验那田家人的尸体。”

    诚伯皱眉问道:“案子都过去了十五年,尸体埋在土里,早化作了白骨,还能看出什么?”

    郭松涛点头说道:“我当时心里也觉得奇怪。不过人家既然发了话,我只管照办就是,便命人将棺木挖出,打开一看,果然只剩下一堆白骨。”

    “就见那卓不凡将根根白骨捡起来细看,看到最后,他突然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