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三人会面
“你平时应该替他们画了不少画吧?”吴若初望着走廊上的病人们,好一张浮世绘。 阮伊脸色暗了暗,“沒有,我从家里出來后,就再也沒有画过画了……我不希望自己再那么像她……” 吴若初叹了口气,一边迈下走廊的台阶,一边回过头來,“你有沒有想过为她画一幅画?或许你记恨她,不愿想起她,甚至从來沒有见过她,但你们毕竟血脉相连。” 阮伊愣怔,随即偏过脸,抗拒地摇摇头。 “再好好想想吧。”吴若初以退为进,“我先告辞了,下次再來找你。” 接下來的一段时间,吴若初常常造访阮伊处,既然聂琼说过阮慎谦是大客户,那么这单生意无论如何也要全力以赴。她和阮伊聊些女人之间的体己话,偶尔浅尝辄止地劝阮伊一句,不过一直未能劝动。 起初她跟阮伊打交道只是为了工作,后來才渐觉两人挺谈得來的,她们身在大户人家,却也都是在凡尘市井中打磨过的姑娘,不乏共同话題。有一次阮伊还见到了吴若初的女儿芊芊,那天芊芊幼儿园放假,非要黏着mama,吴若初便把她带了过來。 阮伊鬼斧神工地编了许多草昆虫给芊芊,然后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这孩子真容易混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感觉,跟我有点像……” 这时阮伊忽然瞥见了芊芊整天爱不释手的那张折翼天使卡,笑意停滞在嘴边。 吴若初把芊芊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柔声道,“女儿,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芊芊问起mama,为什么这段时间魏叔叔都不去聂家大宅了,吴若初除了随口敷衍过去别无他法。 关于魏荣光谈妥了聂家的生意,在徽野平步青云的事,吴若初早就听说了,后來夙达和徽野的合作被交给袁劲,魏荣光自然沒有理由再成天往聂家跑了,谁知女儿竟这么想念他。 夙达和徽野联手后,聂鼎曾在私下对吴若初坦陈,其中有他推动的因素在。吴若初听了,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还是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眼下魏荣光在徽野的地位已是迥然不同,他的职权和信众无不大增,相比起私欲写在脸上的袁劲,魏荣光树立的忠良之名更让同僚们充满拥护之心,他扮出一副并不争权夺势的样子,实则手中权势步步为营,再加上梁忠文的推崇,除了袁劲,又有谁敢站在他的对立面? 由于忙着追随夙达,袁劲暂时还未考虑如何除掉魏荣光这根棘手的刺,反正将來继父退休,整个公司便听凭自己差遣,一个魏荣光又何足惧。 所以,在夙达那里捞到了油水后,袁劲还拍着魏荣光的肩膀说,“当初多亏魏总英明,把邱灿华那老太婆骗來了,钞票才能哗哗地流到手里,今后的事就交给我,我來跟老太婆斗法,魏总可以歇着去了。” 这披着糖衣的羞辱,魏荣光就当听耳边风,其实他从未真正把袁劲看作一个该痛击的敌人,袁劲只不过是绊脚石,非我族类而已。 魏荣光一直都坚信自己的仇人只有一个,他受过的所有屈辱都应该算在梁忠文头上,梁忠文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他手软。 那时魏荣光已进入公司核心一层,接触到了徽野的许多内部机密,包括一些灰色收入的來源,为打通门路而贿赂当地官员的凭证,以及各种削减成本的下下策。 此类行径或许是梁忠文默许了的,或许不是,不过它们在商界并不罕见,现今沒有几家公司是全然清白的。这些可大可小的罪证,若魏荣光捅了开去,让警方和媒体知道,梁忠文即使受到惩戒,也至多是五年左右刑期,沒收部分公司资产罢了。 很显然,魏荣光不可能选择这种复仇方式,他要耐心等待机遇,只出击一次,就把梁忠文打入十八层地狱,像梁忠文这样的人,亏心事若是做得够多,总能抓到狐狸尾巴。 徽野攀上夙达这一高枝后,公司日进斗金,利润激增,梁忠文也是满面春风,魏荣光却觉得这收益來得过于庞大,即使夙达财力再雄厚,也不见得分给徽野如此丰盈的一杯羹。 这项合作梁忠文基本放权给袁劲,细部之事并不过问,魏荣光也无法堂而皇之地打探,他能收到的所有消息都來源于跟随袁劲出入聂家的小陈。 魏荣光从未主动向小陈索要过什么,可当小陈几次三番打來电话,将袁劲与聂家会面的一些疑迹通报过來的时候,魏荣光慢慢默认了小陈给自身设定的角色,心乱如麻地享用着那些情报。 小陈说,偶尔袁劲和邱灿华会闭门议事,随行的团队不允许参与进去,甚至袁劲的亲信也被扔给了聂栋去招待,有时候,这种二人会谈中还有第三方加入,是个长相无甚特点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灰西装,身上散发的魄力压人,据说他是聂家的一位亲戚,娶了聂老爷子的一个meimei,聂栋在众人面前叫他姑父,这样的会面大概几周一次,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 这说明了什么问題,谁也不能断定,魏荣光听了便暗自记下。 每一通电话大多是小陈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抽丝剥茧分析事态,虽然他并不知道魏荣光想要的是什么。 魏荣光总是静听,不曾提出什么问題,也沒有暗示过想知道更多。唯有一次,快要挂电话时,魏荣光终于轻叹一声,说出一个请求。 “帮我问问夏芬。”魏荣光字斟句酌地说,“问问她……五年前,若初走之前,有沒有跟她提过……提过怀孕的事?” 小陈吃了一惊,“你是说,你和若初姐有过孩子?” 很快,魏荣光就从夏芬那里得到了答案。夏芬说,她沒有听若初姐说过怀孕,如果魏荣光不讲起这件事,她还真不觉得,五年前的那个时期,她有好几次看见若初姐冲到厕所里吐得满脸泪花,被人问起也只说是病了。 当时魏家发生那样的事,若初姐肯定很劳累很伤心,所以身体不好也是在所难免的,夏芬沒往那方面想,今天才回过了味。她甚至有些愤然地反问魏荣光,他和若初姐每天同处一个屋檐,竟然从來沒有发现若初姐孕吐的症状?
接完夏芬的电话后,魏荣光彻夜未眠。 由于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成天叨扰聂家,魏荣光失去了跟芊芊见面的机会。他沒有别的办法,只能每天下班后将车停在芊芊幼儿园附近的路口,借着路边广告牌的遮掩,与世无争地躲在车里,一边抽着不知第几根烟,一边看着芊芊牵了大人的手从幼儿园出來,连蹦带跳,脑后甩着软蓬蓬的辫子,他不能近身,光是这样望着她,就已经觉得很开心。 他用自己有限的眼力不断搜索着,想找出她身上最像他的部分,那样一來,若初不管再怎么对他隐瞒也是无济于事。 來接芊芊的有时是司机模样的男子,有时是聂鼎,有时是若初,但聂鼎和若初从未结伴而來。 这一天,照例是敛眉而行的若初独自出现,不知为什么,她这样的富家太太,却沒有一次是开车來的,当下正是初冬时节,微微起风了,将她脖子上的薄丝巾吹得向后飘扬,她一边伸手按住,一边匆匆进了幼儿园大门。 不多时,她带着芊芊出來了,令魏荣光意外的是,她刚才还穿在身上的棕色大衣此时已经脱下來包裹住了芊芊,她把芊芊抱在手臂里,表情不知为何透出一丝焦忧,芊芊将一张苦瓜脸埋进她肩膀处,在冷风之中轻抖。 吴若初拥着女儿虚软的小身子,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聂鼎來跟这个幼儿园理论几句。芊芊在课堂上闹肚子了,她竟然沒有得到一点通知。 据芊芊自己说,是奶奶昨晚又逼着她吃容易过敏的珍馐野味,导致今天她肠胃受不住。其实这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让老师给聂家打个电话,聂家派人把芊芊接回去休息就行了,可事情不凑巧,年关将至,幼儿园正赶上省长一行人过來巡查,这才是幼儿园老师们的头等大事,总比一个女孩的小病小痛來得有建设性吧? 整个幼儿园张灯结彩,众师生忙得鸦飞雀乱,根本挤不出时间來给芊芊家长打电话。被腹痛折磨得一身冷汗的芊芊就这样被老师留在了冰冷的教室里,教室连窗都沒关紧,冬日的风如同无数黏冷的毛毛虫在皮肤上爬着。 芊芊捂着肚子,泪汗直流,度过了五岁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天,窗外的大喇叭传來欢迎省长的广播词,师生像是千万只黄蜂在楼下嘤嘤嗡嗡,芊芊搂着胳膊在教室的斜角睡着了,被摇醒时,便看见了mama忧愁的脸。 吴若初在幼儿园门口抱着芊芊,轻言细语地哄着,“來,mama带你去路口打车,我们快点回家,mama给你暖被子、敷热水袋……” 芊芊昏头昏脑地趴在mama身上,却在看见一辆无比熟悉的黑色汽车驶來时陡然睁大双眼,病怏怏的神情几乎一扫而光,魏荣光从摇开的车窗里朝她们望过來,有些不确定地问,“芊芊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