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今夜向远方

    那次班会结束后，周宇转过身主动对夏晓荷说：“夏晓荷，龙城大学9月5日开学，咱俩一起走可以吗？我打算9月3日从凤凰城火车站出发。如果一起走，我可以帮你提前把票买了。”

    夏晓荷连连点头说“可以可以”。畅想着与周宇同行的情景，她感觉自己那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春天似乎已经在路上了。

    因为录取通知书来得已经很晚了，留给夏晓荷入学前准备的时间并不多。母亲打发父亲骑自行车去镇上称了8斤棉花，扯了两丈“白花旗”，拿出家里压箱底的被面褥子面，像打发姑娘出嫁一样做了一套崭新的被褥。

    马大娘自告奋勇前来帮忙，母亲让晓荷擀了过水面，炸了鸡蛋卤，请马大娘吃午饭以为答谢。马大娘边“唏溜唏溜”吃面边夸：“难怪咱家老马回家总夸这夏家的二丫头，真是能文能武，念书行，饭也做得这么好。可惜我家那仨秃小子，一个也念不成个书，配不上咱晓荷姑娘。不过，玉英我有句话先撂这儿，可不是玩笑话，三丫头如果不念书了，将来找婆家，可得优先考虑一下咱老马家。”

    夏晓荷的mama叫金玉英。听马大娘这么说，笑道：“咱堡子这么多闺女，你咋就盯上我家的了？”

    “咱家老马说了，你家是书香门第，门风好，将来下一代也错不了。”马大娘停止了“唏溜”，认真地说。

    “心草才16，还小呢。”金玉英说。

    “没说现在，我是说将来，这不得先号上嘛！不然飞别的窝怎么办。”

    二人说说笑笑，继续舞动针线做被褥。

    去龙城的火车3日晚发车，夏晓荷乘下午的客车去凤凰城，还是坐的马建国开的手扶拖拉机，mama和meimei心草两个人送她到龙泉镇。

    女儿第一次只身远行，mama实在是太担心了，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注意安全，到学校了就给家里写信。

    因为一路会有周宇相伴，夏晓荷心里揣着欢喜与期待，并不似以往离家时那般心思愁苦泪水涟涟。

    当晚，哥哥夏晓林送meimei去的火车站，托运好行李，来到候车室，周宇一家已经提前来到了，陪同他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和两个年轻女子。周宇向夏晓荷介绍了自己的母亲、jiejie，夏晓荷礼貌地喊“阿姨”“jiejie”。周宇眼睛望向另一个年轻姑娘，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是李思鲲，我的……女朋友。”

    周宇完成了介绍，试图从夏晓荷的表情中搜寻反馈。夏晓荷没有让周宇捕捉到她心被刺痛后流出的滴滴血在眼睛中的外化，她用眼皮藏住这伤害与疼痛，将它们重重地摔到了地下。

    如果站在周宇身边的是江水萍，夏晓荷虽然心里也会感到失落，但是她会服气，毕竟江水萍是那样一个才貌双全又心地善良、活泼开朗的好姑娘，可这个李思鲲，她凭什么呀？个子与夏晓荷不相上下，皮肤暗黄，一双细目，两颗虎牙，凤凰城高中高三2班随便拎出一个女同学都可以比过她。

    李思鲲大约发现了夏晓荷的失态，上前拉起她的手亲热地说：“夏晓荷，我听周宇说，他和同班同学考取了同一所学校，心里特高兴，这一路总算有个伴儿可以相互照应了。我没你们学习好，从凤凰城师范学校毕业，在二小当老师。等你们放假了，欢迎来我这里玩儿啊！”

    夏晓荷不明白，为什么周宇去年还写信追求江水萍，今年就迅速与这样一个才不压众、貌不超群的姑娘建立了恋爱关系？如果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标准，她夏晓荷当初就该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带着遗憾和疑问，夏晓荷与周宇一同踏上了南去的列车。三十来个小时一路同行，足够让周宇解开她满心的谜团。

    这个李思鲲，原来是周宇的父亲周鲲鹏当年献出36岁年轻生命救下的11岁小姑娘，当时她的名字叫李雪梅，后来学校老师帮她改为李思鲲，纪念为她献出宝贵生命的周鲲鹏烈士。

    李思鲲的家在凤凰城东部山区，她家的房子盖在了偏僻的山坳里。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忽然山洪爆发，李家的三间小房瞬间被洪水卷走，同时卷走的还有放暑假在家的李雪梅和她的爸爸。李雪梅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二里外的河道里，一块石头挡住了她继续下行。见此情景，参与抗洪抢险的周鲲鹏从吉普车上迅速下来，毫不犹豫地跳入水流中，奋力托起孩子推到岸边，自己却因站立不稳被水流带走。战友们驱车顺流在下游找到他时，已经因为肺中吸入太多的水而没有了生命体征。

    那场洪水，也带走了李雪梅父亲的生命，她的母亲和弟弟因为去邻村的姥姥家而躲过了一劫。

    因为与烈士周鲲鹏的英雄事迹联系在一起，李思鲲从小身份就很特殊，每年清明节，她都会讲一次周叔叔勇救落水儿童的故事。初三那年，她15岁，被保送到凤凰城师范学校。

    来到凤凰城后，李思鲲每个星期日都去周宇家，帮周mama做家务，给周宇弟弟洗衣服。每次放假回来，都会给周家带去野生蘑菇、溜达鸡蛋、核桃蓁子、花生红薯等土特产。

    每次看到这个将自己心爱的丈夫名字中的“鲲”字嵌入自己名字的小姑娘，周mama的情感都极其复杂。如果依照她的本愿，她是不希望这个姑娘频繁登门造访的，虽然不能将丈夫的牺牲迁怒于她，但毕竟丈夫是因她而离开的，她的出现自然会牵出那段伤心往事。可是，出于对亡夫的尊重，她又不好直接将姑娘拒之门外。

    李思鲲师范学校毕业后，按照分配政策，她是要回到自己老家的小学从教的。李思鲲跑到教育局，拿出了当年报道周鲲鹏事迹的报纸，说：“我的命是周叔叔给的，我应该留在凤凰城，照顾周mama的生活。”教育局领导经过认真讨论，最后决定破格将她分配到凤凰城二小。

    这个暑期，周宇的心情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自己以文科状元的优异成绩考取了龙城大学法律系。忧的是写信向江水萍求爱被直接拒绝，本指望能与江水萍考上同一所大学慢慢培养感情，却不料江水萍将高考志愿偷梁换柱考到了BJ。

    在学校里，身为班长，周宇处处表现得成熟稳重。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刚刚过18岁的大男孩，内心那极柔软的部分虽然不愿示人，但也是客观存在的。母亲是一名初中语文老师，做事严谨，对儿子管教更是严格，生怕稍有放纵儿子就会走上邪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爱人。周宇平时有什么心事，都爱跟jiejie周虹说。可是周虹作为凤凰城歌舞团推荐的参加青年歌手大赛的独唱演员，正忙着做赛前准备，一个暑期都不在家。

    这个时候，李思鲲就乘虚而入了。“乘虚而入”是夏晓荷在内心中对周李恋情的评价，她觉得造成这样的结果，是自己的懦弱和周宇的脆弱。这是夏晓荷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中偶像原来也有脆弱的一面。与脆弱并生的，还有叛逆和固执。

    事情就发生在周宇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他发现江水萍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与他上同一所大学，从吕老师手中接到录取通知书时，他甚至连谢谢老师的起码礼貌都没有，而是转身离开，如果再晚一步，他就会可耻地在老师面前流下眼泪。

    他神情恍惚地回到家，恰好李思鲲在家里帮着往洗衣机里放衣服，看周宇满头大汗进屋，连忙上前让他把白汗衫脱下一起洗了。又见周宇眼睛红红的，便亲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周宇一年来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像山洪爆发，一泄千里。李思鲲就用一双多情的眼睛看着周宇，听他讲述，陪他落泪，那楚楚可怜的情态一下子抓住了周宇内心中的柔软。

    “周宇，其实你不知道，有个人一直暗中喜欢你，可是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高攀不起，只能是自己偷偷想想罢了。”

    李思鲲的示弱言语让周宇心中的英雄情结陡然跳将出来，父亲能救这个女孩的生命，自己为何不能再救她一次，给她一个幸福美好的人生？于是乎，豪言壮语脱口而出：“有什么高攀不起？！如果你愿意，就做我周宇的女朋友，不过，你得等我大学四年毕业。”

    母亲从外边买菜回来，从二人奇怪的表情和动作中发现了端倪，李思鲲吃完饭前脚离开家门，母亲就严肃地说：“周宇，我不准你和李思鲲谈朋友！”

    “为什么？思鲲姐哪一点不好？”

    “她夺走了我的丈夫，我不允许她再夺走我的儿子！”

    “妈，你也是传道授业的人民老师，怎么会这样狭隘，这么思考问题？我爸救思鲲姐，是他作为一名军人面对身处困境弱小者的见义勇为，怎么是思鲲姐夺走了他？”

    “周宇，轮不到你给我讲大道理，你跟她在一起，我情感上接受不了！”

    “可是妈，我情感上已经接受她了，非她不娶！”

    周mama愣在那里，她不明白李思鲲给周宇灌了什么迷魂药，一惯听话的儿子忽然变得如此叛逆。更后悔当初因为一时心软，让李思鲲有了可乘之机。

    其实，周宇不过是把人生第一次求爱便遭受江水萍拒绝的伤痛来了一个乾坤大挪移，绝不让爸爸用生命救活的小生灵遭受自己同样的打击。这样的崇高，算是爱情吗？18岁时的周宇回答是肯定的，不知未来的生活给他的答案赋分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