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那些不为人知的歌谣
梅佐的到来打断了林安的思绪。 他干脆停止修改系统，冰冷的绿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雨林干净如洗的天空，以及点缀在夜幕之上一颗颗璀璨星辰。 库巴河水响亮的声音盖过了梅佐乒乒作响的心跳，这些大自然的声音曾让林安恐慌、无所适从、且莫名的头皮发麻，像是这颗星球对他发出的呵斥。 不过，如今林安习以为常。 因为他发现大自然并无恶意，无论他想什么、做什么，这颗星球都亘古不变地继续演奏着活泼的生命之歌。 梅佐没有说话，呼吸均匀地沉默着，身上传来近似咖啡香气可乐果的味道，让林安思绪连篇。 他想起儿时和父亲一起在阳台观星的回忆，林海南摇着一把蒲扇，坐在藤椅上。 他们凝视头顶的星星，林海南说，“就像几千年来人类所做的那样。” 宇宙存在着无数个永恒无法解开的奥秘，以及他们想象不到的无限世界，超现实的碎片正将它们微小的光点投射下来，仿佛只为了展现这一刻的美丽而存在。 几个月前，多丽丝也指着安娜堡大学新建成的星空馆，告诉林安——夜空中美丽的东西已形成了千亿次。 另类的浪漫涌上林安心头，不知看着星空出神了多久，梅佐用似的声音开口了。 “你有多久没做梦了？” “梦？”林安顿了顿，如实说道，“‘梦境’对我来说不是个美好的词汇。” 在迪特里市时，林安经常梦见安休斯的那次召唤仪式，而后通过爱得莉娅的仪式，他又回顾了外星人的一生。 那时他像是拥有了集体智能，思维异常清晰且明确，智慧得到了显着的提升，仿佛成了一个三维以上的生命体。 可惜，从仪式分离出来时，林安的智力又降到了正常水平，那些不俗的经历在脑海里留下的只是无比混乱的记忆。 好比大脑极其疲惫时，要想留下头脑清晰时的灵光一现，最后所能捕捉到的不过是模糊的片段罢了。 这令人更加抓耳挠腮、头疼欲裂，所以林安对“梦境”没什么好印象。 “我昨天又做了个有趣的梦境。”梅佐说，“黑暗中我看到两道影子，穿过绝望而沉重的暮色。他们双手相握，光芒就像一百个金瓶从太阳中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林安一愣，第一次和梅佐单独相处时，她也提到自己做了这样一个梦。 “梅佐，你经常深陷同样的梦境？” “似乎是的。”梅佐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你还记得这个梦是什么吗？”林安连忙追问，“柯默思”的轨道重迭后，他不敢再忽略身旁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异常。 “嗯，让我想想……” 梅佐翻了个身，从仰面换成了靠林安而卧，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纯净无暇，林安看到里面倒映着无数个小小的他。 用给孩子讲枕边故事的柔软语调，她将一个亦幻亦真的梦境娓娓道来。 故事发生在一个四季如春、雨水丰富、从未有过极端气候的地方，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百兽奔腾，欣欣向荣。 所有的动物都有共同的主人，他们的身躯雌雄同体，眉心之间有一颗竖状的眼睛，彼此之间通过意念进行交流。 直到有一天，这些生物在工作时，忽然所有人听见了一首空灵的歌曲。 那首歌异常美好曼妙，比他们有生以来捕捉到的所有声音都要动听十倍、百倍、千倍。 自然而然，这些生灵向歌声发出的地方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白色的生物，祂长着一张和其他人相似的脸庞，却在各个方面达到了完美。 感受到人们好奇的目光，祂用曼妙的歌喉说明了来意： 我是神，我可以给与你们很多礼物，比如我的歌喉，并教导你们体会到世界上最美妙、最快乐的事；作为交换，你们需要协助我的任务。 受到歌声和容貌的吸引，人们没有经得住诱惑，答应了祂。 白色神灵在地上创造了两个发光的山洞，一个洞xue冒着绿光，另一个洞xue冒着红光，祂让人们选一个洞口钻进去。 人们急切地想得到声音，纷纷照做。 于是从绿色洞xue走出来的变成了女人，而从红色洞xue走出来变成了男人，他们从此失去了雌雄同体的特征。 白色神灵对人类的新身体连连夸奖：你们的第一步非常完美，从今天开始，我会教导你们如何成为神。 人们不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听祂这么说，只觉得高兴。 在祂的引导下，人们通过嘴巴和舌头的发音来交流，而之前心灵交流的方式被一步步的遗弃，直到所有人失去了这项功能，第三只眼也退化成了一颗小小的腺体。 拥有了声音，人们经常加以练习，唱着唱着，他们对彼此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原本雌雄同体的同伴走入了不同的洞xue，身体也发生了另类的改变。 当时人们有了新身体后很是羞涩，不好意思正视欲望，也对一些功能的使用方法知之甚少。 白色神灵又出现了，祂手把手地教导人们使用新的身体，向人们演示如何拥抱、亲吻。 人们照做以后，从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乐，认为自己离完美又近了一步。 事后，女人腹部隆起，诞下了新生命。 人们欢欣鼓舞，觉得这是一件神奇的壮举，丝毫没有察觉到，在他们懂得繁衍后代之后，便不再拥有十分悠长的寿命了。 将允诺的馈赠给予人们后，白色神灵要求他们履行承诺。 祂让人们进入祂制造出来的洞xue，在里面挖掘石头，并搬运出来，日复一日。 劳作没有尽头，人们很快开始衰老、虚弱、生病、死亡，这才意识到他们为了声音和欲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更可怕的是，当人们走出山洞，想要联合更多同类、推翻白色神灵的统治之际，他们惊觉其余同伴人们接二连三地接受了神的洗礼，而且祂向不同地区人们传授的语言不尽相同。 第三只眼退化，语言上的隔阂让人们在沟通交流的过程中，经常出现误解，人与人之间因此产生误会，甚至大打出手，再无法团结一致。 人们再不是神的对手，只得按照祂的指示不停挖坑，直到世界各地都被挖出了深深的洞。 洞xue一路向下，延伸至地心。 白色神灵对他们的成果很是满意，祂又选中一批人赐予了祝福，让他们分别站在一处坑洞旁边，自己唱起了最初人们听见的歌谣。 ( 大地龟裂，天空灰暗，洪水倾盆而下，整颗星球剧烈颤抖。 数以万计的人死于非命，白色神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毁灭，无动于衷。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出现了一颗闪着火光的银色星球，从里面走出了一男一女，他们自称来自猎户座和仙女座。 女人长得像精灵一样，拖着一条长长的蛇尾巴，她挖出星球上的石块，堵住倾泻的洪水；而男人挥舞斧头，劈开山脉，它们倒塌时填补了大地四处的深邃黑洞。 不仅如此，他们尽可能地展开救援，让许多人免于一死。 白色神灵并未阻止，这对男女和祂井水不犯河水，做完上述的一切后便破空而去了。 梅佐说：“临走之前，他们说这里的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同族，但考虑到这颗星球是飞升前的母星，他们留下了那颗被掏空的星球，代替他们守护着残存的人类。” 说完天马行空的故事，她笑着指了指夜空最亮的卫星。 “据说，这座飞船就是月亮哦。” 一旁的林安此时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脑袋嗡嗡作响，远古错综复杂的真相再次揭露一角。 宇宙飞船，银色星球，巨人男女……这太像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了。 南洲人也知道这个传说？ 他们不仅清楚，还将两人称之为“始祖”。 说明在他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盘古和女娲同样扮演了“创世造人”的关键角色。 为了再三确认，林安喃喃自语。 “这个一男一女……是不是磐骨和伊蜗？” “嗯？” “或许如此吧。” 前一个声音来自梅佐，后一个则是鬼魅般缠上林安的扎伊。 深吸一口气，答案呼之欲出。 父亲酒醉时的胡话浮上林安的心头，像是最好的肯定。 很多年前，两名乘客行驶了二百多万光年，跨越遥远的宇宙，来到了我们所在的银河系。 他们拯救了人类后离开了。 离开银河系前，两名乘客把宇宙飞船扔在银河系，林海南说这是月亮的由来。 当初林安觉得父亲简直是胡扯八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外星人，谁知道外星人正是他自己。 结合已知的来龙去脉，大致的猜测成型。 磐骨和伊蜗或许是前文明“姆”的居民，或许是更早以前的智慧生命，他们研究出了探索宇宙的科技，移民到了仙女座或别的星系——其中还有一部分人选择留在母星。 两人漫游宇宙时，忽地思乡心切，便飞回了泰坦星查看情况。 时隔境迁，前文明早已被自然灾害毁灭，而姆的遗民被安休斯的基因改造弄得面目全非，和他们早已不是同一个种族。 本来想在同胞之中挑几个幸运儿漫游宇宙的磐骨和伊蜗败兴而归，出于情谊，他们出手解决了安休斯仪式失败后的大洪水，还留下了一轮“月亮”。 继续守护人类…… 难不成他们的意思是……击败安休斯的办法在月亮之上？ 林安不禁抬起头，黄橙橙的月光仿佛一颗夺目的眼睛，从宇宙投来视线。 没记错的话，安休斯交给十二名候选人不同的“神灵介质”时，同样将其称作“月亮”碎片。 宇宙中更高级的生命体到底是如何看待恒星、行星和卫星的呢？ 多丽丝也说过一句让林安百思不得其解的谜语。 “如果我们有朝一日和另一个星球的轨道靠近……最先被捕获的不见得那颗行星，而是环绕在它身边的、质量更小的卫星。” 直到现在，林安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磐骨和伊蜗的身份，林安还从梅佐的梦境中听出一丝与众不同之处。 爱得莉娅是以安休斯的视角进行了讲述，而梅佐则用人类的视角更详细地描绘了五千多年前的历史。 林安一直以为安休斯在宇宙迷失了，无意间降临了泰坦星，所以一直想办法回到“柯默思”，但听梅佐这么一说，祂似乎是有备而来，特意瞄准这颗星球降落。 举行仪式之前，祂哄骗人类为自己挖了好几条“地心通道”。 这又是为了什么？ 林安头脑发胀，太阳xue突突直跳，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帮他揉了揉，梅佐毛茸茸的脑袋钻进林安的怀里。 “梅佐……”他望着不着边际的迷糊少女，语气复杂，“我们不可能梦到从未见过的人。” “是吗？或许我比较天赋异禀吧，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梅佐浑不在意地说，“我做得梦太多太多了，有时候分不清这是现实或者又一个梦境。” 她说这话时，异样的熟悉感传来，林安情不自禁地抱了她一下，少女娇弱的身躯和他交换着温热的香气。 通常林安对肢体接触不敏感，他觉得别人的拥抱、亲吻和抚摸只是一种社交礼仪，但抱住梅佐时，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和满足。 她和米苏鲁、梅耶都是与众不同的。 这三个生活在斑狮部落的兄妹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梦到上古的片段，为什么天生拥有“传说级”的潜力，为什么和他总有种天生亲近的关系？ “林，你在这里。” 米苏鲁的声音传来，林安放开梅佐，只见他和梅耶站在不远处。 月光洒在两人的脸庞上，少年英姿勃发，而少女亭亭玉立。 “祖灵大人，今晚可能会下雨。”梅耶提醒道，“雨季的第一场雨通常很恐怖，伴随着雷鸣闪电，沉重的湿润从天空倾盆倒下。” “在暴雨落下来之前，看一会儿星星吧。”梅佐向他们招手，“我和林正说着我们的梦境呢。” “你说得全是些不着调的东西！” 米苏鲁嗤笑，旋即得到了梅耶的一次怒目而视，他抓抓脑袋，不得不和两姐妹一起躺在湿漉漉的地上。 “我和你们俩不一样，我有梦想！” “复兴班图？”梅耶冷冷地说，“从小到大，你念叨得我的耳朵快出茧子了。” “有了林的帮助，距离实现它已经近在咫尺了。”米苏鲁撇撇嘴，“倒是你俩，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目标。” “我会继承大长老的位置，和你不一样，我会对我的族人尽职尽责。”梅耶说 “至于我嘛。”梅佐砸吧着嘴，又快要睡了，“尽力活好每一天咯。” “哼，混吃等死。”米苏鲁小声嘟囔。 梅耶说错了，今天一夜无雨，四人躺在星空下睡了个好觉。 阳光落在林安身上时，他立刻醒来了。 漫天星辰在淡淡的黎明中消散，神秘的月亮被炽热的太阳取代，明亮的恒星周围环绕着锯齿状的白色光晕。 静静观赏一会儿，林安转身叫醒了米苏鲁。 “是时候进军姆班布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