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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舞杖飞镖黄昏战古堡 安弓设网深夜御奇人

人,又怎能成?再说她那个徒弟,我看武艺还在她以上。尤其是那口宝剑,无论你手中有什么兵刃,碰上它就折;你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没办法。再说……你可别害怕!从昨天到现在,我时常见有形迹可疑的人在身后跟着我。”蔡湘妹一听,就吓得颜色变白。

    刘泰保又说:“有咱在此,碧眼狐狸时刻不能安心,因为只有咱们知道她的底细,她哪能不设法剪除咱们呢?现在这里住着也不妥,咱们还得赶快迁往别处。这两天咱们先守,莫攻,俗语说‘未曾打仗先学守’,咱们且时时防备,别叫贼人要了咱们俩的命。等到三五天之后,那时贼人也就懒怠了,同时也许衙门已经探出些线索,咱们的帮手也就来了。到那时咱们再下手,给她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叫那狐狸师徒全都不能逃脱!”

    他说了这番话,蔡湘妹也只好依着他,当下二人就秘密地搬家。刘泰保扛着那只木箱和被褥,拿着蔡湘妹卖艺时的那只铜锣,湘妹拿着两口刀,他们就悄悄地搬到了东边名叫上头条胡同的一家店房内。到了这店里,找了个房间,刘泰保一看,屋门倒很严紧,是二层门,外层是跟窗户一样的糊着纸的风门,里边却是二扉木板门,上下插关也都完备。屋中有一把沉重的椅子和两条板凳,还有洗脸盆,刘泰保心中就暗暗盘算着。

    待了会儿,店掌柜进来,就向刘泰保拱手问说:“这位爷是从哪儿来的?”

    刘泰保操着江南的口音,说:“吾从杭州府来。”

    店掌柜出屋之后,刘泰保就悄声嘱咐湘妹说:“你可别开口!咱们在此隐藏几日,人不知鬼不觉,看她碧眼狐狸还有什么办法?”

    湘妹见刘泰保这样鬼鬼祟祟,就非常不高兴,说:“怎么会把你吓成这样呀?自己先藏在屋里,还办什么案?你别管行不行?我爸爸死了,我自己会去捉贼!”

    刘泰保连连摆手说:“俗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一个人去拿贼,不但贼拿不到,还得白送死。现在我不怕碧眼狐狸,却怕她那个徒弟,那个人的武艺咱们想也想不出。宝剑斩铜断铁还不算,他能够在咱们眼前走过去,咱们大睁两眼全看不见他!”

    蔡湘妹气得把拳头向炕上一击,铛的一声正击在了铜锣上。她生气地说:“我看你是叫那贼人给吓糊涂啦!干脆,你别管啦!”

    刘泰保连连摆手,说:“你先听我几天话,这几天内晚上睡觉警醒些,白天我出去替你探听,你先别出门。因为你一个女人家,又在街上卖过那些日子的艺,差不多的人全都认识你。”湘妹便皱着眉不再言语。

    当日刘泰保连屋子也没出,到了晚间,湘妹就说:“你带我藏在这儿,难道你就不到府里教拳去了吗?”

    刘泰保笑着说:“府里的事不要紧,我教拳不过是个名目,是贝勒爷赏我一碗闲饭吃。其实我自从进府门,连一套拳也没教过,有时我一个人打拳,也没人理我。”

    吃过晚饭,屋中点上了灯,刘泰保将两口钢刀预备在手下,房门虚掩着,他就与湘妹对坐着,彼此谈说闲话。先谈江湖杂事,后来渐渐谈到二人彼此的身世。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微,蔡湘妹是有时擦擦眼角,露出很难过的样子,有时又微微地笑着。刘泰保是一边说着话,一边注意着门,并且只要院中有人喊着找房间,他必要推开门出去,站在背灯之处看看进来的是什么人。蔡湘妹这时的神情也带出些凛惧。

    二更之后,刘泰保就说:“我们得防备一下,你在屋里,我在屋外,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如若没事儿,就算贼人不注意咱们了;若是有事儿,明天咱们还得搬家。你困不困?”

    蔡湘妹摇头说:“我不困,干脆你在屋里我在屋外好了,我看我的夜行功夫比你还高明一点儿。”

    刘泰保想了想,就说:“好吧!可是你带着飞镖,到动手时要小心些!”

    蔡湘妹说:“你放心,我比你强!”

    刘泰保笑了笑,又找出个小刀,把窗子启开,然后又关上。他便把屋门关上,插上插关,又顶上板凳和大椅子。

    蔡湘妹捶了他一下,悄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门关得这么严,可把窗子又弄得活动了,难道贼人只由门走,不会钻窗子?”

    刘泰保摆了摆手,悄声说:“这种房子的窗子多半是不常开的,贼人来了一定先用刀启门。他启门时不能没有一点儿响声,那时我就推开窗子伸出手去给他一刀。”

    蔡湘妹却说:“不容你用刀去砍他,我早就用飞镖打他了。”

    两人轻声说话,起先各房中还都有客人的说话声和唱戏声,现在全都宁静了。外面的风刮得很紧,远处的更锣仿佛已敲了三下,刘泰保回身吹灭了灯,两人每人手中握着一把刀,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待了半天,外面毫无动静,蔡湘妹就悄声说:“你是瞎疑心吧?不能有贼人前来吧?”

    刘泰保哑着声儿回答道:“贼要是不来,自然更好,可是万一要来了呢?”

    正在说着,忽听房上一阵瓦响,刘泰保赶紧止声,推了湘妹一下。他手中的刀挨近窗子,身子蹲在炕上;蔡湘妹就蹲在他的身后,一手持刀,一手摸着镖。这时,房上骨碌碌的一阵乱响,湘妹就要推窗跳出屋去,刘泰保却一手把她拦住,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别慌张!这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不像贼,天下没有这么笨的贼!”接着就听“嗷嗷”一阵小孩子哭似的声音,仿佛是发自房上,原来是猫儿打架。湘妹就悄声骂道:“讨厌的猫!”

    二人屏息了一会儿,房上的几只猫就跑到别处打架去了。这里只是呼呼的风声,吹得窗上的纸沙沙作响,湘妹就说:“我出去吧!”

    刚要启窗出屋,忽听隔壁的屋里有人大声嘶叫,声音极为可怖。刘泰保与湘妹全都大吃一惊,接着又听有人唤叫:“二哥!二哥!醒一醒!你是怎么啦?’”嘶叫之声停止了,那个人由梦中醒来,跟他的伙伴说:“我梦见我掉在井里头了!”接着又是笑声和谈话声。湘妹又轻声骂说:“讨厌!”因为隔壁屋中的客人醒了,谈上了话没完,所以湘妹也不能出屋查贼去了。她就靠墙一躺,打了个哈欠;刘泰保仍然在窗里持刀伺伏。

    过了许多时,邻屋中又发出了沉重的鼾声。刘泰保就回手推了湘妹一下,说:“你可别睡!我出屋去瞧瞧。”于是他轻轻启窗钻了出去,抡刀飞身上房。一阵猛烈的北风几乎将他刮倒,他四下观看,只见黑沉沉的,星繁月暗,下面没有一盏灯光,各房上没有一点儿黑影,连更声此时也全听不见了。在房上站立了半天,他就渐渐地灰心,暗想:是我太多疑了!今天我们把家搬得这么严密,哪能还被贼人知道呢?

    正在想着,忽见有一条黑影蹿上房来,刘泰保赶紧退了一步,举起刀来。上房来的这人却发着细声说:“是我!”

    刘泰保说:“你在屋里。我在屋外,待会儿咱们俩再换班。”

    湘妹却悄声发着怒说:“算了吧!别在这儿受穷风啦!半夜不睡觉,可瞎拿贼,哪儿来的贼?连个贼影贼屁也没有呀!”

    刘泰保摇头说:“你别管我,你先回屋里去,我在这儿再站一会儿!”

    湘妹却蓦然把他的身子向下一推,咕咚一声,刘泰保就摔了下去。湘妹随之一跃而下,笑着推开了窗子,二人钻进屋去。这时别的屋里就有客人使着声儿咳嗽。湘妹掩着嘴笑,刘泰保揉了揉胯骨,并故意惊诧地大声说:“有贼!”放下刀,随手点上灯,湘妹笑得都接不上了气。

    忽然刘泰保哎呀一声,湘妹也吓了一跳,原来灯光照着桌上放着一张字柬。刘泰保双手发颤,将字柬拿起来去看。蔡湘妹也颇认识几个字,她趴在刘泰保的身后,发着怔,往字柬上去瞧,只见上面写着很整齐的隶字,是:

    昨送银若干,谅已收到,该银系赠二君之路费也,请二君即日离京,庶免杀身之祸!

    刘泰保持着信柬发呆,蔡湘妹却提刀推窗出屋。刘泰保不放心湘妹,也赶紧提刀钻出窗去,上了房一看,湘妹已然没有了踪影。刘泰保就哑着嗓音向四下叫道:“湘妹!回来吧!回来吧!”也不见有人应声。他的心里很着急,又不放心屋里,便跳下房去,悄悄走到窗前,用刀将窗支开。看了看屋中无人,这才钻身进去,又在屋中各处寻找了一番,就再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待了会儿,窗子又一响,刘泰保疾忙回身举刀,却见进屋来的是湘妹。刘泰保就悄声问说:“你上哪儿去啦?”

    蔡湘妹气得脸红,说:“我追到大街上了!”

    刘泰保随说:“你见了什么没有?”

    蔡湘妹说:“我就看见一家铺子门前蹲着两个小叫花子。”

    刘泰保吃了一惊,说:“你没上前问问吗?”

    蔡湘妹说:“我持刀向两个小乞丐逼问,小乞丐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刘泰保说:“好啦!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总算这个贼的本领高强就是了!”

    湘妹又把那张字柬要过来看了一看,抬头看了刘泰保一眼,说:“昨天晚上,我枕边那些银子也是这个人给送来的吧!”

    刘泰保脸上不禁红了红,点头说:“对了,我一听你说枕边发现了银子,我就知道是那人所为,可是我又不愿意叫你害怕,所以我才说是跟你闹着玩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加紧防备,现在你明白了吧?我看这人有意思,还不错,他还送咱们路费,劝咱们离开京城,以免给他泄露了事情,可是……”

    蔡湘妹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罢休,我非得给我爹娘报仇不可!”

    刘泰保忙摆手说:“小声说话!”又趴在湘妹的耳边说:“你别着急!

    明天我一定有办法。无论他们的行踪怎样诡秘,我……”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往下说了,随就灯也不熄,与湘妹瞪着眼不睡觉,如此就挨到了次日天明。幸亏没有什么惊人的事情再度发生。

    湘妹因为这两日忧伤过度,昨天又一夜未睡,所以天一亮,店房里的人一起来,她就在炕上盖好了被睡去了。刘泰保挣扎着精神,洗了洗脸,就出去了。一出门,就看见店门前蹲着个小乞丐,很长的头发,身上披着个麻布片,手里拿着个破瓦盆。刘泰保出了胡同往北走,那小乞丐也在后面跟着往北走,刘泰保心中就暗笑。直到前门,顺着城墙往西,走了不远,回头一看,那个小乞丐仍然在自己身后三四十步之远的地方跟随着。刘泰保倒背着手儿,仰面望着天边的朝阳,从从容容地转身,又往东走。那小乞丐就在城根向阳之处坐下了。刘泰保来到临近忽然变脸,过去就是一脚,将小乞丐踢得哎哟一声躺在了地下。他一脚踏住小乞丐的前胸,骂道:“小子!你敢给贼人当探子,替贼人随着你刘太爷?走!我把你送到衙门,砍你的泥头!”

    小乞丐叫着说:“老爷!我没跟着你。我是要在这个城根晒晒暖儿!”

    刘泰保打了小乞丐两个嘴巴,骂道:“你快说实话,刘太爷还许能饶你的性命,不然你看!”他掀掀衣襟,露出了裤带上插着的一把尖刀,瞪着眼说:“快些实招!刘太爷的眼里可揉不进沙子去,是什么贼人指使你的?给了你什么便宜?快些说!”

    那小乞丐战战兢兢地说:“老爷!不是我要跟着你,是长虫小二他派我们跟着你。”

    刘泰保说:“长虫小二是谁?”

    小乞丐说:“是我们的头儿。他叫我们八个人跟着你,你住在哪儿,一天都干了什么事,晚上他来向我们问,一天给我们一个人二百钱。我们谁要是不听他的话,或是胡说,他就打死我们!”

    刘泰保晓得京城的乞丐都有头目,那头目的话,乞丐们不敢不听。这一定是那碧眼狐狸买通了乞丐头目,所以自己的一切行动全都瞒不了他们,他们探了出来就全去报告碧眼狐狸师徒。当下刘泰保愤愤地又逼问说:“那长虫小二现在在什么地方?你领我去找他!”

    小乞丐说:“他在桂家祠堂住着,我可不敢带老爷去,我带了你去,他一定要我的命!”说着,这小乞丐不住哭泣,并且跪下叩头求饶,弄得刘泰保倒有些不忍,遂就问说:“桂家祠堂在什么地方?”

    小乞丐说:“在后门里,那儿住着不少要饭的,可是长虫小二他不要饭,别人要来的饭他挑好的吃。他又有钱,各城的要饭的全都怕他,都不敢不听他的话,待会儿他就许到南城来。”

    刘泰保又问说:“他长的是什么模样?”

    小乞丐说:“他是小脑袋,细脖子,跟一条长虫似的;可是有力气,谁都打不过他。”

    刘泰保气愤愤地说:“告诉他,小心一点儿刘太爷,早晚我要抓住他打个半死!还告诉你们那些同伴,谁要是敢再跟随着我,谁可就是不要命了!”说毕,又踹了这小乞丐一脚,就转身走去。

    回到店房里,刘泰保就向湘妹说:“收拾东西,咱们还得搬家!”

    蔡湘妹是才睡醒,正在对镜梳辫子,她愤愤地说:“我不搬!我是办案的人,我爸爸死了,会宁县的差事就算是叫我当了!人家做捕役的捉贼还捉不到,咱们反倒躲贼,这要是传了出去,多叫人笑话呀!你要是害怕你走吧,丢人丢你一朵莲花,丢不着我姓蔡的!”

    刘泰保哼了一声,说:“你别以为我是真怕,我要怕,我不会离开北京走吗?不过,光棍不吃眼前亏,贼人的夜行功夫那么好,随时都可以取咱们的首级。咱们要是那样死了,可有多么冤。现在我的办法就是一方面藏将起来,叫他们抓不着咱们,一方面去搜索贼人的证据,只要是叫咱们抓住一点儿证据,那我就挺身去见玉正堂,叫他清一清他们的宅子!”

    湘妹冷笑着说:“证据哪能那么容易抓住?一辈子抓不着证据,一辈子也别拿贼了?我瞧要像你这样慢慢儿地办案,有一百个贼也早就跑了!”

    刘泰保脸红着,一顿脚说:“别管怎样,三天之内我要把贼捉住。捉不着贼,我这辈子也不见你!”

    蔡湘妹手编着发辫,又瞪了刘泰保一眼,说:“你一朵莲花究竟有多么聪明?捉不着贼你走,你走怕什么?到别处你照样可以去吹牛,去混饭,也不过是我倒霉,把我抛下就完了!”

    刘泰保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今天我就可以下手。刚才我抓了一个叫花子,我已追问出他们是受他们的头儿指使,专门追随咱们,探出咱们的行踪,就去报告贼人。他们的头儿名叫长虫小二,我想那人多半就是碧眼狐狸的徒弟。”

    蔡湘妹说:“她那徒弟是个骑着马的,又有许多银子,哪能是个乞丐头儿呀?”

    刘泰保摇头说:“那可说不定!北京这地方是藏龙卧虎,许你蔡湘妹假装卖艺去探案,就许人家隐身乞丐去做贼。我今天就非把那长虫小二抓住不可,可是抓住了他,却抓不住碧眼狐狸,碧眼狐狸不但被惊跑了,她还得来要咱们的性命。咱们在这儿住着,她们已知道了,要想下手还不容易?”

    湘妹怔了一怔,就问说:“那么,今天晚上咱们可上哪儿住去?你能想得出稳妥的地方吗?”

    刘泰保说:“我想先带你回铁贝勒府,那府里的人多,这几天晚上又都有防备。咱们到那儿去住,贼人就是知道了,也未必敢去下手!”

    蔡湘妹说:“人家府里能容许我住?”

    刘泰保说:“那有什么不能?咱们又不是去住正房,去住大厅,不过是在马圈的小屋子里借住一二天。案子一破了,咱们就去租房子。”

    蔡湘妹说:“我算是你的什么人呀?你两三天没到府里去,忽然又带回一个女的,不叫别人说闲话吗?”

    刘泰保笑着说:“说什么闲话,还不许我娶媳妇吗?”湘妹脸红着,又捶了刘泰保一下。刘泰保就说:“现在咱们既在一块儿了。虽然尚未办喜事成亲,可是也得叫人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儿。趁着你辫子还没梳好,赶紧改个头,衣服也得换上一件鲜艳的。咱们成亲全为的是合起伙来给你爸爸报仇,只要捉住了碧眼狐狸,给你爸爸报了仇,他老人家也就瞑目了,穿孝不穿孝那倒不要紧。”

    蔡湘妹听了,脸上又现出一阵悲戚之色,随就改换了头样;刘泰保就出去雇车。他雇来了一辆骡车,回来见湘妹已把头改好,仍然是两个抓髻。湘妹又叫他暂时出屋去,待了一会儿又叫他进屋,刘泰保就见湘妹已换上了一件银灰色的小棉袄,缎子的,上面绣着花;脸上也涂了一些胭脂,相当的娇艳,有七八分像是新娘了。湘妹却低着眼皮儿坐在炕上,刘泰保乐得闭不上嘴。刘泰保把两口刀、铜锣、软绳全都裹在包裹里捆好,就叫来店伙,算清了账,由店伙帮助,把铺盖和木箱全都搬了出去。蔡湘妹轻移莲步,随着刘泰保出了店门。她先上了车,刘泰保就把棉车帘子放下,叫赶车的往北去赶,他在车后边跟随着。

    走出胡同,就有两个小乞丐靠墙站着,一看见了刘泰保,他们就向东跑去。刘泰保押着车进了前门,又看见身后远远有个小乞丐,仿佛在暗中跟随着。刘泰保假作拾鞋,顺手由地下捡起来一块碎瓦,故意慢慢地走。等着那个小乞丐走得离着他不远了,他就蓦然回身,一瓦飞去,打得那小乞丐捧着头回身就跑。刘泰保骂了几声,依旧跟着车走。岔岔道地两眼向左右张望,并且时时回头。

    直走到安定门大街,他就看见了两个街头上的闲汉,这两个闲汉见了刘泰保全都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刘泰保就说:“老弟们快些找秃头鹰去!叫他到府里找我,我有点事儿,要吩咐他给做!”那两个闲汉一齐答应着。刘泰保就叫骡车赶到了铁小贝勒府,在车门前停住了。

    刘泰保开发了车钱,就一手提着铺盖卷儿,一手提着木箱,带着湘妹进了车门,到了马圈。有几个铁府的仆人看见刘泰保带着个媳妇回来了,都一齐笑着追过来看。刘泰保是满面喜色,带着湘妹进到屋里。李长寿正躺在炕上看着一本小书,嘴里唱着,一见刘泰保带来了个标致的女子,便惊愕地直着眼爬下炕来,穿上鞋。刘泰保请外面的人也进屋来,他给湘妹一一介绍,然后指着湘妹说:“这是你们的嫂子。”又向李长寿笑着说:“没有别的话,今天你得让位,搬到别处去住。这里要做我们的新房。”

    李长寿说:“我搬到哪儿去呀?”旁边的人全都大笑。湘妹本来是芳颜通红,低着头不语,到这时她也不禁笑了。

    旁边的人就有的向刘泰保说:“你硬把家眷搬到这儿住可不一定行,府里向来没有这个规矩,你得找得禄去商量商量。”

    刘泰保说:“等一会儿我就去。这几天我真疲乏。匆忙着成了家,可又一时租不出房子来,我只好把她带到这里。得禄要是不许我们在这儿住,就叫他给我们找房子去。天气这么冷,眼看快到年底了,难道我们两人在露天过日子?”

    又有人向他询问那土城捉贼、蔡捕头身死之事。原来大家都已知道刘泰保这两天是替人打官司,并且猜出他这媳妇就是捕头之女、踏软绳的姑娘。

    此时里面的得禄已经知道刘泰保回来了,就来到这屋里,说:“刘师傅!这两天你跑到哪儿去啦?爷叫你进去,有话要问你!”刘泰保赶紧找出了长袍子穿上,随得禄出屋,到里院去见铁小贝勒。刘泰保自去年来此教拳,铁小贝勒也没传唤过他一回,如今他感到这真是特别的荣幸,打起了精神,蹑着脚步,随得禄进到第四重院落内的北屋。

    此时铁小贝勒是刚下朝,才更换了便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托着水烟袋,态度非常和蔼,向刘泰保询问道:“那个贼人藏在什么所在,你已探出来了吗?”

    刘泰保说:“我还没探出来!”铁小贝勒又说:“那么你们怎知道那贼人是藏在大府里呢?”

    刘泰保说:“因为蔡班头父女曾见那女贼坐在一辆大鞍车上,她像是个女仆,车里边还坐着官眷。他们要追车,却没有追着。”

    铁小贝勒又问:“是在哪里看见的车辆?”

    刘泰保不假思索地说:“是在鼓楼。”

    铁小贝勒一怔,笑着说:“莫非贼人是藏在我这里?”

    刘泰保连连摇头说:“本府用的人都是有来历的,贼人绝不能混在这里。现在我求爷说一句话,命我探访此案,因为那蔡捕役的闺女孤苦无依,她已然跟了我。我立志要捉获贼人,第一为爷追回宝剑,第二为我的岳父报仇。”

    铁小贝勒笑了笑,就说:“好吧!我就派你去办吧!只要探出贼人的下落,不必用你下手缉捕,我自会通知提督玉大人。可是你千万要仔细些,若没得着真凭实据,可是不准胡说,不然你诬赖了名门大府,人家不依,要办你的罪,那时可连我也不能维护你!”

    刘泰保连声答应,又趁势请求说:“那蔡姑娘跟了我,我们可没地方居住。我带了她来,打算就在马圈那两间房里暂住几天,求爷准许!”

    铁小贝勒又笑了笑,并不还言,只问旁边的得禄说:“你家里有富余的房屋吗?”

    得禄回答说:“有几间,可是都太窄小。”

    铁小贝勒就向刘泰保说:“府中的规矩,是不准下边的人带家眷进屋住的,不能为你开了例。得禄的家中有房子,你今天就可以搬到他那里去住。”

    刘泰保只好答应,退了出来。回到马圈,一进屋,见屋中只是湘妹一人,刘泰保就扬眉吐气地说:“咱们有了后台老板啦。贝勒爷命咱们探案,只要探出贼人的窝处,获得准确的证据,贝勒爷就能够给咱们想办法。可是有一样咱们不能在此居住,回头还得搬走,搬到得禄那里去。得禄是这府里的管家,他的宅门一定不小,贼人也未必敢去。”

    正在说着,得禄就进来了,刘泰保赶紧笑着说:“禄爷,以后咱们可就是街坊了,您多关照着!”

    得禄说:“没法子,既然爷吩咐了嘛。可是刘师傅,你住在我那儿可要老实一点儿!”

    刘泰保点头说:“一定老实。你看我这媳妇也是很老实的,到了你宅里,准保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得禄点头说:“好,好,我已派人回去收拾房子去了,待会儿那人回来,就可领你们夫妇去。”说着又把手中的两个元宝放在桌上,说:“这是贝勒爷给你们贺喜的,我的礼物等我回去再办。”

    刘泰保说:“那可真不敢当。我们两个还用进里院道谢去吗?”

    得禄摆手说:“不用了,我替你们谢了吧!我家里什么家具都有,都借给你们,你们就不必另置了,只把铺盖带过去就行了!”

    刘泰保笑着说:“好啦!”又说:“我们的铺盖也很简单!”他笑着,把得禄送出屋去,就见有个刷马的小厮点手叫他。刘泰保走近前,那小厮就说:“秃头鹰在外边等着你呢!”刘泰保赶紧出了车门,就见秃头鹰手里提着三个鸟笼子,站在府门西边的墙角,刘泰保赶紧走过去。秃头鹰就笑着说:“刘爷你大喜!”

    刘泰保说:“有什么可喜!这两天跟贼人斗,脑袋差点儿就斗掉了!”

    遂把这两天两夜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就说:“现在我托你给办一件事儿,就是无论如何,今天也得把那长虫小二抓来见我!”

    秃头鹰说:“抓长虫小二还不容易,抓来把他送到哪儿呢?”

    刘泰保说:“下午三点钟我一定到西大院,你就把他抓到那儿去等我开审好了。”秃头鹰答应了一声,就提着鸟笼走了。刘泰保又进车门回到屋里,待了一会儿,得禄派往家里去的那个小厮就回来了,向刘泰保说:“刘师傅,房子都收拾好了,您这就搬了去吗?”

    刘泰保问说:“离这里远不远?”

    小厮说:“不远,就在北边,那地方名叫花园大院。”

    刘泰保说:“好,这就搬了去。”遂叫这小厮帮他搬铺盖。他自己拿着木箱,湘妹在后面跟着,就这样连车也没坐,由贝勒府搬到得禄的家中了。

    得禄的家是新盖的小房,总共不过十间,分内外两院。得禄的母亲、妻子和一个用人是住在里院,外院两间南屋、两间北屋,全都借给了刘泰保。刘泰保一看房子很结实,人蹿了上去不至于蹬碎了瓦。房门和窗子也全很严密,贼人也不至于钻进来。他将铺盖、箱子全都拿进北屋内,就见屋内也有几件家具,很够用。刘泰保就打发那小厮出去打酒叫饭。

    小厮走后,他就向湘妹笑着说:“咱们在这儿过日子倒很好。案子慢慢办,别愁,今天把那长虫小二抓来,就可以得到点儿头绪。咱们在这儿住着,但愿贼人不知道,可是晚上也得提防着一点儿。”

    湘妹见屋中很干净,她也很高兴,就铺炕,擦玻璃,拂桌子,生火,居然真做起了主妇。少时那小厮叫来了酒菜饭食,两人用毕,刘泰保就把那小厮打发走了。他同湘妹又谈了会儿闲话,就躺在炕上睡了个觉。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刘泰保就披上了老羊皮袄,暗带短刀,出了门。四顾没看见什么小乞丐,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他就扬眉吐气地走到了西大院茶馆。只见茶馆门首蹲着个乞丐,身穿破烂棉袄棉裤,长的是小脑袋细脖子,年纪有十七八岁,满脸是污泥,并有不少眼泪和鲜血,可见是刚才挨了一顿打。旁边就有两个人,都是秃头鹰的手下,在那里看守着这个乞丐。一见刘泰保来到,这两个人就齐说:“刘爷!我们把长虫小二抓来啦!”

    刘泰保低头一看,就问说:“原来你就是长虫小二呀?你给碧眼狐狸当探子,也应该阔啦,怎么还是穿得这么破烂呀?”

    长虫小二跪下叩头说:“我真不知道那老婆子是贼,我住在祠堂的破墙里,天天讨饭,没偷过人家的东西。前几天才有那老婆子跟一个穿青衣裳的人来找我,给我钱,叫我给贝勒府送过一封信,也找过那卖艺的人两回。前天、昨天,他们又叫我们到处跟着刘二爷,把刘二爷住的地方天天告诉她。”

    刘泰保脸色一变,赶紧问说:“那穿青衣的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长的是什么模样?譬如现在街上见了面,你能认出他来吗?”

    长虫小二摇头说:“认不清!他们去到祠堂找我的时候,都是在半夜里,那穿青衣裳的人又站得很远,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他们的脸全用东西围着,我看不清。”

    刘泰保又问:“办一回事儿,他们给你多少钱?”

    长虫小二说:“一天给我二吊钱,我还得分给别人!”

    正说话时,那秃头鹰由茶馆里走出。见了刘泰保,他就说:“在这儿说话不便,有话他也必不肯实说。来!把他押出城去,先把他收拾一顿,然后再问他!”

    长虫小二赶紧又哭着叩头,说:“我说的全是实话呀!”

    刘泰保向秃头鹰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向长虫小二说:“别怕!别怕!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受那贼婆子的支使不过是为了钱,可是你却不知道刘二爷更有钱。”说着,由身边摸出一块银子,塞在长虫小二的手里,说:“先给你这块银子,叫你想法子认清了那贼婆子和青衣人的面目,记住他们说话的声音。若再能探出他们的家,我赏银二两;弄个小剪子把他们的衣服偷偷剪下块儿来,或是偷来他们身边的什么东西交给我,我就赏银十两,并且以后时时照应你。”

    旁边秃头鹰也说:“刘二爷是贝勒府的老师,你巴结上他这么阔的人,你小子就不必要饭了!”长虫小二连声答应,并且跪在地下叩头道谢。

    刘泰保就说:“你走吧!办了事告诉秃大爷,我就知道了。”说毕,他请秃头鹰和两个闲汉进去喝茶。

    秃头鹰又悄声说:“刘爷,你刚才办的事不错,很漂亮,可是……为什么不晚上去到那地方趴着,到时候那两人一去,咱们就上手把他们扭住呢?”

    刘泰保说:“你们能有多少人帮助我?”

    秃头鹰说:“要十个就来十个,要二十就来二十。”

    刘泰保说:“顶好能有一百人。”

    秃头鹰说:“一百人我也找得来。可是那太多了,趴在地上都是一片黑,贼人看见了还能敢往近走?”

    刘泰保笑着说:“不是说笑话,二百人、三百人也是梁山泊的军师——吴(无)用。那俩贼武艺太高,夜行的功夫太好,我领教过两三次,所以我真不敢跟他们碰头了。现在我只是想弄着点儿证据,再不然我就等过几天,我有个朋友来到北京,叫她帮帮我。”

    秃头鹰问说:“你这朋友是怎样的一个人物?武艺高吗?”

    刘泰保微笑说:“是个女的。”

    秃头鹰很诧异,说:“哪儿来的那么些个女的,都叫你认识了?”

    刘泰保微笑着站起身来,会过茶钱,说:“这位女的,非同小可!我也没见过,可是久闻其名,武艺虽不见得比我高,可是也足以做我的帮手。

    有她帮助我,再有我的媳妇跟着出点儿力气,我们一男二女,准叫贼人不能逃脱。现在先叫你们三位闷一会儿吧!”说毕,拱手走去。

    他买了点儿米面,叫了点儿柴炭,回到家里,把刚才的事向湘妹谈说了一番,随着两人就做晚饭。吃完了饭,天色还早,又有府里的李长寿等人送来了礼,给他们贺喜,刘泰保、蔡湘妹又陪着这些人喝了半天酒,应酬了半天。打过了二更,这些人才走去,刘泰保与蔡湘妹又把钢刀放在身畔,警备了半天,可是直到三更,并无事情发生。这两三日来他们全都没睡好觉,到此时精神真挣扎不住了,两人对着面不住地打哈欠。刘泰保不禁笑了,就说:“今天把贼人的探子已全制服了,咱们搬到这儿来,贼人也一定不知道,别瞎提心啦!关上门睡吧!”于是刘泰保就去关门。

    这时湘妹已然懒洋洋地躺在了炕上,刘泰保关上了门,又搬了一把椅子顶上。椅子刚刚顶上了门,却听沙沙地一阵响,由门缝外送进来一张纸帖。刘泰保吓得赶紧伏身,爬到炕边,揪了湘妹的腿一下。湘妹吓了一跳,赶紧坐起。刘泰保指了指门,只见那张纸片才由门缝进来,飘到门里。

    蔡湘妹抄起刀来向外怒声骂道:“什么东西!”愤愤地下地要去开门,刘泰保赶紧拦她。这时,就听嗤的一声,一种暗器穿透了纸窗飞进屋来。蔡湘妹赶紧伏身,可是不斜不偏,她右边的抓髻上正正插了一支弩箭。

    这箭只有三寸长,很细,就仿佛是个簪子似的插在了湘妹的发上,吓得湘妹也不敢骂了。两人在地下蹲着,足足有一个多钟头,方才站起身来,两人的脚都蹲麻了。蔡湘妹由发上拔出来小弩箭,看箭头子非常锐利。

    刘泰保拾起那张纸片一看,又是整整齐齐的隶字,一共只有十五个字,是:

    三天之内,汝二人如不离京,必有大难!

    刘泰保此时反倒不害怕了,只气得他面色煞白,瞪起来三角眼,连连点头说:“好,好!这样逼咱们,咱们可就跟她们拼出去了!”于是他生着气又把门顶上了一张桌子,噗的一声吹灭了灯,就与湘妹去睡了。后半夜只有窗纸被风吹得刷刷地响,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次日清晨,刘泰保到贝勒府借了一匹快马,骑着马出南城,先到全兴镖店见了杨健堂,说明自己现已搬了家,可是那家也十分不平安,头一天夜里就闹贼,请他今晚派人去帮助防夜。临走时刘泰保又借走了两杆扎枪,再到泰兴镖店去找孙正礼。孙正礼没在镖店中,说是出去到城根练拳去了。刘泰保也留下了话,说自己现已住在安定门内花园大院,今晚请孙镖头前去,有要事商量,并且叫他别忘了带家伙。然后刘泰保骑马拿着两杆扎枪进城。

    回到家中,他把枪交给湘妹,说明了今天他的主张。湘妹听了也很高兴,说:“你快把马送回府去,咱们这就走。”

    刘泰保说:“别忙,你先做饭,菜得多预备几样,今晚还有不少朋友要来呢!”

    蔡湘妹高高兴兴地说:“你可快去快回来!”刘泰保笑着答应,出门上马走了。

    今天刘泰保特别兴奋,他将马匹送回铁府,又去了西大院。见了秃头鹰,他就高声谈论捉贼之事,气愤愤地拍桌子摔板凳,再也不像前两日那样低声谈话、唯恐人知的样子。

    少时出了西大院,又回到家里,蔡湘妹已然做好了饭。两人吃了,刘泰保擦擦嘴说:“咱们走吧!”于是湘妹拿起了软绳和铜锣,刘泰保拿着两杆扎枪一把刀,两人都穿着短衣出了屋。

    才一出大门,迎面正遇见得禄。得禄惊讶着问说:“你们两口子要上哪儿去呀?”

    刘泰保笑着说:“卖艺去,挣几个零钱花。”

    得禄说:“你们可别去胡闹!”

    刘泰保说:“胡闹?贝勒爷的命令叫我们去探案!”

    得禄说:“贝勒爷昨天不过是一时高兴,随口说说。”

    刘泰保说:“贝勒爷是金口玉言,随便说的话,也跟旨意差不多。禄爷,我们今天去了,也许就探出案来,可也许就惹下大祸,你可挂念着我们一点儿。只要我们一天不回来,你就派人去打听我们!”说着笑着,便带着湘妹走去。

    两人随行随谈笑,很快便来到了鼓楼西大街玉宅的门前。他们的身后早已跟上了许多人,都说:“这可怪了!这姑娘不是那个捕头的女儿吗?捕头被贼杀死了,她怎么又跟着这男子出来卖艺呢?”又有人说:“你们不认识?这男子就是一朵莲花刘泰保,他跟那女的大概是相上了。如今出来装模作样地来卖艺,不定打算的是什么主意呢!”

    此时日已傍午,刘泰保在玉宅门前的高坡下招了一大圈子人。他先把两杆扎枪系好了绳子,插在地下,安上了软绳的架子。蔡湘妹低身将红缎弓鞋的鞋带系紧,刘泰保就拿起锣来,铛铛敲了几下,昂首向众人说道:“玩意儿搁了两天,如同搁了两年。前天夜里土城闹的那件事想诸位都已知道了,这几天我葬丈人,娶媳妇,弄得没有一点儿工夫,今天才带着老婆出来,练几手玩意儿给诸位解闷。好!闲话少说,咱们就敲起锣来!”

    随着铛铛的锣声,蔡湘妹一跃上绳,两手摇摆,如同燕子飞翔。刘泰保就敲锣高声唱道:“行行走走到京城,捉拿碧眼狐狸精!碧眼妖狐有几个?”

    他仰面看着绳上的湘妹,湘妹一边跳跃,一边伸着两个手指,说:“有两个!”

    刘泰保点点头,又来回走着敲锣唱道:“是大狐精与小狐精。”接着恨恨地说:“捉住大狐犹可恕,捉住小狐我不容情,剥它的皮来吃它的肉,把它的骨头我用火烘。它的肉我做麻辣酱,它的皮我做一条领子挡挡寒风。诸君若问我名和姓,”一拍胸脯,说:“我是一朵莲花刘英雄!”又指指绳上的湘妹,说:“这是我的媳妇蔡家女花容。铛铛铛,锣声响,小狐大狐快出来,出来晚了我要……”

    刘泰保不是在敲锣卖艺,简直是指着坡上的玉公馆波口大骂了;旁边围观的人一看要出事,有许多就赶紧避开了。此时有提督衙门的两个官人手摇皮鞭走下了高坡,将众人驱散。蔡湘妹就跳下绳子来,由地下抄起了钢刀,刘泰保从容摆手说:“别莽撞!看我对付他们!”

    此时两个官人带着五六个玉宅的仆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其中一个人就举着皮鞭向刘泰保发横地问道:“谁叫你跑到这儿来卖艺?”

    刘泰保昂然说:“当朝一品、铁贝勒铁二爷,叫我来此卖艺!”

    两个官人和玉宅的仆人全都吓了一跳。那个官人又绷着脸问说:“你有什么凭据?”

    刘泰保说:“我是铁府教拳的师傅,那就是凭据!”

    官人又问:“你既是教拳师傅,可为什么又来此卖艺?”

    刘泰保笑了笑,说:“卖艺不过是为隐身,说实话,兄弟是为来探案。

    因为敝府中丢失了一口宝剑,贝勒爷命我来访。我查来访去,知道那贼人是隐藏在一个大宅门里,所以无论哪个宅门,我都要走走访访!”

    几个仆人一齐瞪眼说:“你为什么单单到我们这儿来呢?”

    刘泰保笑着说:“别处我还没得工夫去,因为你们这儿离着我的家门近,所以我才先来给你们诸位耍玩意儿!”

    两个官人和众仆人全都气得脸色煞白。他们彼此谈话,有的就说:“这小子是成心来捣乱,有意损伤大人的面子,把他抓走就是了。”却又不敢上手。结果官人往东去了一个,这里的几个人就向刘泰保说:“你别走了,我们请示大人去了!”

    刘泰保故意问道:“大人是谁?”

    仆人们答道:“大人就是提督玉正堂,你小子留神脑袋就是啦!”

    刘泰保冷笑道:“原来是他呀?他来了我们正好耍一趟玩意儿。跟他讨些赏钱!”于是回首向湘妹说:“伙计别闲着,再练几手玩意儿,给这几位解解闷儿,他们给咱们请财神爷去了!”

    湘妹听了他这话,就噗哧一笑,又飞身上绳,宛转跳跃。刘泰保又使力敲锣唱道:“有缘来见玉正堂,正堂跟咱是老乡!”

    一个玉宅的仆人过来拦他,被刘泰保一脚踢翻。蔡湘妹一边跳着,一边咯咯地笑,并说:“你是正堂的把兄弟。”

    刘泰保敲锣说:“他家的小姐是你的干娘!”

    玉宅仆人个个擦拳摩掌,指着刘泰保说:“这小子嘴里胡说八道!”

    刘泰保打了个飞脚,说:“诸位别上前来,碰了可是自讨苦吃!”又敲锣高声唱说:“玉宅门里养着几条犬。”湘妹站在绳上,手指大门说:“还有两条狐狸会上墙!”刘泰保笑一笑,一边敲锣一边想词儿。

    这时由东边来了十几名雄赳赳的官人,个个拿着单刀铁尺、绳子锁链。刘泰保就向湘妹说:“伙计下来吧!收拾起来家伙,玉大人要请咱们走堂会!”湘妹就跳下绳来。

    那十几名官人已然赶到,不容分说,就抖锁链把刘泰保锁上。刘泰保把锣交给官人,说:“这倒不差,你们把我锁起来干什么?是要拿我去当猴儿耍吗?”

    有个官人就抖手打了他一个嘴巴,刘泰保却微微笑着,说:“打的声儿真脆!可是你们哥儿几个睁睁眼睛,看看刘泰保是谁?不是吹!今天到衙门,玉老头儿放我便罢,若不放我,咱们就翻起大案来。我的脑袋不要紧,他的顶儿翎子可也保不住。”又回首向湘妹说:“伙计别害怕!壮起点胆儿来,这场官司一定是咱们赢!”

    此时湘妹也被官人锁上了,她只是说:“哟!你们别揪我呀,再敢动手我可就要骂你们啦!别推我,我自己会走!兔崽子!”

    刘泰保在前面洋洋得意,蔡湘妹在后,略略低着头,十几名官人押解着他们。街上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连看也不敢看,刘泰保和蔡湘妹就被押到提督衙门。

    此时玉大人正在坐堂,一听说把扰乱家宅的犯人捉到,立刻提上。刘泰保见了玉大人先请了个安,笑着说:“玉大人您一向好呀?”

    玉大人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混账!你敢上堂来无礼!”两旁官人齐都喊喝恫吓,把刘泰保和蔡湘妹按得跪倒。

    玉大人气得花白的胡子乱动,先向刘泰保说:“你叫什么名字?”

    刘泰保说:“姓刘名泰保,外号一朵莲花,在铁贝勒府当教拳师傅,颇蒙优待。如今是因为府中丢失了一口斩铜断铁的宝剑,贝勒爷命我探查。我怕露出形迹,这才带着女人出来卖艺访拿贼人。我这女人是会宁县蔡班头之女,于月前随父来京探案,在宛平县顺天府投有公文可证。她的父亲是前天在德胜门土城被贼杀死了,这也经官验过尸。贼人碧眼狐狸耿六娘现在藏匿在一家大宅门内做佣仆,她还有个徒弟帮助她,盗去了宝剑,杀死了官捕,并买通了乞丐长虫小二探听我们的行踪,连日连夜到我们夫妇的寓所去投信恐吓……”说着,由衣袋里掏出昨晚由门缝里送来的那张纸片,说:“这是贼人的笔迹,请大人过目。”

    这张纸片由旁边站的官人接过来,呈到当中坐着的大人手中。玉大人接过来一看,那威严的脸色却显出有点诧异的样子,又向蔡湘妹审问了几句话,便命衙役将刘泰保、蔡湘妹带下去押起。玉大人随又派了十名官人到自己的宅门,把大门监守住,无论宅中什么人,也不许擅自出入。然后又命人备马,就带着四名官人往贝勒府谒见铁小贝勒去了。

    当日,九城的人都已传遍,都说一朵莲花刘泰保携带着那踏软绳的女子,搅闹玉大人的宅门,已被提督衙门捉拿了去。可是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刘泰保和蔡湘妹又被释放出来了,卖艺的那些家伙也全都没被扣。刘泰保依然扬眉吐气,蔡湘妹还是跟着他说说笑笑,夫妻俩就走回了花园大院。

    这时天色还早得很呢,可是他的家门前就见站着个大汉子。这人身穿短衣裤,手提着明晃晃的钢刀,见了刘泰保就说:“小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得都心急了!”

    刘泰保笑着说:“我的孙大哥!您真是急性子,我是请您晚上来帮我防贼,您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孙正礼说:“我等不得!我早就吃完晚饭了。”

    刘泰保说:“好!托您办点什么事,可倒真耽误不了。”遂拉着湘妹向他引见,并请孙正礼进到自己家里。

    刘泰保不敢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因为知道孙正礼的性情,听说他早先同着俞秀莲到过河南,沿路上不晓得给俞秀莲惹了多少事。如今,倘若把玉宅门前骂贼的事情说出来,这个怔家伙就真许提刀跑到玉宅硬闯进去捉贼。所以进到屋里,他只叫湘妹生火炉,烧水,倒茶,想法跟孙正礼说闲话。

    孙正礼却不耐烦听,只说:“你这小子不会办事!那天在土城你要是先请上我,我早就把贼人捉住了,你的丈人也不至于死!”

    刘泰保只好点头说:“是!所以我很后悔嘛!那时我也忘了请孙大哥了。”

    正在说着话,忽听得街门响,孙正礼立时抄刀出屋,刘泰保赶紧追出屋去,外面原来是得禄回来了。得禄看见了孙正礼手中的大刀,吓得他脸都白了。幸亏孙正礼认识他,刀没有抡起。刘泰保赶紧把孙正礼推回屋去,说:“大哥!您先别急!贼人也不能立刻就来,这是我们的房东。”孙正礼点了点头。

    得禄在外边叫着说:“贝勒爷叫你立时就去!”

    刘泰保答应了一声,又向孙正礼说:“孙大哥您先坐!贝勒爷现在叫我,我去一会儿就回来,回头还有我表兄杨健堂来到。今晚贼人多半准来,到时候全要仗大哥动手,现在先请你养养神!”

    孙正礼点点头,放下刀又说:“快回来!”

    刘泰保答应了一声,便出屋同着得禄走出街门。得禄愁眉不展地说:“您今天闹的这是什么事?若不是有贝勒爷替你说话,玉大人一定要重办你!”

    刘泰保笑着说:“没有贝勒爷当后台,我也不敢这么办。”

    得禄说:“玉大人现在还在府中,他气极了,要叫你指出那贼人是他们家里的什么人?”

    刘泰保笑着说:“我也没说贼人是窝藏在他家呀!今天我原是想着,凡是大宅门我就要访一访,不想头一下就碰到玉老爷的家门。”

    得禄说:“你这是强辩,谁也不能相信你今天干的事是毫无用意。本来这几天你们就在外胡说什么贼人藏在大宅子里,今天你又去玉宅的门前大骂,这不是你已说明白了吗?贼人就是藏在他的宅子里。”

    刘泰保矢口否认说:“我没骂,我也没说。”

    二人来到贝勒府内,得禄先进里面回禀,待了一会儿,就把刘泰保传进里院。铁小贝勒今天的神色也不大和气,问说:“你今天为什么敢到玉大人的宅前搅闹?”

    刘泰保恭谨地回答说:“我没敢去搅闹,我是因为昨天听了爷的吩咐,今天就设法去寻贼,为的是替爷追回来那口宝剑!”

    旁边坐的玉大人气得不住地喘息,说:“刘泰保,你的意思一定以为那女贼碧眼狐狸是藏匿在我家了?”

    刘泰保说:“小人不敢说。不过蔡德纲临死以前,曾告诉过他的女儿,说那女贼是藏在鼓楼附近的大宅门内。”

    玉大人站起身来,说:“我带着你去到我家里,上上下下由你认。只要你认出了贼人,我必将贼人交官正法,然后我甘受朝廷的处分!”

    刘泰保说:“我不敢去认!因为那天在德胜门外土城交手时,天色已然黑了,我没看清楚贼人的面貌。我只知道贼人是个老婆子,猫着腰,手拄着拐杖,拐杖是铁打的,那就是她的兵器。她猫着腰也是假装老态,她若是直起腰来,比我的身材还高。”玉大人仿佛吃了一惊。

    刘泰保又说:“她还有一个徒弟,年有二十来岁,身材很细,穿着青衣裳。那个人才真正是盗剑的主犯、杀人的正凶。他天天夜里去找我们搅闹,在我媳妇的枕畔放银两,留下字柬,逼着叫我们离开北京。因为有我们夫妇在此,知晓他的底细,他们早晚一定要犯案。”说着,他又取出来前夜在店房中得到的那张字柬,交给铁贝勒。

    铁小贝勒看着,就笑了笑,说:“这个贼倒真写得一手好汉碑!”

    玉大人此时神情十分不安,就说:“我的家中上下也有百余人,也许有什么歹人潜伏其中。现在我已派人看守起来了,无论何人,不许私自出入。现在我就要回家去亲自搜查,倘若搜出了可疑之人,我就自请处分。”

    说毕,便向铁小贝勒告辞,径自走了。

    这里铁小贝勒又嘱咐刘泰保,说:“以后不可这样冒昧行事。倘若再到谁家的宅门前去吵闹,出了事,我可无法再护你!”

    刘泰保连声答应,退了出来,喜不自胜。可是一看,天色已然不早了,他就赶紧回家。

    此时他的家中已来了五位朋友,除了孙正礼之外,还来了瞪眼薛八、歪头彭九、花牛儿李成、铁骆驼梁七,这都是杨健堂派来的,各个带来兵刃,预备到夜间替刘泰保夫妇捉贼。秃头鹰也来报信,说是长虫小二已被提督衙门捉去了。刘泰保就笑着说:“好了!咱们的手法今天使得已然差不多了,现在就看那两个贼人的手段如何了,看她们能否逃得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