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纪驰一路护送俞橙到她的公寓门口。

    晴夜里,月光也始终跟随着二人，淡淡的影子时而消失在灯光下，时而从昏暗的地方显现。两条影子明明结伴而行,却更像恰巧同路的陌生光影。

    “我到了。”俞橙站在小区门口,一只手捏着浅色针织衫的衣角。

    温柔的月光下,女孩白皙净透的皮肤泛着微光，一双翦水明眸低垂着，眼尾沾有几点泪渍,既美丽又忧愁。

    她稍稍抬眼,目光极其惹人怜爱：

    “你接下来去哪呢？”

    “回家。”

    “哦。”女孩仍仰视着他，“能告诉我你住哪吗？”

    纪驰耸耸肩，无可奉告的模样。

    “俞橙！”

    小区大门内传来另一名年轻女孩的呼唤,“可担心死我了。”

    俞橙取回手机后,所有心思全放在身旁的男人身上，只发了条信息告诉朱璇自己马上就回家,并没有过多赘述。

    朱璇在家里等得心焦,生怕她出什么事，尽管收到了消息还是忍不住跑出来找她。

    待她走到俞橙身边,才发现这儿还有一个人。

    朱璇瞧见纪驰的时候,再正常不过地，她捂住自己的嘴，双眼止不住地放光。

    天呐,这该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身量这般高，腿又这么长，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睛揉粹了精致与凌厉,五官的轮廓又好似雕塑般英挺。此等帅哥,真可谓百年难得一见,更别说就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了。

    “这......这位是？”朱璇不禁磕吧起来。

    纪驰礼貌地朝她点头：“你好，我是俞橙的高中同学。”

    “哦哦。”朱璇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俞橙一下，低声揶揄道，“难怪你今晚这么迟回来，可以理解。”

    俞橙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无奈地笑了笑。

    “那她就拜托你了。”

    纪驰对朱璇说道。

    “等一下。”俞橙往前一步，伸手捉住男人的衣摆，“我还有话要说。”

    若是就这么放他走了，何时能再见到？

    难道还要等下个四年？

    纪驰停下转身的动作，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之间气氛诡异，朱璇见状，知趣地退远了几步。

    俞橙向来有话直说，尽管心里是无限的委屈，但某些感情却比委屈更甚一筹。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如羽毛滑过：

    “我该怎么联系你呢？”

    纪驰不说话。

    俞橙心里想到一事，抬眼看他：“你还有用微信吗？”

    纪驰又伸手抓了抓头发：“问这个干嘛。”

    俞橙忽然急切起来：“你可以用的，对吧？”

    纪驰看着她，继续保持沉默。

    俞橙松开他的衣摆，仍仰着头，瞳孔渐渐放大：

    “你的手机号码和其他社交软件都销号了，除了微信......就算你发生什么事了，只要人身自由，手里有电子设备，你想登陆微信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纪驰：“所以呢？”

    他这话就是默认了。

    “所以？哈哈......”俞橙倒退一步，眼眶胀痛干涩，“所以，我给你发的消息，你都能看到。这四年里，我事无巨细地向你倾诉了那么多，你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字也不肯回复。我每天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你哪天突然回我了，结果呢？你觉得看我这样很好玩吗？”

    纪驰一只手背在身后，心里已经慌得不成样子，面上仍伪装着：

    “我不觉得好玩。”

    俞橙突然抬手往他胸口重重锤了一下：

    “你就知道骗我！”

    纪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柔腻的肌肤是那样冰凉。

    “俞橙，我不能回。”纪驰蹙起了眉，“我从来没打算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今天就是个意外。”

    俞橙怔怔望着他，顷刻后流着泪点头：“好。”

    纪驰松开手，薄唇抿得毫无血色。

    “你走吧。”俞橙扬起唇角，边哭边笑，“你不想让我找你，我不找你就是了。”

    “橙子......”

    “我傻够了。”俞橙垂下泪眼，“想做个聪明姑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明明在小时候，俞橙就能端正心态，只要做好自己，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也别太从旁人眼中找自己的存在感。

    她以为，只要纪驰能回来，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介意。

    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俞橙......你怎么了？”朱璇挽住俞橙的手，“你那个同学呢？走啦？”

    俞橙点头，双手并用擦掉脸上的泪花：

    “走了。”

    没有来处，不知去向。

    算了，管他呢。

    “他欺负你了？”

    俞橙用力点两下头。

    朱璇心疼地将她牵紧了些：“太晚了，咱们先回去，等到家了再□□渣男。”

    对于朱璇随口提的“渣男”一词，俞橙由内而外感到认同。

    两人回到公寓时，已近凌晨。

    俞橙简单洗漱过后，浑身无力得紧，一回房间便瘫软在床上，动也不动。

    朱璇换好睡衣，敲门进来了。

    两人朝夕相对一个多学期，由于学业繁忙，很少有时间交心。这会儿朱璇盘腿坐到俞橙床边，女孩们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无数倍。

    “刚才那个帅哥，呸，渣男，他怎么惹你生气了？”

    俞橙坐起来，模样委屈极了：

    “他说不可能和我在一起，明明就在我身边却不来找我。”

    朱璇张大了嘴：“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你大学时代的男朋友？”

    朱璇内心os：你可没说过他长这么帅啊。

    俞橙点头。

    她曾经和朱璇提过一些纪驰的事儿，说得很笼统，那些干系重大的事情自然没敢到处乱说。

    “我记得你说过，你男朋友是个it大神。”朱璇捧着脸，“长得又帅，有那么牛逼，原来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人啊......”

    俞橙哀怨地看向她：“你不是来安慰我的么？”

    朱璇尴尬一笑，忙收了心，关切道：

    “别太难过啦。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到你身边呢？”

    俞橙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臂弯：

    “估计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俞橙能隐约猜到他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光凭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出俞橙丢失的电脑和手机，且当年犯了那么大的事儿如今却行动自由，甚至能出国，就说明纪驰现在的本事已经今非昔比，和从前傻傻被人骗的他早不是一个段位了。

    但他或许永远不可能像以前一般自在了。

    朱璇拍拍俞橙肩膀：“既然你猜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什么还这么难过？”

    俞橙：“因为太喜欢他了。”

    “啊？”

    俞橙微微牵起唇角：

    “他消失的四年里，从大一到今天，我每一天，甚至每分每秒都在想念他。”

    “我不停地给他发消息，学习之余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盯着他的微信头像发呆。我会告诉他，今天因为想他哭得很惨，也会告诉他，最近爸妈催我相亲，我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考虑，有的时候还威胁他，如果他不马上回到我身边，我就绝食，我就放弃学业，我就出家当尼姑。”

    “挺搞笑的吧？”俞橙摇摇头，“尽管我每天都和他说话，我心里却知道他不会回，因为他可能......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没有网络，不能使用手机，甚至失去了人身自由。”

    “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其实一直能看到我发的消息，但他就这么看着，看我一个人演独角戏，连个掌声都不愿意施舍。”

    朱璇听完登时恼火起来：“哇，这也太气人了吧！”

    “可不是么。”

    朱璇往前挪了挪屁股，握住俞橙的手：

    “但......他若真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是可以体谅的吧。”

    “我也想体谅啊。”俞橙的眼眶再次酸涩起来，“我就是想在他那儿找点自尊。”

    “啊......”

    “我越喜欢他，就越在乎我自己。”俞橙更咽道，“我受不了他不理我，我要他像从前一样......”

    好多年前，俞橙在纪驰面前是不在乎自尊的。

    纪驰使唤她干什么她都愿意，装水、抄作业、在他睡觉时替他扛着老师的骂，俞橙很少有怨言。因为那时候她不喜欢纪驰，她眼里只有同学友爱，也不在乎纪驰怎般对她。

    纪驰曾在停电的时候偷偷亲了她一口，她生气，更多的是因为感觉纪驰影响到了她的学习。

    可是后来，俞橙动心地越深，便越来越在意纪驰如何对她。

    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呆呆傻傻不会生气的同桌，她要纪驰宠着，要纪驰将她捧在掌心里。

    而这次，俞橙觉得自己心里这股气，绝不会轻易消散了。

    她气他的冷漠，甚至有点恨。

    就算心里爱他爱得浓烈，也气到无法开口挽留。

    “我这样是不是很坏？”俞橙问朱璇。

    朱璇却对她竖起大拇指：

    “咱们认识大半年，我一直以为你眼里只有学习。上次不小心把你作业搞丢了你也没生我气，我心里惭愧死了，恨不得你骂我一顿。对女孩子来说，生气是一门大学问，该生的气绝不能不生。”

    “真的？”

    “对，你说说看，你现在生气什么感受？”

    “嗯......”俞橙老实答，“很窝火，不想搭理他，但又怕他再次消失。”

    “怕他干嘛！”

    俞橙被朱璇吓了一跳。

    朱璇：“不管他有天大的冤屈，惹你生气他就活该。”

    俞橙点头：“对。”

    “在男人身上找自尊太累的话，女人就要学会自爱。”

    俞橙继续点头：“太有道理了。”

    朱璇：“下周量子学结课，周末有时间，我和希尔陪你散散心。”

    “好呀。”

    在美国待了大半年，俞橙从未卸下担子认真地快活过。

    春假即将来临，是时候从连轴转的生活里走出去透口气了。

    *****

    硅谷东部临山的一栋独栋别墅二楼卧室内，窗户窗帘严丝合缝，好几天都不见有人打开透点光进去。

    春日夜，百分百遮光的窗帘同时挡住室内的光源，不透一丝光线出去，

    身高挺括的男人坐在电脑桌前，手指飞快在键盘上输入一串串字符。

    键盘右侧的水杯冒出最后一丝热气，渐渐凉透了。

    男人拿起水杯喝进几口冷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同时闭目养神。

    抽屉里一部按键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瞥一眼来电显示，很快接通。

    “驰哥。”

    电话那头的梁铮面露难色，“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边有点搞不定。”

    纪驰：“怎么回事？”

    “不懂啊，前天已经搞到半瘫痪了，今天他们数据突然快速恢复，可能换了个安全团队。”

    纪驰：“你把今天新的源代码发来我看看。”

    梁铮撇撇嘴：“驰哥，你想跨洲控制？恐怕不能够吧。”

    “我还没打算回去。”纪驰往椅背上一靠，“那你自己整吧，有细节问题再问我。”

    梁铮忽然笑道：“你还住在harris家里？”

    “嗯。”

    “他也挺惨的，家被霸占了不说，还天天被你使唤去跑腿。”梁铮说道，“恐怕harris已经折腾得忘了自己是保姆还是顶级黑客了。”

    纪驰：“你这么关心他，要不要我让他回去帮你？”

    “那还是算了，他能搞的我也能搞，我比较需要驰哥您回来主持大局。”

    纪驰：“再说吧。”

    梁铮也搁下手里的活儿放松筋骨，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驰哥，您这是偷窥小嫂子上瘾了？”

    纪驰：“滚。”

    “别生气啊。”梁铮和他关系最铁，从来不怕他，“要是小嫂子知道你天天偷窥她，脾气再好也会被你气死。”

    纪驰揉揉太阳穴：“她已经知道了。”

    梁铮登时精神了：“啧啧，小嫂子就是牛，全世界都不知道你在哪，她招招手你就暴露了。”

    “别逼逼。”纪驰不耐烦道，“我没打算怎么样。”

    “干啥不呢？你现在可是为国家工作，同时有自己的团队向政府掣肘，虽然工作内容有那么一点点危险......”

    “是一点点吗？”纪驰反问。

    “哈哈哈。”梁铮干笑道，“小嫂子不在意就好。”

    “我在意。”纪驰声音冷静，“我不能让她有一点危险，也不愿意她像我一样见不得光。”

    “好吧。但你这样一直守在她身边，她总会有感觉的。”

    “以后不会了。”

    “真的？”

    “嗯。”

    梁铮顺势：

    “既然这样，那你明天回国吧，别成天幽灵似的跟着人小姑娘。”

    话音未落，对方“啪”的怒挂电话。

    “嘟...嘟...嘟...”

    梁铮握着手机大笑良久。

    纪驰说的话他也就随便听听。梁铮很清楚，就算把刀架纪驰脖子上他都不会不管小嫂子。

    此刻的美国西海岸，硅谷。

    纪驰将按键手机甩进屉箱，用力关上抽屉。

    桌面上还有一台没插卡的智能机，苹果最新款，里头的软件寥寥无几，除了系统自带的，便只有一个微信。

    一周多了，自上次和俞橙见面后，她再也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小橙子这回真生气了。

    手机屏幕停在微信主界面。纪驰盯着她的头像，却不敢点开对话框。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到周末了，有没有好好休息？

    纪驰双手垫在脑后，左脚往前轻轻一蹬，转椅便缓慢地旋转一周，然后回到原位。

    适才和梁铮的对话言犹在耳，这会儿，纪驰又忍不住打开定位软件。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他心里念叨着，鼠标在屏幕上轻点，然后输入一段字符，按下enter键。

    ......

    这是什么地方？

    俞橙每日来来回回的地点就那么几个，纪驰很少看到她的定位出现在陌生位置。

    他打开地图，输入精确的经纬度，将地图模式转变为实景。

    “judy’sclub？”

    纪驰善用搜索，很快便在浏览器和许多社交媒体网页上找到这个club的内部照片。

    片刻后，英俊的男人忍不住拧紧眉头。

    这特么是......

    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