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转眼到了六月中,北京的天气一日炎热过一日。偌大的篮球场，唯有午后近傍晚的一两个小时时间里，才有学生三五成群地占场打球。

    “唉。”

    “唉。”

    “唉......”

    “得了,哥,您别唉声叹气的,咱好好打球行吗？”

    纪驰正面和于浩对垒，右脚往右跨一步，左手顺势收球,蓄势,起跳，三分命中。

    “我没在好好打球吗？”他反问。

    于浩自知球场上干不过他，瘪嘴道：

    “好不容易把你拖出来打球,开心点都不行？”

    纪驰接住队友抛来的篮球,扔地上拍了两下：

    “你要是能帮我求求教授，求他放我几天假,我能对你笑一整天,笑到你看吐了为止。”

    “我们这篇论文马上投稿截止了，你美赛还没打完,我跪教授面前他都不会放你走。”

    纪驰恨得牙痒：“我那部分老早做完了,还不是他给我找的猪队友，磨磨蹭蹭半天折腾不完，他还每天抓我们开会,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于浩：“啊？现在什么时候？你家有急事吗？”

    “......没。”

    纪驰懒得和他逼逼，只将篮球随手搁在地上，大步走向场边拿矿泉水喝。

    球队经理卞嘉艺递了条毛巾给他：“擦擦呗。”

    纪驰挥手拒绝：“回去冲个澡就成。”

    男孩浑身冒着热气,半件球服被汗水染湿贴在身上,胸口至腹部健壮利落的肌肉排列若隐若现。

    卞嘉艺还想多说几句话,场上的其他男生推搡着过来了，刚好挤在她和纪驰中间。

    卞嘉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向外退开一步。

    补充了点水分，体温稍降，于浩的大脑回路终于通上电。

    他凑到纪驰耳边，低声问：

    “你家小橙子是不是考完了？”

    纪驰肘击他肋骨：“叫嫂子。”

    “咳咳咳，行，是不是嫂子高考结束了，你着急赶回去见她？”

    “嗯。”纪驰倒不隐瞒，“她考试那两天我回去陪考了，但也没见几面，她爹妈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结果她考完那天教授夺命连环call非逼我回来，这不就这样了吗。”

    于浩不禁感叹道：“啧啧，简直感天动地，这姑娘上辈子肯定拯救地球了。”

    这句话纪驰很满意，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嘀咕什么呢？”卞嘉艺问道，“等会上几楼吃饭？”

    “三楼吧，想吃意大利面了。驰哥你呢？”

    “一起吧，我随便。”

    纪驰第一个下场，也是第一个整理好东西的。他弯腰把地上的背包挂到肩上，直起身子时，天边的滚滚红日已悬浮在山峦之上，余晖的金光射入他眼睛，纪驰忍不住眯起眼，左手轻轻搭在眉梁之上。

    太阳在夜晚降临前的留恋总是温柔而温暖，夕阳中，人们长长的影子映在绚丽的画布上，绿色的篮球架仿若刷了一层新漆，而篮球架下的少女......

    “驰哥？”

    无人回应。

    “驰哥？你这什么动作，表演孙悟空呢？”

    纪驰僵着没动，于浩第一次瞧见他这样呆萌的神情。

    “驰哥？”

    纪驰猛地回神，突然喊道：“快，快帮我开几瓶矿泉水，那个谁，递条毛巾给我。”

    四瓶矿泉水哗啦啦倒下来，纪驰低头一阵猛洗，手肘到指尖无一处放过。之后他又沾湿毛巾盖到脸上狂搓，接着是脖子，上臂，掀开球衣打算擦身子之前，纪驰犹豫了一下，不知怎的，于浩似乎看见他的脸有点红。

    估计是夕阳吧，于浩想。

    几秒后。

    夕......夕阳个屁。

    只见不远处的隔壁篮球架下，有个包裹在夕阳余晖中、浑身金灿灿的小姑娘，小姑娘脚边还搁着个行李箱。

    纪驰将自己拾掇干净后，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就这么屁颠屁颠地朝那小姑娘跑了过去。

    “这不是我媳妇吗？”

    小姑娘往后缩了缩，一只手抓着篮球架下的杆子，脸颊红扑扑：

    “嗯？啊。”

    纪驰一颗心都要炸了，要不是在外边，且身上的衣服脏兮兮，他真想把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撩人得紧的小姑娘抓进怀里、揉进骨血里，让她哪儿都跑不了。

    另一头，几个计算机学院篮球队的学生们个个目瞪口呆，继而津津有味，仿佛这辈子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戏。

    所有人中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卞嘉艺。

    “就是那个女生吧？”她问于浩。

    “肯定是了，你没见驰哥刚刚高兴得都快起飞了。”

    远远的瞧不清五官，卞嘉艺轻哼一声，低头玩儿手机：

    “也就那样吧，圆圆脸，不咋好看。”

    见面也就一会，纪驰的手不知道在俞橙脸上捏来捏去多少回了。

    “小橙子真听话，这回比上回更可爱。”

    俞橙瘪瘪嘴：“我一个多月胖了十斤呢。”

    “都胖哪儿啦？”说着，纪驰不安分的小眼神开始在她身上乱扫。

    俞橙有点悲哀：“感觉都在脸上。前两天回老家看外婆，外婆差点认不出我呢。”

    “没事儿，我认得就行。”纪驰挑了挑眉，心里乐没了边，“对了，你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后来想想，不联系的话我可能找不到你，结果路上手机没电了，我干脆先到学校里来碰碰运气。”

    纪驰揉揉她脑袋：

    “你这么蠢，路上被人拐走怎么办？以后不准这样。”

    思及一事，纪驰又问：

    “你爸妈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俞橙许是没撒过几次话，眼里有些得意：

    “我说要来北京找舍友玩，还和骆言庭串通好了，他们都以为言庭会去车站接我呢。”

    “骆言庭有这么好心？他知道你来北京是找我的吗？”

    “知道啊。”俞橙眨眨眼，“他现在都有女朋友了。”

    “哟，还挺识时务的。”

    夕阳渐渐沉入山峦，天色渐暗，球场上的学生也撤干净了，只剩草丛中的蝉鸣窸窸窣窣，哼唱着夏夜的迎宾曲。

    俞橙被纪驰安排坐在图书馆外的咖啡厅里，她原想跟着纪驰逛一逛校园，可纪驰着急洗澡换衣服，便把她撇在这儿，自己马不停蹄跑回宿舍了。

    纪驰给俞橙借了个充电宝，手机充上电后，父亲母亲，还有骆言庭的消息一股脑儿飞了出来。

    俞橙先给爹妈回了个电话，然后再打开微信回骆言庭的消息。

    【我早到啦，现在在喝咖啡呢】

    骆言庭：【到了就好，刚才伯父伯母和我说你手机关机，我都想去车站找你了。】

    俞橙：【没事的，就是手机没电了而已】

    骆言庭：【你和他在一起吗？】

    俞橙：【他回宿舍了，我在咖啡馆里等他】

    骆言庭：【哦】

    骆言庭：【玩得开心】

    发完最后一句话，对方一直没回，骆言庭低头盯着手机，神思游离，忽的听到一声：

    “发什么呆呢？”

    他回过神：“没什么。”

    贝思影帮他添满玻璃杯中的大麦茶：

    “菜都上齐了，赶快吃吧，等会该凉了。”

    “嗯。”

    “对了，俞橙不是要考我们学校吗？她这回考得怎么样？”

    骆言庭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水，答：“估过分了，应该没问题。”

    “这样呀。”贝思影笑起来，“等她新学期入学，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骆言庭点头：“那就太感谢不过了。”

    贝思影执起筷子，夹了一片红烧牛肉送入口中。牛肉鲜香可口，她却味同嚼蜡，面上的微笑也只能僵硬维持。

    那就太感谢不过了。

    真是再见外不过了。

    ***

    原说好只让俞橙等三十分钟，可眼下四十多分钟过去了，俞橙仍独自坐在咖啡厅里玩儿手机，不见纪驰来找她。

    隔壁桌坐着两个女生，桌面上摆一盘蓝莓松饼和两杯奶茶，女孩子们举着手机，一会拍精致的糕点，一会又贴着脸自拍，嬉笑许久也不觉烦厌。

    俞橙垂眸盯着手中的手机，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点开手机商店，下载了一个使用量最高的自拍软件。

    这个怎么用？

    她打开粉嫩而富有少女心的软件图标，几秒后，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蓦地出现，俞橙愕然，随即对着前置镜头扯了扯嘴角，画面中肤白如瓷，下颚尖尖的女孩也扯扯嘴角。

    这是我吗？

    俞橙感到一丝惊异，于是又打开了手机前置摄像头。

    iphone的前置摄像头真是名不虚传，俞橙感觉自己的脸足足是刚才自拍软件里的两倍，真是滚圆滚圆，活像十五的月亮。

    手指轻点屏幕，回到自拍软件的界面，画面中美丽的少女怔愣地盯着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屏幕上突然又冒出一颗人头：

    “小橙子，一起拍呀！”

    俞橙急忙关掉手机，摇头：“不。”

    纪驰直起身子，一晃坐到了她身边。一股淡淡的沐浴液香味漫入俞橙肺腑，混着少年特有的、温热而熟悉的气味，令她恍然微眩。

    “怕你等久了，头发都没吹干呢。”纪驰笑起来，唇边竟有个若隐若现的漩涡，“洗了两遍，所以有点慢。”

    俞橙不着痕迹地挪远了些，仿佛这样便能清醒一点。

    纪驰伸手过去，按了下俞橙手机的锁屏键：

    “我们自拍啊。”

    俞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猛推一下纪驰，险些把他推到地上：“我不。”

    纪驰维持着重心不稳的姿势，一脸懵：“怎么了？”

    “这样不好看，你骗我。”俞橙将手机正面朝下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捂住脸，“实在太胖了。”

    纪驰反应过来，抿唇轻笑，而后扯开她的手：

    “明明非常可爱啊。”

    俞橙回想自己在自拍软件里瘦过脸的样子，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每天早起刷牙洗脸照镜子，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脸圆起来，竟然丝毫没有感觉。

    思及此，俞橙越发觉得纪驰这个人着实可恶。

    “刚才酒店前台打电话给我，我要走了。”

    纪驰点头，率先站起来：“那走呗，天色也晚了，顺便带你出去吃点好吃的。”

    “我不饿，你送我到酒店就可以了。”

    纪驰扬扬眉：“那也行。”

    几秒后，他含笑补充：“我身份证也带了。”

    俞橙不明所以：“啊？”

    “酒店里一般有两套洗漱用品吧？”

    “等等......”

    “快走吧，我打完球好累，想躺躺。”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