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叶

    chapter26

    修手表的地点在银泰城的三楼,之所以知道这么家店，还是拜荣燕所赐。

    毕竟之前她为了画一个有关钟表修复师的角色，特地被介绍到这家老字号学习了个把个月。

    走进店面的时候,店里还有一个女人在柜台挑选手表。黎冉目的明确地朝柜台走了过去,透过浅浅的帘布望向工作室。

    彼时,一个略显年轻的男人正坐在那里，低头钻研的样子很是认真。

    她有些好奇地问““今天简老师不在吗？”

    听到她的声音，坐在工作台前的男人循声抬眸,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他动作缓慢地摘下眼镜,朝她徐徐道，

    “老师今天临时有急事，不会来了。”

    说着,他放下工具,起身朝黎冉走近，而后停在她一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道,

    “是黎小姐吧？老师有提前叮嘱过我，您是想要修表吗？”

    许是原本隔了很远,再加上灯光微暗。待他走至跟前,黎冉这才看清楚男人的模样。

    他的眼窝很深，眼底青色一片，像是没有好好休息般,疲惫中显出一股病态感。他只笼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的手臂格外纤细，看起来并不十分有力。

    在他幽深地注视下,黎冉硬着头皮点头,

    “是,我昨天和简老师联系过了。既然他有事，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块表它能不能修好。”

    说着，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块手表，莹白的指尖握着黑色的物件形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让男人的眼神跟着动了动。

    眼前人抬手接过她手中的手表，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手指，令黎冉下意识缩了下动作。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随着他微微伸长手的动作，肘间的几个不甚明晰的小黑点莫名奇怪。

    她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正观摩手表的男人。不等她细细参谋，他突然抬头，语气十分平静，

    “可以修复，但你可能需要稍微等一下。”

    闻言，黎冉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可以看看手表。”

    男人点了点头，转而拎着手表又没入了帘布。

    帘布被放下，挡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她多看了两眼，笑容落下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冷漠。

    不过黎冉也顾不得关注别人的事，她眨了眨眼睛，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扭头看向柜台玻璃面柜台里的手表。

    现在大型奢侈品牌的手表弥漫在市场内，手表坏了就基本注定在垃圾桶里躺老了，已经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些遵循旧时原则修复手表的渠道了。

    她原本也从未觉得手表有什么用处，但是先前工作时接触简老师之后，被揪着教训了好几次之后也养成了戴手表的习惯。

    现在看着玻璃柜里的手表，她还是颇为专注地欣赏了一波。整家店面不大不小，除去导购员，统共也就她和方才一直在的女士两个人。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眼手机，才看到廉晟十分钟前发给她的信息：

    「在哪里？」

    黎冉动了动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许是小时候电脑玩多了，不管是电脑还是手机她都能做到盲打并且手速极快。

    不知怎的，她打字的空挡里偶然间一个侧目，突然与店门口的一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站在电梯口，似是在等人又往旁边站了站，双手插在兜里怎么看都是一副闲散的模样。

    然而只是猝不及防间的一眼对视，黎冉当即停下了打字的动作，有些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几眼。

    该怎么说好呢，做警察的人和军人是一样，眉眼间的凌厉和肃穆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掩藏的。

    虽然那位便衣警察已经伪装得很好，但好歹她也画了几年的林觉，为了深刻灵动地描绘出林觉眉眼间的杀气，她观察了许久这方面的神情资料，所以现在只是轻飘飘地一瞥，她还是看出了点异样的氛围。

    而当她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此刻零零散散分布在“时简”周围的几个路人倒显得过于拘谨和刻意了。

    黎冉把手机收了起来，仔细转了转导购员特地拿出来的一款手表，脸上挂上一抹漫不经心地笑容。

    估计又是监视什么嫌疑人吧。

    她思忖着，余光瞥到的那个身影轻微动了动。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起身站了起来，抬手撩开帘布的时候那张苍白的脸又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无论是第几次看，黎冉都觉得这样一个男人，看起来实在太过弱不禁风，仿佛只要风一吹就能倒下。现在做着如此精细的活，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不晒太阳在养出了如此病态的白。

    男人朝她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只手表，轻声道，

    “黎小姐，您的手表已经修好了。”

    黎冉的思绪一瞬偏移，有些诧异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手表怼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之前坏了还没好好观察，现在由头顶的灯光照耀下，深蓝色的表盘上，纯银色的秒钟正按部就班地移动着，凑近听似乎还能听到秒钟挪动时清脆的声响。

    还真挺好看的。

    她把手表握在手里，雀跃地扬起唇角，“真的修好了！谢谢你啊师傅！”

    男人唇角微动，“不用谢”的尾音还未落下，他眼尖地看到门口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下意识朝前挪动了步伐。

    只是这轻微地一个移动便让精神敏感的人内心有了质的改变，他隐在背后的手紧紧地握拳，仿佛残留着暴露后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

    黎冉把手表放进包里，一抬眸就看到眼前的男人双眼猩红，身体都在忍不住地发颤。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忍不住伸手去碰他，“你没事吧？”

    还未等她触碰到，男人突然警惕地把手臂往身后一藏，猛然将她推开，仓促道，

    “没事！”

    黎冉被推得一愣，发出的声响连在看表的女人都望了过来，她有些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飘了几次，而后自知明了地收回目光。

    似乎觉得气氛有些胶着，导购员也走上前关心地询问黎冉的情况，后者摆摆手的模样像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失礼。

    “没关系。”

    她笑着对导购小姐道，而后看向眼前的男人，“我看你好像不是很舒服的样子，要不要去医院...”

    搁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建议。黎冉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赫赫然地映着“教官”二字。

    这个时候接到廉晟的电话，黎冉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她们鲜少打电话，至少从认识到现在，除了见面之外最多的也只是在微信上聊天，而且更多的时候都是廉晟发语音，她打字。

    现在，她顿了几秒钟，果断地接通电话，

    “喂？你怎么有时间打电话……”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男人沉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你在哪里？”

    黎冉鲜少听到他用如此低的声音说话，一字一句无形之中就带着严厉，莫名其妙。

    她眼睑轻颤，握着手机的手用力了几分，“就在……”

    也不知道触及到了什么，面前的男人猛然掀了她的手机。“啪嗒”一声，毫无征兆地举动，黎冉被吓了一跳，视线随着手机落在地面上，满脸错愕。

    因为剧烈震动，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仍然显示正在通话中，通话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整个空间内陷入了死寂般的宁静，仔细听依稀还能听见电话那端廉晟的声音。

    黎冉错愕地看向那个男人，他整个人都在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阴沉得骇人。不等黎冉反应过来，他突然冲向帘布后，动作急促中带着慌乱。

    身后传来机械运作的声音，咔嗒咔嗒的，门帘仿佛失了控一般砰的砸在地面上，将她们关在了店面内部。

    黎冉刹那回头，她看见原本候在外边的几个人似乎意料到事情不对，都快步地朝这边跑了过来，但不等他们跑至，门帘已经完全合上。

    眨眼间，她又听到一声脆响，卷闸门突然被放下，将方才站在门帘外的几个人真正的隔绝在外。

    眼前登时一暗，四周的光线和景象都在顷刻间被卷闸门所阻隔，短短几秒钟，就像是个密闭空间般，只剩下头顶那明晃晃的日光灯。

    她可以听到有人在拍门，也能听到有人的惊呼声，显然是在意外突然发生的事情。

    然而不大不小的空间内，方才躲到帘布后的男人撩开帘布缓缓走了出来，脸上比先前多了一抹疯狂的笑容。

    黎冉一愣，直觉自己应当是运气太背碰到了什么人质劫持的案件。她有些后怕地向后退了几步，耳边还依稀能够听到男人的声音隔着电流透着几分焦急地响起，她仿佛看见救星般下意识地想要去捡手机。

    “砰！”

    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擦过她的手指，目标准确地打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登时将手机变成了一堆废铁。

    她的心疯狂地跳动，被擦破的手指顷刻间沁出了血液，鲜红的液体滴落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红得刺眼。

    “啊啊啊啊啊！”

    耳边，是导购小姐和另一位顾客的尖叫声，二人都退到了最后边的玻璃门，吓得脸色苍白，无措地拍着玻璃。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啊！”

    黎冉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个场景，内心也不比另外两个人强到哪里去。可事到如今，她却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大脑无比清晰地把方才看到的细枝末节都给串了起来。

    她眉峰紧蹙，目光掠过男人裸露在外的手臂时，语气冰冷，

    “你嗑药？”

    罗浩才轻咳了两声，无声的笑容搭上那双因为吸毒而泛红的眼睛莫名吓人，

    “是！你想怎样！报警吗！”

    黎冉出奇地冷静，“警方现在肯定已经包围了这里，你把自己和我们关在这里，抓你岂不就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的事情？”

    罗浩才：“闭嘴！”

    话落，又是一枪直接打在了店里唯一的监控上，吓得身后的两人捂着耳朵疯狂地尖叫。

    许是她们的尖叫声引起了他的极度不适，他猛然吼道，

    “都给我闭嘴！吵死了！”

    两人突的噤声，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出一点声音。

    自始至终，黎冉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再度回到帘布后的工作室，嘈杂的声音不断响起，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

    “时简”外，一众攻坚部队部署在外，将店面完全包围。领队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制服，手中还拿着整个银泰城的构造图，似乎在沉思从哪突破能够将损失减到最小。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陈警官抬眸望去的时候，穿着迷彩服的一队人正从前方的圆形长廊那边跑来，整个队列没有一丝一毫地变动。

    而落在最后的男人似乎正在调整耳麦，一手落在耳边，一手垂落在身侧，随着他前进的动作有规律地前后摆着。

    他低垂着眼眸，眉眼是距离都无法模糊的深邃。大理石地面无比锃亮，借由头顶玻璃窗渗进的阳光，反射出那身军绿色的迷彩。

    男人人高腿长，束腰下的一双腿笼在迷彩裤内笔直而修长。作战靴踩在瓷砖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妥有力。

    陈警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男人的感受，他见过多少警察，也见过不少军人，却是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气质能出落得如此浑然天成。

    他生得剑眉星目，只是一个抬眸的动作都显得凛然正气。

    天生适合当军人。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两相打了招呼之后，廉晟第一时间问了警方了解的具体情况。

    陈警官：“罗浩才通过内部按钮锁上了店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无法出来。再加上他有吸毒的前例，精神状态敏感，我们不敢冒然攻坚，以免伤到人质。”

    廉晟认真倾听着，“人质的情况呢？”

    陈警官：“里面有人质三位，均为女性，一名为‘时简’的员工，两名为顾客。罗浩才损毁了监控设备，我们无法知晓里面的情况，但根据枪声的时间和监控损毁的时间来看，至少那两道枪声并没有伤到人质。”

    廉晟单手搭在束腰带上，听得极其认真，但思绪还是有一瞬的出神。出任务前打的最后第一个电话是给黎冉的，但不知怎的却被挂断了。

    虽然知晓她今天要去修手表，但心底却有一道声音在祈求这么多家钟表修复店，这么多个修复时间，她会出现在这家店的概率很小很小。

    “廉队？”

    陈警官的声音扯回了他的出神，他凝神看向紧闭的店面，耳边依旧是有条不紊地阐述，

    “我们的谈判员现在正在通过内部电话与罗浩才进行谈判，从目前为止掌握的情况来看，罗浩才很有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联系不到曹军再加上吸毒引起的神经性症状，两者的逼迫下产生的逆反心理，谋划了今天的这出事。”

    廉晟并没有听完他接下来的话，在他停顿的片刻打断，

    “谈判的内容能否告知军方？”

    陈警官抿唇，在触及男人漆黑的双眸时点了点头，“可以。”

    廉晟带了队里的几个人一同到了谈判地点，带着耳机的几个特警人员正坐在一些设备前，而其中一名的神色最为紧张。

    他听着那边的声音，而后看向陈警官出声，“陈队，罗浩才刚刚提了要求。”

    陈警官声音一紧：“要钱？”

    队员摇头，看向站在陈警官身侧穿着军装的男人，而后平静道，

    “他要求军方放了曹军，并且安排他们二人出国。”

    话落，陈警官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廉晟，后者漫不经心地冷笑了一声，冰冷无情的黑眸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是什么。

    他自知这个要求根本不可能满足，且不说军方根本不会放了曹军这个罪犯，就连他们警方也不会任由一个嗑药抢药的人逍遥法外。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重点，打算从人质方向突破，“人质的情况呢？”

    队员摘了耳机，神色格外严肃，“他松了口，如果我们答应他的要求，可以释放两名人质，最后一名人质要等到他安全登机才会释放。”

    “目前他劫持在手的人质是一名孕妇，已经受到枪声和惊吓，这样拖下去，很难保证人质的安全。”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直未出声的廉晟忽然道，

    “答应他，让狙击手做好准备。”

    陈警官一愣，“什么？”

    廉晟：“很简单，最后一名人质一旦和他们上了飞机，只有死一个可能。所以在解救两名人质之后，罗浩才根本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他将孕妇选为最后一名人质，就是吃准了我们会做到保护每一名人质的目的。”

    “所以我们只能表面应了他的要求，军方的指挥权在我，如果出现特殊情况，我会下令狙击手当场击毙。陈警官，您觉得如何？”

    陈警官不可避免地沉默了，倘若失去罗浩才这个枢纽，就会痛失获得线索的机会。但若只为抓捕罗浩才而牺牲人质，这两者的利弊未免差距太大。

    他张了张嘴，望向廉晟，“可以。”

    廉晟轻微颔首，黝黑的目光以示尊敬。

    然而两人正准备就接下来的解救流程作出讨论，谢长朝突然摘了耳麦，眉眼间都是一片紧张，

    “廉队，陈警官，人质换了。”

    陈警官：“怎么可能？”

    廉晟沉声，倒是比陈警官淡定的多，“说清楚。”

    谢长朝握着耳机，对上自家队长那张脸时又有些欲言又止。他神色复杂，终是出声：

    “罗浩才换了另一名顾客，对方说她是黎谦大校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