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交换

    燕永定四年，晋广明十四年。

    这一年似乎格外的冷，冷到江南水乡也能看见雪花飘落，极北之地便更冷些。

    便是昆仑山上也甚少有这样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这样的冷寂之中本不该有什么人还在外头活动，然而雪中却有两个人在比剑。这一场比试安静得诡异，只能听见金铁交击之声。

    最后，一柄剑脱手斜飞了出去，正插在雪地之中。

    “你的心不够静。”凌云看着霄风叹了口气。“一贯是这样的毛病，你一日改不得，一日便别想下山去。”

    霄风默然不语，一招手那剑从雪地里自行跃回剑鞘，他朝着凌云行了礼，转身便要走。

    “你们三个都是一样的。”凌云的声音在霄风脑后追上来。

    霄风的肩膀抖了一下，他扭头的时候脸上有一丝笑意，这笑容叫他倒是有些像往日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师尊放心，我们都不会偷跑下山的。”

    他转回屋中，就看见两张写满了担忧的脸。

    “还是不行？”霄远问道。

    “差的远呢。”霄风无奈道。“师父什么样的人物，心里跟明镜也似，我们根本瞒不过去。”

    他一眼看见霄霜手里还攥着一张信纸，眉峰微动。

    “怎么还没烧了？是想留下把柄给旁人看？”

    霄霜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那页纸最终还是在她掌心凭空燃起的火焰里变为了飞灰。

    “你说师父是不是也知道这个？”她低声问。

    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三个便一直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同山下通信。

    霄岸不愿写信给凌云，但霄远同他之间毕竟还算是有些更深的关系，所以他第一次收到霄远的信时虽然觉得这三个师弟师妹疯了，最终却还是没有拒绝他们的要求，承诺一旦有了裴忱的消息便立时送回山上来。

    霄风嗤笑一声。“师父不是掌门那样的人，他肯定一早就知道的，只是装着不知道。”

    霄霜沉默了片刻，道：“对不住。”

    “没什么可对不住的，我也好奇得很。”霄风大手一挥。“只是现下我看啊，这消息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天下了，我们先几天得了消息什么用都没有。”

    霄霜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半晌才道：“的确没什么用。”

    她只是有些放不下，仿佛早两天知道就能阻止什么发生，然而实际上她就在这昆仑山上哪儿都去不成。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记挂这件事。

    永定帝即位以来治下一直太平，本来群臣还担心帝王家后宫空悬会成祸乱，然而后来永定帝竟也真成了婚，虽说那皇后不是名门望族的出身甚至于从未有人听说过她是从何而来，但永定帝一贯杀伐决断的性子也叫旁人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这样的皇后自然有一宗好处，没了外戚干政之嫌疑叫人能放心不少，老臣都还记得当年他们如何担心蔡氏干政的。故而便是知道皇后时常看他们的折子，却也没人说什么。

    故而顾忘川晚间如今是极少一个人呆着的。

    今日他却是一个人坐在大殿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三更已过，烛花忽然噼啪一声暴起，在一片静谧之中分外刺耳。

    顾忘川合上一本折子，对萧皓道：“你去看一看，若是皇后未睡下，便告诉她我即刻过去。”

    萧皓心想这都三更天了总有些扰人清梦的意思，皇后其人您也不是不知道，便是已经睡了我前脚踏进宫门后脚她便知道了。当然面上什么也不敢说，应了一声连忙便走。

    顾忘川的目光一直落在萧皓身上，直到他离开大殿。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他盯着空无一人的玉阶之下，忽然微笑起来。

    那里原本是空无一人的，此刻却忽然出现了人影。

    “要等到你不去师姐那里，其实不大容易。”裴忱站在阶下，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顾忘川身后悬着的那块匾额。

    “建极绥猷——你可知道什么才是万世之功业？”

    顾忘川看着裴忱，答这一问时语气微微感慨。

    “若是你来问我，便是天下一统，正是万世功业。”

    裴忱笑了起来。

    “看来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想要我用什么来换？”顾忘川直截了当地问道。

    “用九幽。”裴忱毫不犹豫地答。“你知道，如今九幽对你不过是个负累，当初你花了多大工夫才平息下那件事？从那之后九幽便几乎是人间蒸发，你不敢叫旁人真知道你就是九幽之主，现如今九幽在你手下，的确算是有些委屈。”

    “这件事于你而言似乎只有好处。”顾忘川微微挑眉。“你报了仇，又得了助力。”

    “对你也是一样。”裴忱失笑。“你能一统天下，而从今以后，九幽还会是你暗中的助力，又不用担心旁人再看出些什么来。”

    “还会是么？”顾忘川眸色微深。

    “至少眼下还会是。”裴忱道。“若是有一天你非得站在我的对面，我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看来你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甚至不惮于成为同自己仇人一般的人。”顾忘川感慨道。

    “不，我不止是要做九幽之主。”裴忱冷笑一声。“你知道九幽所拥有的东西其实不够完整。”

    顾忘川先是一怔，而后恍然。

    “是了，冥府而今的圣主是你jiejie，你们姐弟若是分别执掌两家——”

    “同她没有关系。”裴忱打断了顾忘川。“是我从此要整合幽冥，灭杀魔主之前，先变天道。”

    隆冬忽而有电闪雷鸣，闪电自殿外划过，将裴忱的脸照作雪亮。

    但是他的神情凛然而无所畏惧。

    “我自然是信你的。”顾忘川脸上也并无惧色。“所以你想先做哪一件事？要知道，我将九幽给你，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是我要关心的事。”裴忱漫不经心道。“为表诚意，当然是先献上一颗大好头颅，当然，你也应当明白，一个皇帝的脑袋还不够叫你完成心愿。”

    “那便是我的事了。”顾忘川含笑道。

    殿门忽然洞开，方小七站在大门前，后头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萧皓。

    也难为了萧皓跟在方小七后头还能跟得这么紧，剩下的内监宫女此刻还都远远缀在后头。

    方小七的目光冷然，一扫萧皓道：“让他们都下去。”

    可怜的萧皓气还没喘匀，只得再离开大殿去，留下方小七一个人站在殿前看着殿中两人。

    裴忱微微一笑，道：“师姐。”

    方小七没有应他，她冷冷地看着顾忘川。

    顾忘川终于显示出几分心虚的意思来。

    “我就知道你今夜留到这么晚一定有问题。”她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裴忱和顾忘川倒是都在此刻给出了回答，意思竟也相差无几。

    “为了一个更好的天下。”顾忘川说这话的时候，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玺印。

    玉玺上刻着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然而眼下他便是在中原也不过有着一半的天下。

    “如今这天道病了，人世间也是如此，故而我要它变一变。”裴忱的手正覆在腰间，那初看之下是一块寻常玉佩，细看才晓得玉中还有一朵花。

    这是他闭关结束出得大光明宫的时候，镜君送与他的。

    他本以为镜君会把这东西留在自己身边，却不想镜君竟能舍得。

    “你们拿什么变？所谓破而后立？”方小七几乎气笑了。“你们知道将来这天下会发生什么，此刻再兴战火，折损的便都是日后能对付魔主的力量！”

    “你错了。”裴忱凛然道。“如今魔主尚未出世，还有许多人说着魔渡众生相信魔能给他们他们得不到的东西，一切都是因为世间许多事叫他们觉着唯有魔才能渡去众生。来日魔主出世，又会有多少人臣服于那样的力量之下？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将来日真能抗衡魔主的力量都握在手中！”

    方小七神情恍惚一瞬，像是也被裴忱给说服了。

    但是她眼里很快有冷醒的光。

    “在那之前，又要有多少战火？”

    裴忱却轻声笑了起来，他这个笑容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

    方小七狐疑地看着他。

    “师姐，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其实战火不会燃烧很久。”裴忱良久笑止，语气笃定。

    方小七起初还有些不相信。

    然而她一贯是个聪明人，知道裴忱说这话不会是无的放矢。

    什么叫做绝对的力量？

    这天下炼神境强者其实有许多，炼神并不能算。

    但是炼神之上，仍有境界。

    当年她便知道天道有变，天下会出些炼虚境强者，但是她从不相信这在如今便能轮到自己等人，总得还经历许多岁月打磨。

    此刻看着裴忱，她却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难道你......”

    这句话她没能说完，便叫眼前如渊如岳的气息给逼了回去。

    裴忱依旧站在那里没什么动作，仿佛所做不过一件最寻常事情。

    他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