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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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对峙并没有维持多久,此地倒真像是在山脚下了,裴忱此刻并不觉着冷,反而觉得有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股暖意,叫他手心沁出些汗水来。 他从付长安眼里看见了一团火,然而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幻象。那火焰有些奇特,外头是血一样的红色,最深处却是深邃的黑。 裴忱看着那团火焰,恍惚间那黑色渐渐地扩张开来,他悚然一惊,再定神去看的时候,付长安的瞳色依旧是幽幽的黑,里面不存着什么火焰,仿佛刚刚他真的是生出了幻觉,才会看见那样奇诡的一团火。 这里有些安静,但也不是完全的静,有水流声持续不断地响着,但裴忱寻不出那声音的源头来,也不敢在此时去寻,但有这声音总是一件好事,因为有活水就意味着这里不是死地,等摆脱了眼前人,总能逃出生天去。 付长安忽然冷笑起来。 “我道你如何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原来是有将离的气息护持。” 裴忱一怔。 他清晰地听见眼前人说出了将离的名字。 那个从不曾被任何历史记录,甚至在壁画上也见不到形象的一位神的名字,人们甚至不知世上除了神皇之外还有神后,只是凭着一腔想象认定了一位皇者必得有个皇后在侧,以至于裴忱听征天说到神后的时候,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知道祂。” 付长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裴忱听见耳畔那水声涌动得愈急。 “我当然知道,天上地下,能做我对手的从前便只有祂!” 裴忱听着付长安的语气,才猛然醒转过来。 “你是谁?你不是九幽的人?你究竟是谁!” 裴忱的声音有些惶惑,但这也不能怪他,能以这样的语气提起神后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只有与他交锋了无数次,却从未真正见面的那一位存在。 没有征天在侧,裴忱在这位魔主面前是那样的孱弱,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生还的希望,只是本能的还不肯忘记。 “世人都已经忘了我的名字,但早晚他们还是要记起来的。”付长安眼里闪过一丝红光,裴忱忽然意识到,付长安眼底的那团火焰不是消失了,而是急遽地扩散开来,他现在看见顾长安眼里那一片沉沉的黑色,其实是方才那团火焰的内核。 现在付长安不过是魔主借以与世界对话的躯壳。 “而你,早已知道我是谁了。不仅如此,你还凭借着我的那点碎片挫败过我的复苏——两次,小子,我是该将你挫骨扬灰的。” 裴忱听见那声小子,忽而微微苦笑。 征天身上果然带着那魔主的某些特质,他们喊人的时候是一般的漫不精心,每一丝细微之处都那样相像。 “但你没有动手。”裴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因为这里是神后将离的埋骨之地?”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但方才魔主借着付长安之口吐出将离那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有种很隐晦的怅然。 魔主冷冷笑了起来。 “神后?原来世人已经是这样称呼那女人——可这世上若无这所谓的神后,又何来神皇呢?神皇,好一个神皇,倒是那老东西***貌岸然的脾性!” “世人不知有神后,只知神皇之名。”裴忱悄然后退一步,他已经意识到这地方的水声来自于哪里,他身后正是那声音的来源,虽然在他的感知里,那是岩浆一样沸腾翻滚着的某种东西,绝不是普通的水,但跳进去也比这样直面魔主要好得多。 可惜魔主似乎察觉到了裴忱的意图。 ‘付长安’的眼转过来,冷冷地逼视着裴忱,那一瞬间裴忱便已经不能动弹,这样动弹不得的情状裴忱还未经历过,可他竟觉得有些熟悉,并还为之有一刹那的分神。 “别脏了这池子。”魔主轻声说着,那眼神中竟带上了一丝温软。“你身上那把剑有寒英老贼的气息,跳进去,那女人死也不得安生。” 寒英。裴忱默念这两个字,心头忽有一瞬间的紧缩,那是他心生警兆的表现。 于是他意识到这名字代表的是谁了。 是神皇,是至今或许还未完全陨落,所以代表了一部分天道的神皇,凡人妄称祂的名字,当然是要受些警告的。 裴忱现在浑身上下俱是僵木不能动的,就连眼珠也不能转一下,他便只能听着那脚步声从自己身边经过,在他身后立住。 “你想看一眼么?”裴忱忽然听见魔主这样问。 他不由得有些愕然,说想和不想其实都有些诡异,便只有默然以对。然而他肩头忽然便多了一只手,裴忱的灵识在那只手接触到自己肩膀的时候便开始颤抖,只因为现在是个呆若木鸡的状态,才没有双膝一软跪将下去。 那只手很轻易地将裴忱转了个向。 现在裴忱是面对着那片被他视为生路的地方了,诚然他现下是在绝境之中,但眼前的景色还是叫他不自觉惊叹起来。 那是一片颜色瑰丽的湖泊。里面像是生长着无数七彩的花,那些花盛放萎谢之间都带着令人挪不开眼的奇异美感,这许多花儿聚在一处,是能夺人心智的奇瑰。 裴忱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他听见的水声并不是流水声,而是这处湖泊沸腾的声音,这不是一处活水,而是一个死地。 他终于知道那股托举了自己的力量来自于何处,因为这地方一看便是由神后的力量凝结而成的,他袖中的那块玉简与之同源,想来是这湖泊认出了同宗同源的力量,才叫他没有直直地摔下来。 如果直接摔进这片湖泊之中,想必也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直面这湖泊的时候,裴忱终于意识到此地那古怪的热度是从何而来,这湖泊里面蕴含着狂暴的力量,那力量便具现为了熔岩一样的热度,只是不知被什么封禁在里头不能显示出来,但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意识到这湖泊是个怎样可怕的所在。 裴忱无法挪开眼,便也只好注视着这里,他看见魔主怔怔地盯着这湖泊,像是对着虚空发问,然而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真死了?我不相信。醒过来,我现在站在这里,我们可以再战一场,醒过来。” 裴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巨大的悲怆,他不知一个魔何以有这样满心满眼的悲伤,至于能够满溢出来,叫此地的气氛都跟着十分压抑。 魔也是有心的?那魔又何以为魔,偏要抹煞世人? 裴忱的神志有些恍惚了,这里的能量太强,其实远非他所能承受得住,此刻被这样强势的悲痛所影响,更是叫他成了强弩之末。 他觉出自己的七窍都有温热的血流缓缓滑落,魔主当然不在乎这样一个蝼蚁的死活。 “我现在就站在曾经遍寻不及的地方,你在此处可以轻易抹煞我。”魔主似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质问已经死去的神明。“你曾说过要我永远消失,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来!从这片湖泊之中归来,我知道你依旧在!” 魔主的声音叫这片天地都簌簌发抖,这不是属于付长安的力量,是来自灵魂最本质的威压,这一刻魔主掌控了这片天地,这里的任何力量都要为他所控。 裴忱的意识愈发混沌下去,但他依旧能意识到,没有任何声音回应魔主。那湖泊卷起不知有多高的巨浪来想淹没这个单薄的人影,付长安只是一个人,他的身影在这巨浪面前那样渺小,但他只是伸出一只手,便迫使那彩色的熔岩落了回去。 有一滴岩浆落在裴忱袍角,织物燃烧的气味立时弥散开来,裴忱以为那衣袍会燃烧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烈火焚烧而死,但这一刻却似乎看到了那样的结局。 想要闭目等死都做不到的一个可笑结局。 可没有火焰燃起,裴忱心头惊疑不定,他隐约有了个猜测,那是个荒诞不经的猜测,却又叫他看见了生的希望。 岩浆回落之后,这片天地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寂静之中。 在那样的寂静里,裴忱感知到了更为沉重的悲哀。 “原来你真的死了。”魔主怅然的笑起来,他虽然是在笑,但付长安的眼角却有一滴滴的鲜血滑落。 魔是没有泪的,便是用了人的身躯,也不过是能流出几滴血来。 裴忱忽然感觉到身上的桎梏微微一松,这是他从方才便一直在等的一瞬,机会只有这一次,所以他没有一丝犹豫,纵身向前一扑。 他听见魔主愤怒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已经到了半空,身下便是那湖泊,可是他周身的空间已经再次凝固下来。 裴忱又一次感受到了绝望,这一次他周身的天地之力是无比的狂暴,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化为齑粉。 但有一滴血从他鼻尖滑落,在魔主都未来得及注意之前,悄然落在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