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日
在这几个昼夜里,我时常产生幻觉,每当我闭上眼睛,就会感到那只眼睛在看着我。过去,我睡觉的时候房间里总是一片黑暗,但是现在,我总是开着一盏壁灯睡觉,因为我有一种感觉,强烈的感觉,感觉到那只眼睛在看着我,感觉她就在我的身边,随时随地都会抓住我的手。 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些天来,我所见到的香香,或者说是rose,其实,就是皇后。由于李红旗所干的那件罪恶的事,她的头颅是香香的,而身体是她自己的。我知道除了叶萧,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的,就连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但是,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却太真实了。 我们一直在苦苦地寻找“她”,却没想到,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在我身边,对我微笑着,让我想入非非,让我——我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她租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天哪,我干了些什么,我以为那是香香,香香的身体,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香香和她的身体,其实,香香的身体早已经化作了骨灰。事实上,我所得到的,竟然是皇后的身体!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那晚当她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时,我见到她腹部那道粉红色的淡淡的伤痕其实就是当年盗墓贼剖开她肚子所留下的,当时愚蠢的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但愿这只是噩梦,我突然全身发冷,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她,她在100多年前就已经埋入了坟墓中,而碰过她的人,几乎全都死了,现在,我却完完全全地,从里到外地,得到了她。我算是什么?皇后的情人?也许这种不可思议的情节在小说里是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却无疑让我坠落到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也许我会像那些碰过她的人一样? 死亡离我很近了。 我很害怕。 现在是下午,叶萧的电话来了,我和他在外面会了面。叶萧说:“我今天又重新查过黄东海的户籍资料了,现在的关键就是他,只有他和李红旗两人活了下来,李红旗带走了皇后的身体,黄东海带走了皇后的头。那句‘还我头来’毫无疑问就是指黄东海所带走的她的人头。” “对,找到皇后失去的的人头,也许就是唯一的机会。”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现在我们去黄东海的家里去看看,他家一直都没有搬。我听说有许多在户籍上失踪注销的人其实还是跟家里存在某种联系的,也许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们赶到了闸北的一个工业区里的居民小区,四周充斥着灰暗的空气,令人的情绪也变成了灰色。我们踏上一栋青色居民楼肮脏的楼梯,敲开了四楼的一户人家的门。 家里只有一对七八十岁的老人,家里很简单,什么都没有。 “请问你们是黄东海的父母吗?” “你们是哪儿的?” 叶萧说:“我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的?难道我们家的东海有消息了?同志,是不是?”老人一把紧紧抓住了叶萧的手,两只有着重重的眼袋的眼睛放出浑浊的光芒。 “不是,我们是来调查一些他的情况的。” “难道他做过什么坏事?”老人依然很关切,从他的眼神来看,我觉得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 “不,老伯伯,我只是做一些调查而已。” “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东海就失踪了,那年他参加了红卫兵,天天出去‘闹革命’,后来,我们发觉他有些不对劲,总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好像非常害怕的样子,成天提心吊胆的。突然有一天,他带了一个铁皮箱子回家,我们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他却死活都不肯,反而问我们要了几张全国粮票和一些钱。第二天,他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30多年了,一直到现在,我们老两口做梦都盼着他回家,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说着说着,两个老人都流眼泪了,完全没有顾忌我和叶萧两个年轻人。 “那么我们能不能看看他过去的照片?”我突然问了一句。 老人的手颤抖着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本照相簿,一边说着:“东海可是一个好孩子,从来没干过坏事,同志,如果有了他的消息,一定请告诉我们。”他拿出了一张照片,交到了我的手里,“瞧,这是他失踪前几个月拍的照片,多漂亮的孩子啊。” 是的,照片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消瘦的脸庞,明亮的眼睛,的确很漂亮,照片的背景是外滩的几栋大楼。我仔细地端详着这张照片,觉得照片里的这张脸有些熟悉,在哪儿见过呢?我锁起了眉头,在脑海里搜索了起来。 “小同志,有什么不对?”老人关切地问我。 “不,不,没什么不对。”我再仔细地看了一眼照片,把那张脸牢牢地记在了自己心中。然后我把照片还给了老人,接着向两个老人告辞了。 出了楼,叶萧神色凝重地说:“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相信。” “我也相信,如果黄东海真的找不到的话,也许我们就没希望了。”叶萧的手搭住了我的肩头,“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怕你——” “怕我和那些自杀的人一样?不,我要试验一下我的意志力,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叶萧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有事打电话给我。”接着,他消失在了夜幕中。 我现在独自一人徘徊在上海的夜路上,这里的空气很不好,我抱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踱过一条条街道。那张黄东海的照片一直在我脑子里时隐时现,那眉毛,那眼睛,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迷雾,凉凉的夜风吹到了我身上,我开始浑身发抖。黄韵,我突然想到了她,那双眼睛,明亮的目光,消瘦的脸庞,黄韵,怎么会想起她?我以为我要遗忘她了,这些天来,我全想着香香和皇后,而黄韵,她差点就和我领结婚证了,而我却几乎遗忘了她,我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而现在,凄惨的月光下,我仿佛看到了她的那张脸,那张脸,还有黄东海的脸。我终于记起来了,感谢我的记忆——在我去黄韵家找她的那天,当我发现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以后,我在她家看到了那个小镜框。小镜框里有一张青年男子的照片,那眼睛,那脸庞,我还深深地记着,因为他是一个英俊而忧郁的男子,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没错,我现在可以肯定,那张照片里的青年男子,和我今天看到的黄东海的照片是同一个人的。不会有错的,虽然一个是十六七岁,另一个是二十几岁,但是变化并不大,脸部的轮廓还是那种独一无二的漂亮男孩的脸,尤其是气质,是绝不会有别人重复的。 我还记得,黄韵的妈妈对我说——照片里的这个男子是黄韵的亲生父亲。 我加快了脚步,冲进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