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凉如水
月凉如水，清洒人间，惹一片哀婉。 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聂小倩也不似白日里的泼辣，竟变得娴静幽怜起来。 “还能如何？左右不过是十多年前那一场大战，我的父母都死在了其中，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孤儿。说到底，如果不是姥姥收养，那时我便已经死了。” 这是穿越过来后，陈玉不知道第几次听人提起当年的战乱了。 看来乾朝承立，一定是经历了无比的艰难。 乱世人不如狗，命如草芥，自然是没法子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十多年，如今的人却还在承受痛苦的余韵。 陈玉想了想，道：“今日观你和姥姥的关系，她似乎不像是一个心善的，当初怎么会收养你呢？” 说起这个，聂小倩不禁蜷缩住了肩膀。 “她当然不是一个心善的。只因当初的战乱，她全家也死光了，只余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正好碰到了我，不过是想多一个支使干活的罢了。等我长大了，她还……她还……” 说到这里，聂小倩眼圈一红，比月光还要晶莹的泪珠滑过素颜，也在陈玉的心里惊起了一抹涟漪。 感受到他的注视和关切，聂小倩勉强控制住情绪，才又道：“等我长大了，还能拿我换一笔嫁妆。她打的好主意，只怪我命苦罢了。” 陈玉一下子怒了，从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的人生如此悲哀。 “她怎么敢如此？这些年，你任劳任怨，帮了她许多。不管有多少恩情，也都还的差不多了。而且对于女人来讲，婚姻乃终生大事，事关一辈子的幸福。你可不能把命运寄托在她这样的人身上。” 聂小倩豁然抬头，哭的撕心裂肺。 “我又能怎么办？我是一个没见识的丫头，连户籍都落在了她的手中。即使到了官府那里，也站不住理字。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想又能如何？算了，到哪儿不都是一辈子，我已经认命了。” 陈玉心里一酸，劝慰道：“怎么能认命呢？我命由我不由天。人来到这个世上，就受尽了辛酸。如果自己再不对自己好一点，那才是最大的悲哀呢。当初我父亲过世，我环顾四周，却孑然一身，那种感觉和你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殷实的家财也花光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饱受冷眼，却看不清路在何方。如果像你一样就此认命，我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远赴长安去科举？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也不要悲伤，努力振作起来，一定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的。” 聂小倩愣愣无语，疑惑地看向真情流露的陈玉。 “你……你也是孤苦一人吗？” 陈玉温和一笑，那笑容在淡白色的月光中格外的炫目。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以前的我啊，格外的颓废，看起来就跟木头一样。结果我的岳父对我彻底绝望了，就想取消婚约。可后来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的人生就完蛋了。所以我就努力奋起，终于做出了一番成就。如今我的岳父已经接纳我了，我也有了我自己的事业。等我这次从长安回来，我就能成婚，拥有自己的家庭了。” 什么都能骗人，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却让聂小倩感受到，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这种幸福，又是她触不可及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度的羡慕。 “你真好，还能有今天。可惜我却看不到未来，恐怕这一辈子就要这么过下去了。” 陈玉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么漂亮，在那样的乱世中都活了下来，这证明老天都是眷顾你的。所以你自己也不要放弃，你的将来一定会好运的。” 被一个男人这么直白地夸赞漂亮，聂小倩瞬间红透了脸。特别是陈玉劝慰的话，就像在她昏暗无光的人生中，洒落下了最明亮、最温暖的一道光。 “哪有……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陈玉呵呵一笑，发觉自己激动之下似乎唐突了，也不敢再说下去。 聂小倩也发觉气氛有点暧昧，赶紧转移了话题。 “白天你说的故事很好，我很喜欢。你不是说还有什么什么歌曲嘛，那是什么样的？” 陈玉打起精神来，也转换了心情。 “来来来，我来教你。你听我唱一遍，很简单的。” 条件简陋，没有乐器。就算是有，陈玉也不是很懂。不过那么经典的歌曲，旋律自然会在他的心中响起。 思绪进入到那个凄美浪漫的世界里，借助着月光，还算是不错的歌喉慢慢低唱了起来。 人生梦如路长 让那风霜风霜留面上 红尘里美梦有多少方向 找痴痴梦幻的心爱路随人茫茫 人生是梦的延长 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从何去觅我心中方向 风幽幽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 在那崎岖崎岖中看阳光 红尘里快乐有多少方向 一丝丝像梦的风雨路随人茫茫 丝丝像梦的风雨路随人茫茫…… 陈玉唱的是国语版，虽然粤语版的最经典，但给一个山东人唱粤语歌，那得是心多大啊。 他可以保证，这个时代的山东人绝对听不懂粤语歌。或许这个时代的广东人，恐怕也听不懂粤语歌。 就跟现在他接收的山东话，也跟后世的山东话有那么一些不同。 聂小倩想要了解这首歌，明显是被故事吸引，所以才会心动的。如果这时弄一个她听不懂的版本出来，那还有效果吗？ 现在看来，他的选择再正确不过了。 明明后世的歌曲，在聂小倩听来是那么的怪异。可不知道为什么，歌曲中饱含的沧桑和悲凉，还是让她不禁抱紧了肩膀，深切地感受到，好像每一句歌词都是唱的自己。 越听下去，眼泪就越止不住。 悲伤泪流成河，却找不到制止悲伤的办法。 聂小倩不是什么聪颖无双的女孩子，也没有读过书习过字，以往学习什么东西，都要好久好久。 可是这一刻，很神奇的是，陈玉唱的歌曲，只一遍她就清晰地记得了。 那些勾人怅然的歌词，就在她的内心深处无数次响起，便是连忘却都做不到了。 夜更深了，天也更冷了，聂小倩的心也如这月光一般的苍凉。 她的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哭的情难自已，似乎把这些年所有的悲苦都发泄了出来。 陈玉本来还想要劝说一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化为了一声惆怅。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不是聂小倩，无论如何也不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好话人人会说，难事各自悲苦。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起来，太阳会照常升起的。” 他和聂小倩萍水相逢，交浅言深，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已经是到了极限了。 再多的作为，以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说完，陈玉转身就准备离开，背后却突然传来了聂小倩的悲声。 “姥姥一天也容不下我了，她已经为我寻到了人家，明日人家就要带着聘礼上门了。” 陈玉顿住身影，没有回头，却道：“以她贪得无厌的性子，定然是收了足够的好处才对。而能够给得起好处的人，想来家庭条件也不会很差。恭喜你了，应该能够脱离苦海了。” 孰料聂小倩却哈哈惨笑起来。 “脱离苦海吗？是啊，做了屠户的妻子，最起码不缺肉吃了。”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让陈玉目瞪口呆。 “屠户？这样的人哪里配的上你？” 古代社会，身份地位三六九等十分的清晰。而屠户和娼妓、仵作一样，都是最下九流的一种，甚至连乞丐都不如。 聂小倩虽然也仅仅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孩，可是丽质天成，蕙质兰心，直如出淤泥而不染的仙子。 这样的人，哪怕是嫁作农妇，也远比跟膻腥恶臭横行的屠夫要好的多啊。 明明是笑着，可是聂小倩的泪水却更甚了。 “意外吗？呵呵，只需要五十两银子，我就好像垃圾一样被姥姥甩给了别人。陈公子，你说，我还有未来可言吗？” 陈玉头皮发麻，却万般言语都梗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来。 聂小倩悲惨的命运，明日就要到来。 此时距离天亮也没有多久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之前说的那些鼓励的话，显然都成为了笑话。 到了此时，再说什么劝慰的话，显然都是无情的嘲笑。 陈玉静默良久，才缓缓说道：“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命运，还要看你自己。无论如何，如果你自己死心了，那么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聂姑娘，你想好了吗？” 这一次，却换成聂小倩寂静无声了。 她直直地看着某一处，安静的好像雕像一样。但陈玉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一定是在激烈地冲突着。 她的人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十字路口。能否挣脱悲苦的漩涡，还要看她自己的想法。 如果她认命了，那么谁也没有办法帮她。 如果她不屈服于命运，就还有一线的希望。 说完，陈玉转身离开，披着万丈月光，正好似那一抹微弱的希望。 在他的背后，聂小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竟然痴了。 显然，陈玉的话都说进了她的心里。 在人生的重要关头，她是屈服从而别无选择，还是奋起抗争自己选择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格外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