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终于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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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会再遇到你,事隔经年,我将如何与你招呼?以沉默,以眼泪。——拜伦之后的两天,因为红土山的转让手续复杂,很多时候需要她出面配合,所以景安言经常看见景漠宇,但她从未跟他再多说一句话,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她就会离开。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先不说离婚官司打了一年多,至今还没有结果,他们也毕竟做过兄妹,总不至于形同陌路。可她真的害怕,怕见面多了、说话多了,她会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想起他离开时,她从思念的痛苦中熬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控制不住想见他的冲动,只好远远地躲开他,把他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 景安言以为自己躲得够远了,他也应该看出了她的意图,从而不再强求,但她错了。 一日,她正和bill相谈甚欢,突然接到景漠宇的秘书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景安言,景漠宇在荟轩私人会所预订了vip包房,请她吃饭,还特意强调只请了她,好像她会带别人去看热闹一样。 在商场里逛了很久,选了一套看上去相对符合他口味的衣服,又做了个发型,化了个淡妆,景安言在镜子里仔细照了照,确定昨晚失眠的痕迹被掩盖得很好,才赶去荟轩。 提前半小时到了荟轩,她一路跟在迎宾美女身后绕过大厅,来到水廊。水廊,顾名思义,是建在一座碧湖上的玻璃长廊,连地面都是纯玻璃建造。走在上面,脚下是碧蓝的湖水,缓缓地流动,波光安静而优雅。 她最钟爱这水廊的设计,因为每次走过,景漠宇都会主动牵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暖到人的心里……现在的水廊,还是水廊,却已经没有人牵她的手了。 不知不觉已经穿过水廊,美女迎宾停在最后一间包房前,轻轻地敲了两声房门,才为她推开:“景小姐,请!” “谢谢!” 包房里采用紫檀色调的装饰,景漠宇侧身立于半开的窗前,轻轻搭在大理石窗台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烟,丝丝烟雾,被寒气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在她的记忆中,他从不吸烟。 见她进门,他掐灭烟,轻轻地关上窗子,眉宇间的情绪比以前掩藏得更深,一丝喜怒哀乐的痕迹都让人无法捕捉。 “坐吧!”景漠宇指了指餐桌边的位置。桌子超乎寻常的大,至少容得下二十个人,而此刻,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她坐在一端,他坐在另一端,就像隔着一个世界一样遥远。 精心烹饪的菜被一一端上来,转眼摆满了整张桌子。景安言对那些山珍海味毫无兴趣,急需一点酒驱驱寒。于是,她把医生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抓起一瓶白兰地便倒了满满两杯,一杯端在手里,另一杯转到他的面前,说:“这杯酒,恭喜你拿下红土山。” 他微笑,端起白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桌面,仰头喝尽。她不甘示弱,一口气喝了下去。酒比她想象中的更辛辣,入喉后,立刻勾起了许多疼痛的记忆。 又满上一杯,酒杯在手中轻轻地旋绕,透明的液体在酒杯中荡起破碎的涟漪,她说:“听说你在华盛顿过得挺好,已经结婚了吧?” 他对着她举了举杯,字字清晰地回答她:“错误,我只允许自己犯一次。” 说得好!说得真好!她几乎要为他鼓掌喝彩。 为了他这句话,这杯酒她当然要喝。只是,她忘了一件事,她的酒量和他不是一个段位的,他两杯酒喝下,面不改色,而她,头开始晕了。 饭局的气氛虽不热烈,少有的几句寒暄也都非常形式化,但也算得上推杯换盏、有来有往。记不清他是第几次举杯,她的脸像着火一样烫,思绪和理智像是挣脱了束缚的两匹野马,争先恐后地越跑越远。 他不知何时,竟坐到了她的身边,深潭般幽远的气息拂过她的鼻端,那是最蛊惑她的味道,她真的醉了——被他的味道弄醉了。 “最近爸爸身体不好,经常念叨你……” “是吗?”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冷淡,听不出情绪。 “他很想你……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在他心里,你始终是他的儿子。” “如果我没记错,我和他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鼻子一阵阵酸楚,她咬紧牙,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是,爸爸他老了。” 他沉默,低头看着酒杯中的液体。 “爸爸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还想把景家的家业都交给你……前几天他病倒了,出急救室精神恍惚时,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想起爸爸走出急救室时苍白的脸和环顾四周后眼里的失落,她的声音几近哀求地更咽,“……你,回家看看他吧!” “回家?”他将手缓缓地伸向她,冰凉的指尖触及她滚烫的眼泪,“你是在求我回家吗,言言?” “是,我求你。” 他扬唇,牵出一抹她读不懂的笑,将手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眉眼,还有鬓角的碎发:“好……那我想要的呢?” 景安言被他的语气和动作弄得有些慌乱,想退后,谁知一个重心不稳,险些跌下椅子。景漠宇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扶稳,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过她的头发。 “我说过,我失去的,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拿回来,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一年来,这句阴寒的话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梦里的她会在他的逼近中不断后退,可惊醒之后,独坐在黑暗中,她又并没有噩梦惊醒的庆幸,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滋味。 或许是噩梦做得太多,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她的惊惧,这一刻,她反倒平静了:“我记得,我还记得很多事。” 她记得才叔告诉她,他去了美国,和他随行的还有许小诺时,她是如何哭泣的。 她记得她的主治医生告诉她,她要尽可能地避免情绪波动,爱和恨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而她是如何笑出来的。 她还记得这三百多天里,她是如何逼自己面对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他似乎已经忘了很多事,忘了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合法。 他突然伸手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她静静地让他抱着,静静地开口:“你想要的,我可以全部还给你……只要你答应回景家。” 他抱着她的手一顿,松开:“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让我回景家?”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她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让他听清楚,“如果你答应,我明天就把景天总经理的位置让给你……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算毁了景家的一切,也不会让你得到景天公司。” “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一个区区的景天公司?” 她浅浅地微笑:“你不在乎,那你为什么要花重金买回矿山?你明知道它不值这个价。你别告诉我,你们吴家的钱太多,没地方花了,想要支持国内的矿产事业。” 相识二十多年,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他说过要拿回他失去的,那么不论他想不想要,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我告诉你,我是为了你,你信吗?”他一点点地靠近她,用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轻轻地抚弄她的指尖。来不及思考信与不信的问题,她只觉得骤然的麻痹感自与之碰触的指尖传入心口,心口随即阵阵刺痛,她的呼吸急促不稳,很像心脏病发作的前兆,又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突然爆发的前兆。 不论是哪一种前兆,结果都是她无法承受的。她迅速抽回手,身体也出于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你在怕什么?”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不许她扭头逃避。 “……”景安言想出声,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他索性不等她回答,直接吻住她。他的气息虽然混有白兰地的清冽,却还是她记忆中最熟悉、最安稳的气息,会让她迷失的气息。 察觉到她的顺从,他附在她的耳边说:“言言,我很想你。” “景漠宇,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家?” 他伏在她的颈窝里,沉沉地呼吸:“他的病是不是很重?” “骨癌晚期,只能活几个月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猛然抬头,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紧扣着她的手指在不断地握紧。 “我只想他走得安心。” 他什么都没说,她也无话可说,闭上眼睛。她太累了,也太困了,迷迷糊糊中走到包房的床边,躺上去便睡着了。 清晨醒来时,枕边并没有人,景安言以为景漠宇已经离开,于是,穿上衣服,走到包房前厅,却意外地看见他站在窗边吸烟,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带来能冻死人的寒冷。 她走到窗边,关好窗,语气的温度与室内的温度差不多:“我没有肺病,受得了烟味。” 他看她一眼,掐灭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走吧。” “去哪?” “回家。” 景漠宇的车驶至别墅的大门外,守门的保镖一看见景漠宇,立刻满面惊喜地打开门:“景少爷,您回来了?” 他点头示意,让自己将车开进去。车停在门前,他正欲下车,却被她拉住手腕:“爸爸的身体受不了刺激,你千万别刺激他。” “你放心,我保证会让你满意,不过……”他回身,一把搂住她的腰,逼得她不得不贴在他的怀中仰视他的脸,“不知道你会不会让我也满意呢?” “你放心,你演好你的角色,我自然会演好我的角色。” “好!那我拭目以待了。” 景安言刻意挽着景漠宇的手进门时,景昊天正在喝水,他抬头,手中的杯子从他手中滑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跌得粉身碎骨。 “漠宇!”他双臂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 “爸!”她还没来得及迈步,景漠宇已冲过去扶住他早已不再高大健硕的身躯,“爸……” 这一声呼唤,让刚强了一辈子的景昊天老泪纵横。他用颤抖的手指抚上景漠宇的脸颊:“漠宇,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景昊天点点头:“是啊,你该早点回来,言言一直在等你。” 景安言看见景漠宇回头看她,立刻回之最嘲讽的冷笑。景昊天以为她在等他,其实,从她放手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让他走出了她的生活。 无言,她半跪在地上,拾起一地玻璃碎片。有些事、有些东西,就像那杯子,碎了就是碎了,无法再弥补,更无法再还原。 景昊天看着景漠宇,灰白的眼中盈满了泪水——这是他曾经的儿子,是他二十几年来当成亲生儿子去抚养的人。 现如今,景安言已不知道这份父子之情,有多少是爱、多少是恨、多少是悔、多少是怨,她唯一读懂的只有爸爸愈加苍老的眼角眉梢,惦念有增无减。不论经历什么,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是不会改变的。 景漠宇俯身蹲在景安言的身边拉开她的手,动作轻柔,声音也很温柔:“我来吧,别划伤了你的手。” “不用……”她下意识地抽手,抬头迎上爸爸欣喜的、探索的目光,硬生生地把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回了景漠宇一个更温柔的笑,“嗯,你也小心点。” 收拾好地上的玻璃碎片,景漠宇又端了杯水递到景昊天的手边,扶着他微抖的手喂他喝了几口水,将一个孝顺的“好儿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甚至有种错觉,过去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他们没有结过婚,许小诺、文哲磊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吴家,他还是景漠宇,还是爸爸的孝顺儿子,还是最疼她的哥哥。 “漠宇,”景昊天的语气很轻,但充满浓重的感情,“在吴家过得好吗?” “嗯,还好。”他走到景安言的身边,用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扣住她的五指,“只是在新环境,有很多东西要适应。” “我听说,吴氏这一年的人事变动很大……”爸爸试探着问。 吴氏总公司这场人事变动,堪称一场惊天动地的权位大洗牌。很多知情人都说吴瑾珉有意让亲生儿子继承吴氏,却遭到许多元老的反对,以至于吴氏内部失和。也有人说,这次吴瑾珉不惜一切代价扶一些新人上位,目的是为了清除弟弟在吴氏的势力,以巩固亲生儿子的地位。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吴家的人真正清楚。 “只是一些适当的人事调整,现在的形势已经稳定了。吴氏几个重要的项目都交给我负责了。” “那就好。”景昊天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出景漠宇对这件事不愿深谈,他也没有多问,“你这次回a市,是为了谈项目吗?” 景漠宇淡淡地笑笑,在景昊天的注视下,刻意搂着景安言有些僵硬的肩膀,垂眸望向她,眼底的笑意能溺死人般柔情似水,看得她手心直冒冷汗。 景安言怕他说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话,急忙替他回答:“哥听说你病了,专程回来看你的。” “看我?” “嗯!”在她眼神的暗示下,景漠宇接下后面的话,“我几天前在报纸上看到景天拍卖矿山的消息,才知道你病了,景天也遇到了财务难关……不论如何,你和言言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说着,他从文件包里取出红土山开采权的相关文件,交到景昊天的手中,“红土山的开采权我给你买回来了,这是我们景家的,我绝对不会让它落在别人的手中。” “漠宇——”爸爸看着手中的文件,眼眶又湿润了,“我真没想到,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还……” 景漠宇沉吟了一下,才开口:“爸,你没有做错。我已经暗中调查出当年指使绑匪绑架我的人——是我二叔,让绑匪撕票的也是他。如果,在那个时候你就将我还回吴家,我不可能活到今天。” “……”爸爸惊愕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景漠宇,似乎无法相信他说的话。 如果是一年多以前听到这样的真相,景安言可能也无法相信权势和金钱可以将人性摧毁得如此彻底,可现在,见惯了生意场上的无情无义,对于这样的成者为王的争权夺势,她只是觉得心寒,也深刻地体会到景漠宇比一年多以前更深切的冷酷和阴沉因何而来。 景漠宇说:“对不起!我不该怪你,更不该离开你和言言。爸,我想回景家——”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的全身一颤,仓皇地想要抽回手,他却扣得更紧:“我想和言言重新在一起。” 重新在一起?他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她完全蒙了。 为了拿回景天公司的继承权,拿回他失去的,还是为了扮演好一个孝顺儿子的角色?抑或,他为了报复她和文哲磊的那一段“背叛”? 可他要达到这些目的,有更好的方式,为什么选择跟她复婚? 脑中又闪过昨晚发生的一幕,他从背后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的颈窝,对她说:“我很想你。” 难道,他对她还有眷恋?思及此,景安言的指尖骤然冰凉,所有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心口,保护那个被他伤得功能不全的心脏。 她记得某位至今昏迷不醒的“心理专家”说过,人在害怕的时候,会有这种生理反应,而这种反应无疑对心脏造成了超负荷的压力。她是真的怕了,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欺骗,害怕她又会迷失自我,再次踏上爱他的绝路…… “你们要复婚?”景昊天惊喜地看着景安言,向她求证。 她刚想反驳,景漠宇抢先说:“是,言言已经同意跟我复婚了。” 听到这个答案,景昊天脸上是难掩的惊喜,但惊喜中也透着几分不安的顾虑,景漠宇岂会不知爸爸在顾虑什么,立刻打消他的顾虑,说:“爸,我知道我以前不懂感情,伤害过言言。但和言言分开的这一年多,我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言言说得对,我们的婚姻太仓促了,我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只为负责任就下定决心要跟她过一辈子。我尽力做一个好丈夫,我以为我该做的都做了,却不知道言言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以至于她对我的误会越来越深……爸,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好好爱她,不会再让她离开我。” 她明知他这番话是在骗他们的爸爸,可看见景昊天感动得热泪盈眶,干枯的大手抓着她的手腕不住地颤抖,她没办法揭穿他的谎言。只要爸爸安心,不管景漠宇出于什么目的,不管结果会如何,她都必须陪着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与景漠宇聊了很久,景昊天有些累了。景安言喂他吃了些药,哄着他安然睡着,他睡觉的样子很久没有这般宁静祥和了。 她为他掖好被子,走出房间。不用面对爸爸,她收起脸上强装的笑意,拿出手机打给金助理,询问bill对新拟定的合同有什么意见。金助理说bill还是对其中一个条款有异议,想约她见面详谈。 “嗯,我知道了。”一想到又要和别有所图的bill周旋一番,她烦躁地揉着眉心,“时间和地点定了吗?” “今晚,”金助理迟疑着说了地点,“他一定要在passionpub。” “passionpub?” 虽说也有不少男人喜欢在那种地方谈生意,可是,景漠宇曾经的所作所为让她对passionpub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见,总觉得带女人去那种地方的男人都没安好心。 金助理听出她的质疑,赶紧说:“呃,那我帮您推了。” “不用。今晚六点,我会准时到passionpub。” 景漠宇正准备下楼的步伐停下,侧身看着她,神色隐有不悦:“他约你去passionpub?” 她挂断电话,若无其事地从他身侧绕过去:“和你有关系吗?你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只记得刚才你已经在爸爸的面前答应跟我复婚了。” “复婚?别说你连我在演戏都看不出来?”她嘲弄地勾勾嘴角,“说真的,你的演技真不是一般好,把这个孝顺儿子的角色演得相当精彩,都可以去争夺金马影帝了。” “如果我说……我不是在演戏呢?” 她回眸粲然一笑:“在我面前就不用演戏了,多累呀。” “是吗?”他忽然笑了,在玉姨和才叔的侧目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印上一吻。然后,他将她拖回原本属于他们的房间,抵在生硬的墙壁上。 她无路可逃,只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任由他落在她额头上的吻一路向下,他很满意她的顺从,吻得更深,也更缠绵。 吻了一阵,见她不反抗也不迎合,他停了下来,嘴角牵起那种玩味的笑意:“你的演技,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听出他的嘲弄,景安言回之不屑的冷笑:“很抱歉,比起演技,我当然比不上你那个戏剧学院科班出身的情人。你要是觉得我无趣,大可以回去找她慢慢玩。” 他面有怒色,可几秒钟后,他忽然又笑了:“演技不好没关系,反正我赌的是你的真心。” 她低头,深呼吸几次,再抬眸时已是笑脸相迎,语气娇憨:“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东西,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吧?”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捏捏她的脸颊,不轻不重,力道拿捏得一如她儿时记忆中的宠溺:“你还是挺适合走演技派路线的。” “我走的是本色路线。”她是真的饿了,跟他交锋本就是一件费心劳神的事情。 “我们去吃点什么呢?”她问。 “pub的酱骨头,怎么样?” 对于食肉动物的她来说,邢记的酱骨头一直是她的最爱。而景漠宇一向不大喜欢油腻的东西,每次都只点几道素菜吃,不紧不慢地吃着,时不时用湿巾帮她擦擦满嘴满手的油腻。有一天,她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硬把一块骨髓塞到他的嘴里,让他尝尝。结果,他竟然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时不时地拉她出来吃,她吃肉,他食髓……整整吃了一年多素食的她,还真有点怀念那种香气四溢的味道。 他笑得十分宠溺:“好。” 那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这年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演技好,是多么重要! 多年没来邢记,这家百年老字号的店子一点都没变,还是略显拮据的店面,陈旧的桌椅,还是弥漫着让人垂涎三尺的肉香。老板娘也还是那么热情,见她和景漠宇进门,特意把刚要入座的两位客人请去别桌,将靠窗的位置留给他们。因为店里的窗子正对着她和景漠宇以前就读的小学,他们每次来吃饭,一定会选这个位置,一边吃,一边回味着那段最纯真的时光。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空旷的操场上只有孤零零的几棵大树。 雨雪过后,雾霾散尽,天空是少见的澄澈蔚蓝。她仿佛看见多年前,一个粉嫩的小女孩在一株小树下发呆,眼神幽幽地望着正走进酱骨店的一对母女,那个妈妈的背影特别美。 一位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刚好经过,在她的身边站了很久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于是,他用力摇了一下小树的树干,薄雪从枝丫上纷纷而下,落在树下的小女孩的身上。 雪花融化在她的脸上,冰凉入骨,惊扰了她。她大怒,回头刚要骂人,一见少年神采飞扬的笑意,怒瞪的眉眼立马弯了下来,蹭到他的身边:“哥,你又欺负我!” 他笑而不语,轻轻地拂去她发上的雪花,又拭去她脸颊上的水滴。 旁边有很多小女生经过,投来各种情绪的注目,她什么都看不到,眼中只有被骄阳铺了一层金色的他。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他问。 她眨眨眼,指了指对面的邢记酱骨店:“那个,好像很好吃!” 景安言用力眨眨干涩的眼,才发现操场上的小树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树下也再也没有被骄阳铺了一层金色的少年,有的只是空寂的操场。 时空如果真的可以穿越,她真想回到过去,告诉那时的她:真正的幸福,是一辈子只做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坚持着属于自己的感情,那叫作执着;坚持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那叫作执迷不悟,伤人伤己……也不知失神了多久,景安言回过神时,面前的筷子、塑料手套、盛骨头的瓷碗已整整齐齐地摆在她的面前,茶杯里也倒满了热茶,是她曾经的最爱——消脂减肥的铁观音。她端起茶杯晃了晃,茶香入鼻,心脏已被刺激得丝丝抽痛,这杯茶喝进去,她的心跳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服务生刚好经过,景安言叫住她:“麻烦你,给我换杯白开水。” 景漠宇只看了她一眼,也许以为她在故意践踏他的心意,薄唇微抿,她也什么都没解释。 一大盘色香味俱全的酱骨头端上来,饿得快要断气的她马上挑了块最大的往嘴里塞。酱香味分明没有变,可油腻的肉香却再也勾不起她的食欲,她勉强吃了几口,便有些反胃,又坚持吃了几口,便再也难以下咽了…… 原来时间会改变许多东西,包括喜好。 景漠宇见她放下啃了一半的酱骨头,改吃素菜,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今天的酱骨头不好吃吗?” “不是,是我的喜好变了。”有些话,明知伤人,她还是想跟他说清楚,不想看他的反应,她转过脸又看向对面的操场,“我现在已经喜欢上清淡的食物,喜欢上无色无味的白开水,喜欢上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他手中的玻璃杯应声而碎,触目惊心的鲜血从他的掌心渗出,染红了破碎的玻璃。 “你……” 见她大惊失色,他又用力地握住手,将嵌在掌心的玻璃碎片深深地握进血肉里。 “你!”她慌乱地掰开他紧握成拳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他嘴角的笑意极冷:“你不是喜欢闻消毒水的味道吗?” 爱极生恨,她对他大喊:“我要是喜欢停尸间的味道,你是不是要马上去死?” “我会先把文哲磊送进去。” “……”她张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站在急诊室的角落,景安言背倚着墙壁,静静地看着医生从血肉模糊的掌心里一片片地取出玻璃碎片,镊子的每一次深入,都像直刺进她的心脏。 她再也看不下去,按着心口逃出急诊室,扶着墙壁深深地吸气,吸进的全都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如果他伤害自己的目的是让她讨厌消毒水的味道,那么,他成功了! 第二天,她便接到了文哲磊主治医生的电话,医生告诉她:“景小姐,文哲磊的家属来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院?他醒了吗?” “没有。他的家属说要转去别的医院治疗。” “他们为什么要转院?”这家医院已经是最好的了,而且经过一年的治疗,文哲磊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通知你,有时间来医院结账,把剩余的住院抵押金取回去。” “嗯,好的。谢谢你,刘医生。” 挂断电话,她马上又拨通文阿姨的电话,对方的手机却已经关机。 这一年中,文哲磊的妈妈虽然对她很排斥,但因为承受不了高额的医药费,迫于无奈接受了她出钱给他治疗。现在他的病情明显有了好转,医生说他的意识逐渐恢复,随时可能醒过来,文阿姨为什么突然给他转院,而且这么匆忙,好像怕她知道一样。 难道……有人逼她?而会在这个时候逼她的人,好像只有一个。 景安言平复好情绪,才去找景漠宇,见到他便直截了当地问:“文哲磊转院了,你知道吗?” 他的沉默印证了她的猜测。 “是你逼文阿姨这么做的?” “我没有逼她,我只是让人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带文哲磊去更好的医院治疗。”原来,景漠宇也变了,说话的语气变了,连眼神都变得阴寒,她几乎无法把他和‘景漠宇’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为什么?他已经昏迷不醒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到底是多深切的恨,才会让他变得如此冷酷。 “因为……”他走近她,“我不想你再被利用。” “我还有利用价值吗?爸爸病了,景天如今负债累累,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怕人利用的?” “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这四个字,搅乱了她所有的理智,让她有种深陷梦魇的无助,不禁惶然退后。他看着她的反应,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 回程的路上,景安言的脑子里始终一团乱,耳边始终环绕着他那句“你还有我”。她原本以为他这次回来,只想拿回他应得的,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她怎么也想不通,猜不透,以至于景漠宇停好车,下车给她开门,她还没反应过来。 “下车吧。”他提醒她。 她一看,眼前是景天大厦的停车场,更蒙了:“你这是……” 看出她的疑惑,他淡淡地答:“你不是说,今天要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我?” “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她愣愣地看着他。她真的越来越读不懂眼前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男人了。 “可我没说我不要。” “呃……”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她不知如何面对,她装作低头看手表,“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恐怕来不及召开董事会了。” “那我先去你办公室,你给我简单介绍一下景天现在的境况。”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无从反驳,只得点点头:“好吧。” 与景漠宇并肩走进景天公司,那场面的震撼效果可想而知。每一个在景天做过两年以上的员工,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惊讶地看着二人。 景安言将高跟鞋踩得更用力些,并从喉咙里挤出两声轻咳,他们立刻聚精会神地投身于工作中。然而,她和景漠宇走过之后,他们又开始深入地探讨她与景漠宇同时出现的缘由。她从不慎落入自己耳中的只字片语推测,大部分的员工支持她和景漠宇“旧情复燃”的论点。 这也难怪他们误解,她和景漠宇的“新仇旧恨”,连她的亲爹都看不明白,更何况其他人。 漫长的走廊终于走到尽头,他们经过金助理的办公室时,刚好金助理推门出来。成熟稳重的金助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明显比其他人冷静很多。见到景漠宇,他只微微地讶异了一下,便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有些疑虑地看向她:“景总,晚上的应酬……” “没有问题。我会按时到。”她说,“把近期的重要项目资料整理一下,拿到我的办公室。” “好的,我半小时后送去您的办公室。” “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侧身而过时,余光似乎瞥见金展鹏瞄了一眼景漠宇的脸色。 整个下午,景漠宇霸占了她的位置,研究着景天近期项目的企划案,特别是bill投资的那个项目的合同,他看得格外仔细,几乎字斟句酌,眉峰时而收紧。 本着对项目认真负责的态度,景安言悄无声息地为他续了杯咖啡,顺便瞄了一眼他看了很久的那一页,正好是她和bill一直不能达成协议的某新型石油开采设备的销售渠道问题——bill希望由他代表的dms公司全权代理销售,也答应会让出足够的利润空间给景天,而她坚持由景天负责市场这块。 景漠宇习惯性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微微一怔,遂抬头看着她。 她趁机问他意见:“你认为我该不该让步?其实,这一年多我都在尽力推广,投了不少钱,却一直拿不到订单……你也知道,最近的贵金属市场不稳定,竞争激烈,完全处于不规范竞争的状态。” 说白了,就是没人看你的东西有多好,只看宣传有多广。 “那你为什么拒绝让dms代理?” “我不想让景天沦为一个外资企业的代工工厂。”她没有告诉他,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项目当年由景漠宇主导,于她而言,他始终是它的主人,“如果是你,你会让出销售权吗?” “会,景天没有实力做这项产品的市场推广。不过,我不会签这份合作协议,”他随手将手中的文件丢进垃圾桶,“因为dms根本没有诚意跟景天合作,他们一心想独占。” 她何尝不知道,可是,除了dms,没有一个公司愿意投资这个风险性过高的项目:“可他们是唯一肯出钱投资的。” “如果吴氏肯投资呢?” “吴氏?你?” 他要投资这个项目?这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可她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他的企图。红土山的开采权已经被他买下来,这个项目是她孤注一掷的最后一个筹码,一旦让他做了景天的总经理,再由吴氏投资,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侵吞这个项目,到那时,景天还剩下什么?一个负债累累的空壳罢了。景昊天手上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恐怕也等同于虚无。 一想到这些,她的脊背顿时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