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大荒风雨
“羽师兄快来呀!” “救命!” …… 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任何回应,柳梢扭头看,只见月站在背后,左手轻轻拉着斗篷门襟,笑的样子还是那么可厌。 “哎,其实叫也没什么。”他说的话更可厌。 周围有结界,她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柳梢忍着没有发脾气,因为无论她怎么发作,这个人都不会受到影响,最终气到的只有她自己。 “是谁把我们柳梢儿气得一个人跑出来?” “谁说我生气,我出来散心不行啊!”柳梢跳开,远离那可恶的诱惑,“魔族的未来,我已经考虑过了。” 他“哦”了声:“那么你的答案是?” 柳梢不答反问:“你知道的很多,对不对?” 他立即否认:“哪有,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啊呸!”柳梢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你先告诉我,羽师兄的妻子在哪里,我就告诉你答案。” 月沉默片刻,叹气:“解魔铃,解魔铃,此名其实是误传,你知道它原本叫什么?” “叫什么?” “它叫祭魔铃,虽以仙力炼成,却是以魔魄为祭,取魔之煞气,达到以魔攻魔之效用,”见她不明白,他再加了一句,“倘若有损,自然也要取魔魂修补。” 柳梢似懂非懂:“这跟羽师兄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月不肯再往下说了:“答案我已经告诉你,现在轮到你了。” 柳梢回过神:“我不能帮你。”不等他开口,她就抢先道:“你一定以为,我是讨厌你才这么说吧?” “不是吗?” “不是,”柳梢道,“你想给魔族什么样的未来呢?魔族修炼太快了,如果他们摆脱魔性,没有弱点,很快就会六界无敌,那个时候,他们会比食心魔更可怕!” 乍听到这番话,月明显有点意外,半晌,他笑了:“柳梢儿,这真是你的想法?” 柳梢抬高下巴:“对,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能帮你。” 这就是跟着洛歌的变化?月“嗯”了声表示肯定,语气也认真起来:“很好,柳梢儿,我们就讲道理。你说魔强大可怕,但最早出现仙的存在时,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守护苍生呢?” “这……” “仙门一定无败类,魔族一定无善者?” “当然不是,”柳梢立即道,“谢令齐就是仙门败类!” “所以,不是仙魔定善恶,而是善恶分仙魔。就算有朝一日魔占天下,魔中亦会生仙道。” 恶能永远统治世界吗?不会,如果一群恶人占领了世界,邪恶的环境里也会产生善者与他们对抗,就算他们杀光所有人,他们自己乃至子孙后代中也会逐渐产生善者,人们拥护的永远是善者,所以世界注定由善统治。 柳梢听不懂他这番道理,固执地摇头:“不一样,入魔的很多人都心怀仇恨,凶狠残忍,说杀人就杀人,哪能跟仙比!他们强大了,肯定就会祸害六界!” “因为害怕毁灭,就不允许强大吗?” “对!不管他们将来是魔是仙,我只知道他们现在强大了会害死很多人,”柳梢道,“你就是在引我做坏事,我不会帮你的!” 月不再继续劝了,叹息:“柳梢儿,你这样,会让我放弃你。” 又是被放弃?柳梢愣了下,扬脸就走:“随便你!” “魔相真难看,还是收了吧。”他在她身后说道。 “不关你的事!”柳梢低哼,头也不回。 直到她大步走出林外,月还是站在那里,轻轻地抚摸着那颗紫水精戒指。 “她的答案让人失望,不过眼前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你可以考虑。”虚空中传来蓝叱的声音。 “食心魔是好的选择?” “他是以仙入魔,那滴血可能会让他恢复仙性,你的目的更容易达到。” “我该放弃她?” “迟早的事,她本来就注定要被放弃。” 许久的沉默。 月终于开口道:“没错,我会考虑。” . 解魔铃,祭魔铃,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跟武式微的下落有什么关系?柳梢带着满腹疑问,踏着荷花飞掠,远远地就听见洛歌的声音。 “食心魔能逃脱,是有人接应。” “是拖住你的那女人,”羽星湖抚掌道,“仙门师姐妹没见你看一眼,魔女你倒是一个两个都认识,说吧,你不肯动她,她是谁?” 洛歌道:“尚未确定。” 柳梢冷笑。 做坏事的女魔他舍不得杀,却对自己说什么“应该怎么做”! 洛歌见她回来,也就没往下说了。 身下莲叶摇摇,羽星湖懒得追问,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提壶斟满,神采十足的双眸有些迷离,看样子那壶酒全都被他一个人喝了。 腰间,暗红色的解魔铃随动作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铃声犹如风中低语,明明清幽悦耳,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刺心感。 解魔铃…… 柳梢猛地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解魔铃,祭魔铃,武式微为救丈夫,带着损坏的解魔铃赶回南华派,适逢大战,魔魂本不难取,但纵然是魔,仙门也肯给他们转世改过的机会,何况以魂魄炼法器乃是有伤天和的事情,天罚的教训没人敢忘,当初羽星湖炼成这法器纯属因缘巧合。情势危急,武式微一时之间又要去哪里寻找魔魂来修补解魔铃? 完好的解魔铃,又是用了谁的魂魄? 柳梢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却找不到。 “柳师妹?”羽星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随手将铃铛一收,站起来,“你们明日就要起程回去,不如早点歇息,我再去附近走走,看能不能找到食心魔的线索。” 柳梢忍不住道:“羽师兄,你还要找……” “去找一找也好。”洛歌打断她。 平静的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透彻。柳梢对上他的视线,怔了怔,随即垂下眼帘。 原来知道答案的,不只她一个。 解魔铃是羽星湖亲手炼出来的法器,如何修补,他会不清楚?有些事明明知道,却不肯承认,不肯说出来,那多难过啊。 柳梢摸摸心口。 多难过啊。 . 第二日清晨,柳梢在鸟鸣声中醒来,三人就此作别,羽星湖继续往大荒深处寻找“失踪”的爱妻,顺便探查食心魔的线索,洛歌和柳梢也在周围一带再次进行了搜查,确定无线索,才起程往回走。 归途的路线没有什么变化,新鲜感自然也没有,洛歌并不急着赶路,每到一处都会向周围的妖物灵兽询问消息,柳梢丝毫不关心他的问话内容,还是显着副魔相,气氛无端地显得沉闷。 黑云弥空,风雨晚来。 不肯受洛歌照顾,柳梢法力消耗得相当快,她看准旁边峭壁上有块凹进去的平台,扭身就掠过去。 刚落到平台上,洛歌也踏着浮云决过来。 “我要修炼,吵死了!”柳梢背转身。 洛歌走下浮云决,并没说话,只在平台边缘坐下。 柳梢更加恼怒,闭上眼睛运气。 狂风猛烈,吹得呼呼作响,没多久就传来雨点打在岩石上的声音,杂乱密集,到最后连成一片。 纵使闭着眼睛,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柳梢突然想起不久前那场大雨。阳夹山下,她卧剑,他浮波,雨溅清流,一个个小水花在他洁白的衣摆旁跳动,就连每一朵水花她都记得清晰无比。 今夕同样的风雨,已经没有了那时的美妙,雨气侵入平台,魔体竟感受到了寒冷。 柳梢几次忍不住悄悄地侧身,瞟平台边的白影。 浮云决倒竖,剑身光华流动,映出旁边突兀的岩石。他面朝风雨而坐,仅留背影对她,白衣铺地,衣摆和袖襟都被雨点溅上了许多污迹。 柳梢再低头看看身上的黑色衣裳,她故意穿跟他完全相反的黑色,有赌气划清界限的意思。 他是仙,她是魔,她也不稀罕他管! 柳梢重新闭目。 忽然,身畔风住,雨声也消失了。 柳梢忙又睁眼看过去,只见仙者稳坐不动,黑发被风吹得散乱。原来外面的风雨并没有停,而是他察觉她分神,设置了结界,让她免受干扰。 这算什么?她差点被害死,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要是她真的死了,他再怎么示好也没用!都是假好心! 心结难解,委屈与怒意催发魔性。 不知不觉间,柳梢面部浮上一层薄薄的黑气,体内的真气开始不听使唤地流窜。 这是怎么回事? 柳梢隐约察觉不对劲,怎奈视线越来越模糊,耳中传来奇怪的鸣声,原本清晰的头脑也慢慢变得迟钝,仿佛有两种意识在激烈地交战。 这是魂魄不稳的迹象,在修炼过程中是极其可怕的。 片刻的分心,不至于这么严重!先前那种寒意再次蔓延上脊背,更加强烈,柳梢不由自主地哆嗦,额头冷汗直冒,她下意识地想要张口求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正在痛苦难熬时,骤然听得一声空冷的响。 清圣之音,有如拨云见日、雪飞绕身。 所有不适之感骤然退去,柳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怀中冰弦琴消失,洛歌下一刻已站在她面前,眸凝杀意,伸手拍向她的天灵盖! . 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机,柳梢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笼罩在巨大的仙力之下,被逼压得动弹不得,更无任何逃脱的可能。 掌风泛白芒,点点都是真实的杀意,刺得脸颊生疼。 这一掌所蕴含的力量堪称恐怖,透着一如既往地强势与果断。无招无式,简单随意,实则毫无破绽,乃是返璞归真的道理。 柳梢从来没觉得死亡离得这么近,更没想到动手的会是他。 一瞬间,心停止跳动,散发出森森的寒气,冻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要结冰了。 她只是睁大了眼,怔怔地望着他。 狭眸冰冷,凌厉带杀; 杏眼圆睁,错愕伤痛。 视线短暂地对峙,仙者不言,俊脸上果决之色未减半分,就连那挺直的长睫都无丝毫的颤动。 然而,毫无破绽的掌力却露出了一丝缝隙。 柳梢终于挣脱控制,连滚带爬地起身退开,直到后背紧贴山岩。 心再次跳动,却是从来没有过的颤抖。 “你要杀我!”双手紧紧地扣着身后石壁,柳梢煞白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你……” 喉间被更住,她连忙将唇咬得死死的,眼睛里却有热流倏地掉了下来。 “收魔相。”洛歌开口。 柳梢尖叫:“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是魔,你早就想杀我!” 洛歌并无分辩之意,杀意略减,视线仍旧牢牢地锁住她。 他是真的要杀她! 恐惧战胜了所有情绪,柳梢总算恢复了理智,一边留意他的表情变化,一边暗提魔力戒备,颤抖着往平台边缘挪动。 双腿僵硬又沉重,短短十来步的距离,此时变得格外漫长。 终于到达平台边缘,柳梢猛地冲出结界,扑入冷风暴雨里。 . 大荒内地形奇特,导致季节错乱,电闪雷鸣,雨气袭人,不远处矮山头有几颗树被雷电劈中,枯枝在雨中熊熊燃烧。 柳梢拔足狂奔,身后落叶碎石满地。 一个两个都是无条件地对她好,诱她陷进去,再将真相残酷地揭开让她看,她似乎总是落入这种悲剧的命运循环里。 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她?如果要杀她,当初又何必救她?何必对她那么好? 那句“柳梢小妹”,只有她一个人在意。 雨水沁入眼睛,刺得眼睛酸胀酸胀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毒。柳梢胡乱一把抹去,狠狠地“呸”了声:“谁稀罕!” 柳梢委屈,仍不太相信洛歌真的起了杀心,甚至怀疑是在做梦——整件事前后回想了很多遍,她根本没做错什么呀,听从安排,被食心魔重伤都没丢下羽星湖逃跑,是他迟到,还害得她险些没命,到头来他还要杀她! 失望,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腰都弯下去了。柳梢终于跪倒,伏地大哭,为失去的一切,他之前对她那么好啊…… 内息躁动,手腕上的木环轻轻震动,是赤弦琴对魔性的警示。 魔性?柳梢猛地抬脸。 洛歌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他让她“收了魔相”,而月似乎也提醒过…… 之前留着魔相是为赌气,此一时彼一时,柳梢意识到可能出了大问题,当即凝神将魔体与魔丹融合,果然立刻发现了问题。 魔相竟然收不去! 怎么可能!柳梢大惊失色。 虽然魔丹能自行运转,但她最近都听从洛歌的嘱咐,没再继续修炼,也没有忘记《大音六识曲》,魔性怎么可能发展到这种程度! 一定是弄错了!柳梢慌了,连忙就地盘膝坐好,认真调息。 没有用,周身魔气不散,反倒随着她的运气,变得越来越浓,头顶簌簌声连响,是从梦中被惊飞的鸟雀。 尝试数次无果,柳梢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宁神静心,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她终于忍不住了,挥手令漫天雨雾聚集在面前,形成一面平滑的雾镜,上面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镜中人魔相不改,眸色泛红,眉上的柳叶纹仿佛越来越鲜艳。身旁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厚重魔气,隐隐带血色,那种腥味甚至有点熟悉…… 刹那间,极度的恐惧掩盖了所有的理智!柳梢跳起来一掌打散雾镜,捂着脸颊尖叫,直往后退。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绪波动剧烈,久违的浮躁感涌上来,那是对生灵血气的强烈渴望。 手莫名其妙地从脸上移开,指向不远处的鸟雀,魔焰在指尖跳跃。 这是要做什么!柳梢大骇,连忙要收手,然而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竟出现了另一股意识,不断侵扰着神思,妄图与她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嘴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出笑声,清脆,却阴森无比。 柳梢急中生智,将手腕一拂,木环立即变作赤弦琴。 琴声响起,杂乱浮躁,弦上火光比平日更亮,在雨夜中分外惹眼。那股凭空出现的意识果然畏惧琴声,挣扎半晌,到底是渐渐地沉寂下去了。 一曲完毕,额头隐隐作痛,柳梢疲惫地倚在树干上,冷汗和着雨水直往下流。 这是魂魄不稳的感觉,魔性竟然已经严重到不能抑制了? 柳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很久,她猛地收了琴,跳起来往回跑。 找洛歌!他会帮她的!他…… 他要杀她! 柳梢陡然刹住。 是了,他一定是察觉她的魔性太重,所以才会下杀手。 从未失败过的仙界第一人,处理事情永远那么理智,总会做出最适当的决定,取舍都那么果断。之前救她,是相信她与商玉容之死无关,对她不错,也是出于仙门责任想劝化她吧,如今她的魔性已经失控,很可能会害人,他还会维护吗?他定然会和以前一样守护苍生,斩除魔祸,为了他的责任。 明白他下杀手的原因,柳梢似乎觉得好受点了,大约是早已习惯的缘故。 原来,只是再次被放弃。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放弃。” 可他还是放弃了她。 没有关系。柳梢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回头望。 身后没有动静,洛歌没有追来。这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两人本来就没有特别的关系,他算是饶了她一命,将她丢在大荒这种凶险的地方,自生自灭。 没错,那句“柳梢小妹”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她是洛宁,他又怎么会让她当诱饵,将她置于险境?在他心里,只有洛宁才是妹妹,她柳梢可万万不能糊涂送命。 惜命的心理占了上风,柳梢打消了找洛歌的念头。 不能回到洛歌身边,月就更不用指望,上次拒绝了他,他也是放弃她了。眼下只能去找卢笙和未旭,跟他们回徵月魔宫。虽然卢笙别有用心,虽然魔性发作时会干坏事,但至少她能活下去。 大荒之地何其广,要怎么找?柳梢尽力压制内心恐慌,盘膝坐下,闭目回想来时的路线,直到察觉风雨声无故消失,才陡然惊醒。 睁眼,她看到了地上的白色衣摆。 洛歌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俯视她,漫天风雨被结界阻隔在外,散发着柔和仙光的结界看上去如此温暖,又如此可怕。 柳梢惊恐地跳起来,离他远远的。 洛歌站在原地,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对峙许久,柳梢终于壮着胆子大声问:“是因为魔性吗?” 洛歌“嗯”了声:“你魔性太重,终会失控。” “所以你就要杀我!”推测得以证实,柳梢到底是忍不住委屈,眼泪不争气地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没再修炼了,关我什么事!” 什么六界什么苍生,她又不欠别人的,凭什么要牺牲?苍生重要,难道她就不是苍生吗! “是尸魔石兰救走了食心魔!她根本拖不住你,就因为她长得像你认识的人,你舍不得杀她,却不管我的死活,还要杀我!你答应过保护我的!”柳梢终于叫出来,“石兰做坏事都可以活,我现在还没害人,魔性重又怎么?你根本就是有私心!” 情绪失控,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柳梢连忙住口,飞快地背转身。她知道自己如今魔性发作远比之前可怕,虽然瞒不过他,却也不想当着他的面露出嗜血的模样。 好在“魔性”这次只冒了下头,就乖乖地被压制了。 它是忌讳洛歌?柳梢愣神的功夫,转头就发现洛歌已经站在身旁,吓得她直往后退。 洛歌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异状,也没解释:“外面有事,我们要尽快回去。” “我不跟你回去!”柳梢仍在发抖,大叫,“洛宁才是你妹妹!你要杀我!” 她的魔性很严重,万一失控怎么办?虽然他刚才没杀她,可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呢? 柳梢转身想逃,谁知刚到结界边缘就被吓了一跳。 无数小腿粗的黑色肉虫在结界外蠕动,与夜色融为一体,散发着奇异的邪气,竟没发出半点声音,幸亏有结界阻隔,否则她根本不会留意,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洛歌走过去,拉着她踏上浮云决。 . 外面似乎是真的出了大事,洛歌也不管凶险强气流,强使仙力御剑急行,浮云决以比来时快上好几倍的速度行路,直奔大荒出口。柳梢察觉他每逢凶险依然是护着自己,这才放心了,安静地跟着他往回赶。魔性发作时,她便强行压制,偶尔他也会抚琴相助。 大约半个多月,两人接近了大荒边缘,却见前方视野尽处是一片夹杂着火光的半透明白色屏障,连接天地,不知绵延了几千几万里。 “双极帐。”洛歌微微皱眉。 柳梢自是不知,大荒阴阳之气充裕,两种极端气流交汇冲突,就会形成这种天然的屏障,这种极天之力绝非仙力能抵抗。双极帐出现的机会并不多,想不到两人凑巧给遇上了,真是越急越倒霉。 洛歌没有考虑,果断地掉转方向。 不能硬闯,就只有绕行。双极帐的覆盖范围实在太大,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行了十来天,终于看见尽头,但这么绕路,两人离大荒边缘早就很远了。任何意外都不可能令洛歌失去冷静,他白天赶路,夜里仍会停下来调息恢复体力,柳梢也是完全顾不上别的,全力与魔性对抗,每一次都艰难无比,她也隐隐意识到古怪,几次想要开口告诉洛歌,又不敢。 最近大荒的雨好像特别多,滂沱大雨很快又来到,毫无预兆,这次没有雷鸣闪电,却比以往任何一场雨都要凶猛,暴烈的雨声几乎吵得人想要捂住耳朵。 柳梢坐在角落,默默地缩起身体。 两人歇息的地方是个山洞,透过夜色,她看到洛歌负手站在洞门口,独对倾天而下的暴雨。 风冷雨狂,仙者白衣乱。发间那支蔓形白玉长簪依然散发清寒光泽,如同他的人。浑身锋芒与气质,逼得夜色也要退让。 看到他的身影就觉得安心,他就是这样的人。 柳梢咬住唇,她察觉到体内“魔性”又要兴风作浪了,最近这“魔性”越来越厉害,竟妄图侵占她的意识,每一次的反抗都令她筋疲力尽,如受魂刑。她不敢疏忽,因为一旦松懈,也许她就会被“魔性”控制,变成凶残的魔。 洛歌竟没半点察觉的样子。 是因为另有挂心的事吗?外面的六界大事,还有那个尸魔石兰,都比她更重要。心力是有限的,入妖界救洛宁,对付食心魔,石兰的事还没解决,外面又出了状况,事情一件接一件往他身上堆,他一边奔走,一边还要忍受她的坏脾气……看到双极帐的时候,柳梢留意到,那双黑眸里第一次闪过了疲惫之色,柳梢几乎能肯定,这次他要处理的事相当棘手。 柳梢知道很多人都说自己“不懂事”,想必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纵然如此,柳梢也不想加深这种印象,独自与“魔性”抗争。 为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意识交战,痛苦非常。 魔性比之前更严重!柳梢甚至能感受到身体被魔气完全裹住的模样,眉上的柳叶纹在颤动,在叫嚣,来自冥冥中的邪恶意识,正在诱惑她放弃抵抗。 洞口的身影纹丝不动,他只要一转身就能发现她的异状,然而,也许是外面雨声太大,也许是想事情太入神,他竟然毫无察觉。 柳梢全力压制魔气不令它扩散,一时分神,神智竟陷入混沌之中。 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那个白色身影。 尽快出手!邪恶意识传达出疯狂的指令。 不对!自己绝对不可能产生这种念头!柳梢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思考,一时间冷汗直流,额前发丝沾湿,乍一看像是在外头淋了大雨。 终于,邪恶意识做出最后一波剧烈的挣扎,不甘地被压制了下去。 精力透支过度,柳梢慢慢地后仰,靠在身后石壁上,头痛欲裂。 没多久,一只清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柳梢立即睁开眼。 “柳梢小妹。”他的声音传来。 柳梢看看他,终究是没有回应。 “用你的命,也许能换更多人活下去,”他平静地道,“你怕死么?” 死?柳梢警觉起来,下意识地要动。 他按住了惊恐的她:“想活下去,没有错。” 这种表现令他失望了吧?柳梢也觉得羞愧,她知道怎么说更能博取他的认同,可是对着他,欺骗的话也说不出口,于是柳梢还是不作声,她没有洛宁善良,不配做他的“小妹”。 “累了,就睡吧。”暴雨充斥的夜,清冷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与温和。 鼻子骤然一酸,紧绷的身体放松,柳梢含糊地应了声,像是习惯般地倚到他怀里,疲倦地闭上眼睛。 洛歌疏于亲近人,但他似乎习惯得很快,很自然地抱住她。 原来清冷的仙者,怀抱竟是温暖的。 柳梢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直到此刻她仍有些不敢相信——仙门第一人,那么厉害,那么优秀,自己却可以和洛宁一样在他怀里。 轻软的白袍贴着脸,干净无一丝气味,令人觉得安稳。 虽然他之前是想杀她,但还是没关系啊,他始终没有丢下她。柳梢觉得满足了,伏在他怀里,听着铺天盖地的雨声,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海的时候,蔚蓝的海水掀起美丽的白浪,声势浩大,却一点都不可怕。 这不是当年那个虚假的怀抱。 汗水消失,通身舒适,是仙门的净水咒。柳梢想起方才的邪恶念头,忙哑着嗓子开口:“其实我……” “好了,”头顶的声音打断她,“你先睡。” “可魔性……” 他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柳梢不好再多说,也许是太过放松的缘故,她真的在一片雨声里睡了过去。 彻夜风雨,不知何夕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