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桩赔本买卖
如今的天宫有亿万人族提供信仰之力,有九重天阙巍然牢固的深厚根基,不缺实力,只差机遇。 天时地利人和,只需道祖稍稍的偏心,彻底征服魔界,独霸天地之间就不是问题。 看了眼少昊,天帝坐不住了。 施施然走下神座,拖着奢华繁重的神袍衣履,天帝来到少昊面前。 “二弟,是否还有吾所不知晓的内情在里头?你不妨直言。”天帝看着少昊,他深沉内敛的眸子里,有着一贯洞若观火的神光。 少昊轻轻颔首,指了指神殿顶部,低声道:“陛下昨日未曾留意,神树乾坤内,又长出了一棵紫灵芝。” 天帝脸色倏然大变,惊骇莫名地望着少昊,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少昊确定性地,郑重点了点头:“陛下莫问,紫霄宫因何而来,紫灵芝就是如何出现。您千万三思才好。” 天帝的情绪彻底垮了,颓然询问:“神树乾坤中,你确定有鸿蒙之气?” “自然。我何时欺骗过陛下,更不敢拿道祖来消遣。”少昊慎重其事地回答。 天帝眼前直觉一阵眩晕,看少昊时都有了重影。 他近乎仓皇地逃回了神座,仿佛只有身处在那张高高的座椅里,才能寻获到令他安心的力量。 见到如此失态的天帝,少昊心上划过丝丝缕缕的难受。 天帝终究是老了,已经不是很早时期那个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神界至尊了。 当年处置皎意时的狠绝无情,定立珑俊为太子时的铁腕雄风,还有曾经冲上战场与魔族罗睺厮杀时的奋不顾身…… 种种神勇,都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随风消退了。 如今,高座紫霄宫的天帝,更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老人,唯一坚持的也恐怕就剩下他那颗不肯服老的内心了。 所谓雄图霸业,三界一统,无非只是他想要证明自己雄风犹在的一个执念罢了。 这般想着,少昊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悲怆之情。 他此刻看见的天帝,会否便是自己的未来? 当时光耗尽了最后的余温,元神消散之际,谁又能做到含笑面对? 而三界之中,但凡是有灵智的生灵,又有谁不渴望长生不死、与天同寿? 也许,这就是不死神树之所以存在的价值和必要,给予长生的希望,生灵才会更有活力去拼搏奋斗。 少昊想,这应该也是道祖的手笔了吧。 如果,道祖能够左右不死神树的续灭,那他会不会也直接掌握着不死神果的成熟时机和结果数量? 换而言之,不死神果何时成熟,该由何人所得,这些都是道祖说了算。 如此说来,青芧至死都没有等到不死神果成熟,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九十九任西王母也没有一人在需要的时候得到神果续命,莫非都是道祖不允? 就是这颗让三界众生为之迷恋,传奇经久不衰的不死神果,却好巧不巧地被珑俊所得,这里头又有何等筹谋? 还有突然出现在神树乾坤的那株紫灵芝,又代表或者预示着何种意义?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道祖他,想要做什么? 细思极恐…… 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往前想了! 及时止住了发散的思绪,少昊才发觉自己已是后背湿透,满身的冷汗令他忍不住轻颤。 如果说前一刻,少昊还在同情天帝,但此刻的他,怜悯着的便不仅仅是个体,而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生灵了。 他能肯定道祖确实在拨弄一盘大棋,身处前途未明的一盘棋局里,三界生灵所能做的恐怕只有顺应天命了。 “陛下?”少昊适时提醒天帝,以免他总是沉浸在失魂落魄里。 天帝“唔”了一声,渐渐回神。 何须别人提醒呢,少昊能想到的,天帝又何尝联想不到,甚至他所想的还要更多。 半晌,天帝终是找回了自己该有的神态,感慨着对少昊道:“鸿蒙之气,那是道祖他老人家独有的灵力,紫霄宫也是有道祖赐下的一缕鸿蒙之气,才能长久屹立于这九重天的巅峰啊!” 少昊静默着,听完了天帝近似于自我安慰的感慨,他知道天帝正与他自己的内心进行博弈。 得知昆仑神树空间也有鸿蒙之气,还多出了一株紫灵芝,天帝应该,也必须得对瑶姬的事情重新考量了。 彼此沉默了片刻,天帝手掌朝下对准神阶上一压一提,那块被他摔碎的玉璧渐渐凝聚,最终完好如初地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低头仔细去看玉璧上的字迹,天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个妖灵叫瑶姬是吧?”他抬眼看向少昊,眸中保留着最后一丝坚持道:“将她纳于珑俊为妃也是不行,只是正妃之位吾早已有了合适人选,昆仑若无异议,就许她一个侧妃罢了。” 少昊心底划过一丝喜怒参半的情绪,喜的是天帝开口允婚瑶姬的小命就暂时无碍了,怒的则是天帝他只允了瑶姬一个侧妃之位。 昆仑丘女帝,下一任的西王母,要给天宫太子做侧室,传出去让昆仑的脸往哪儿搁? 最主要的,昆仑万千生灵又会怎么想? 许是看出了少昊的心中所思,天帝适时补充了一句:“当然,在珑俊的正妃还未定下之前,吾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瑶姬只是侧妃,二弟也不必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 好一笔精明的买卖!这才是一以贯之的天帝做派。 少昊忍着满心的不舒服,心下一阵冷笑。 前一刻他还为天帝老大哥深感同情,此时看来简直多余。 无论何时,天帝还是改不了他工于算计的心性。 少昊不想跟天帝讨价还价,他来天宫提亲原意也不过是为了保住瑶姬不死,只要天帝点了头,瑶姬性命无忧便达到自己的预期了,以后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嘁!搞得好像昆仑丘有多想和天宫结亲似的。 少昊腹诽。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此时的心态,完全就是个一心护犊子的大家长,昆仑丘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割舍不下的一份责任。 想明白了这些,少昊并没有任何反驳,拱手回道:“是,一切任凭陛下裁夺。” 天帝颔首,伸手拿起案上的御笔,在白玉璧上添了几笔。 检查无误后,隔空向少昊投了过来。 “吾允了结亲之事,二弟可要收好文书才是,天宫规矩遗失不补。”天帝颇为无奈地说。 少昊伸手接了,玉璧上天帝的字迹还在兀自闪耀着神光,‘允昆仑丘瑶姬为太子侧妃’几个字,已是深深没入玉璧,天帝钦点绝无更该了。 说不清什么样的感觉,少昊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瑶姬的身影来,或捣蛋顽皮的,或无赖撒泼的,抑或讨好别人时笑弯了眼睛的…… 种种情态的瑶姬,在少昊脑海里飘过。 就没来由地烦躁! 少昊懒得再看,将玉璧收入袖袋乾坤,念头一转直接划拉到了最暗处的角落里,内视一遍确定无误了,方才觉得胸口郁气有所消解。 天帝依旧不放心,用打着商量的言辞,口气却不容置疑道:“二弟,还有件事吾以为你要考虑周到些才好。” 就知道没这么便宜。 少昊仰望神座,肃然道:“还请陛下明示。” 天帝手指敲着案几,佯做为难地说道:“太子年幼,离着加冠还有一段时日。即便过了两万岁生辰,他也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磨炼的东西,因此上,吾不赞成他过早成亲。你觉得呢?”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少昊拱手,违心地奉承着道:“太子的确应该将学业放在首位。” 天帝深深看了眼少昊,并不觉得对方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继续道:“少年人最是容易被这些个杂事乱了心神,所以吾想,他二人的联姻之事还是暂不公布为好,等到合适时机再行昭告四海。如此,他方能静心凝神,尽早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少昊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想到了天帝一定会想办法阻挠,没料到竟是这般刻薄的处置。 昆仑丘与天宫结亲之事不对外公布,就连当事者也蒙在鼓里,就意味着这桩亲事只有天帝和自己知晓。 到一定时候,就是天帝口中所说的那个合适时机,其中有多少变数可就真的难以预料了。 少昊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万一在这中间,瑶姬出点什么事,天宫都可以完全袖手旁观。 更有甚者,以他对天帝的了解,说不定还要在背后耍一点小手腕,让昆仑丘和瑶姬身败名裂,进而以瑶姬声名败坏配不上天妃之位,退亲也是有可能的…… 天帝果然还是那个天帝,一点都没变呐! 少昊咬了咬牙,觉得自己今日来此委实不是个明智之举,貌似做了一桩赔本买卖。 搭上瑶姬的人,还折损了自己的颜面,可不就是大大地赔本么! 一向自负清高的白帝少昊,何时与人这般讨价还价过? 少昊强忍了满心不悦,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必要曲意迎奉,冷淡道:“陛下如何说便如何做罢了,昆仑丘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天帝迫不及待地拍了板,呵呵笑道:“如此一来,聘礼之事也便容后再办好了,二弟意下如何?” 少昊已没了任何说话的兴致,随口应道:“一切陛下做主就是。” 许是天帝觉得占到了便宜,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心思,他心情顿时好起来大笑着道:“如此甚好!昆仑与天宫原本不该是冤家对头嘛!甚好甚好!” 望着朗声大笑的天帝,少昊却笑不出来。 之所以告诉天帝神树乾坤的变化,是为了给他施压保护瑶姬,临完到底才发现竟是偷鸡不成,少昊颇为懊恼。 如今情势,天帝的允诺反倒让自己和瑶姬,以及昆仑丘都背上了沉重的枷锁,一个行差踏错毁掉的便是整个昆仑丘了。 这番买卖,终究还是让天帝绕了进去,又哪来的好心情敷衍。 谢绝了天帝留宴,少昊辞行离开了紫霄宫。 慢慢往天门行去,少昊心事沉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难脱干系,要如何跟昆仑神君们交代,又该如何跟瑶姬说明呢? 说与不说,是个问题。 暂时保住了瑶姬的小命是真的,至于以后,尚有许多值得筹谋之处,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前方天门遥遥在望,他想了想,减缓了行进步伐。 珑俊,总还离着天帝有一截不小的差距,很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他了。 少昊勾唇笑笑,颇觉天宫景致不错,悠哉悠哉欣赏一番倒也赏心悦目呢! …… 姜离望着弱水心急如焚。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他宁愿此生都不必站在这里,也不再和昆仑丘扯上任何关系。 天地众多,除了西王母其他的各有算计,他就不应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 当然,人族始祖女希娘娘不在其列,那才是真正对人族大爱无私,愿意倾尽所有护庇人族的至尊神明。 可天地间,早就不见女希娘娘现身了。 有传说始祖超脱天外不属于这方乾坤了,也有另一个猜测,说她应该是沉睡盖因州了。 盖因州在哪里,无从得知,更没有任何人族去过那个传说里的地方,便是知晓的怕也寥寥无几。 女希娘娘和她的神迹,于人族而言就是一个美丽的神话,更遑论遇事寻求援助了。 站在弱水边,姜离心头沉重以极,心绪被懊恼和无助所攫住,令他看起来比上次到昆仑还要沧桑。 对着弱水又是一拱手,他朗声高喊:“人界姜离求见白帝帝君,烦请弱水神君予以通行!”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如斯请求了,之前两次都未能得到回应。 弱水难渡,鸿毛不浮。 用飞的?你当别人想不到吗? 任凭你修为多高,到了弱水边就会修为尽失,与普通凡人无异。 要么等昆仑赐下沙棠果,吃了就会顺利泗水而过不至于淹死在弱水中; 要么等弱水神君来亲自接送。 昆仑沙棠果听说近年来产量大减,已是没有赐予别人的了。 那便只有恳请弱水神君窫窳的专门接送了。 而今日,貌似那冷面神君不在家。 就在姜离望着茫茫弱水,自感无望准备打道回府之际,水面上总算有了动静。 放眼看去,只见原本波澜不兴的水面无风而动,渐渐酝酿成一片声势浩大的漩涡。 水声四起,一股水浪旋转着哗啦啦卷上高空,水浪顶端显出道人形来,白衣白发,正是弱水神君窫窳的样貌。 “人族,又来作甚?”窫窳居高临下睥睨着姜离问道。 姜离顾不得计较弱水神君的傲慢,虽然对方这般出场涉嫌装酷。 拱了拱手,他仰望半空中的水浪顶端,诚恳而焦急道:“见过弱水神君,在下无意叨扰,但人界有难不得已才来昆仑求助。恳请神君通融,让在下入昆仑神殿觐见白帝帝君。” 窫窳听闻,眉头皱了皱,冷冰冰道:“帝君不在,人皇可改日再来。” 不在?姜离心下质疑,嘴上便问道:“不知帝君去了何处仙山宝岛?又何时才能回到昆仑?” 窫窳向来说话直接,简短回道:“不知。” 这难道是拒绝的意思?姜离满心地直犯嘀咕,然后便不由得恼火。 你们答应照顾我女儿,最后弄得她尸骨无存,说什么天命使然,只轻飘飘一句话就算交代了,这笔账人界不提可不代表就此了结。 而现如今,人界遭逢大难,人皇亲自上门来求援,帮不帮的都在其次,怎的连面都不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