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开门见山吗？
于是又绕回了一开始那个问题了。 爱丽丝虽然面对希诺的时候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但内心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说客，所以放出豪言壮语之后很快又缩了回去，把发言权重新交还给林格，不过她暗中投来的隐含得意的眼神无疑是在表达一个意思：我已经帮你助攻好了，接下来如果说服不了她，那可就是你的问题了哦，林格。 这家伙倒是趋利避害得明明白白。 或者说，她真的有趋利避害这种意识吗，可能只是野兽本能在发挥作用也说不定？ 林格揉了揉眉心，轻轻呼出一口气后放松了心情，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严肃，因为他已经知道光凭这一次谈话是无法说服希诺的、既然如此，就尽量让它显得像一次普通的谈话，而不是什么郑重其事的会谈，这样还能为后续的接触打下基础，不至于一次破裂就彻底完蛋。 他的心理活动并未持续太久，在外人眼中，年轻人只是伸手揉了下眉心后，很快就放下手，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姿态的希诺说道：“这件事具体来讲有些复杂，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解释清楚，因此我先会挑一些你能够理解的部分来说，可以吗，希诺小姐？” “当然。”希诺笑了笑：“其实我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与接受能力都不错的。” 林格不置可否，接着往下说道：“首先是与圣女贞德有关的部分。” “咦？”希诺上一秒还说自己接受能力很好，下一秒便已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件事与圣女大人也有关系吗？” “很深的关系。” 圣女贞德可是魔女结社的哲人，仅次于领袖与魔女们的核心成员，并且还与歌丝塔芙家族关系匪浅。刚才爱丽丝与希诺交流的时候，林格便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从这里切入，毕竟总不能直接告诉希诺有个神秘组织正打算消灭所有异类吧，说不定会被当成神经病呢？ 而要是对她说圣女贞德很有可能是某个神秘组织的一员……也挺神经病的，但至少没有那么惊世骇俗了。 唯一的问题是，希诺是圣女贞德的崇拜者，她会轻易相信这种说法吗？ “那我可得好好听一听了。”少女原本就笔直的背部似乎挺得更直了，身体也微微前倾，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林格，一副我很期待的模样：“难道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关于圣女大人的秘密事迹？” 林格觉得期望值又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因为她这个样子简直就和爱丽丝吹捧自己是天才玩家时的样子一模一样，而后者在这种状态下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评价的，即便你当面怼她“你的游戏生涯一片失败”，她也只会认为是你的嫉妒心作祟，就是如此我行我素。 歌丝塔芙家族的继承人，应该不至于那么不靠谱吧？ 林格说道：“你知道圣女贞德曾经是一个隐秘结社的成员吗？” 哇，一上来就爆大料吗？ 小伙伴们纷纷侧目，心中感慨林格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委婉呢。 同时也有点期待希诺的反应了。 于是偷偷看过去。 “我知道呀。”少女却毫不犹豫地点了下脑袋，雪白的马尾在弥漫大厅的阳光中跳动了一下，神色显得非常平静。 这下不仅是小伙伴们，连林格都有点惊讶了：“你知道？” “恩。”希诺喝了一口水，说道：“这件事在希伯顿先祖的日记中曾提到过，他说共和战争结束的前夕，圣女大人曾经邀请包括他在内的十二名骑士们，加入一个旨在守护与扶持人类文明的隐秘结社，但先祖参加这场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快平定内乱，使白城大地重新恢复和平而已。所以战争一结束，他便拒绝了圣女大人的邀约，也拒绝了来自新生的共和国政府的任职邀请，选择返回格林德沃。晚年时他回忆往事，在日记中记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就包括这件事。” “希伯顿先祖的手书资料一直都被我们歌丝塔芙家族秘密保存，从没有外人看过。”希诺好奇地看了林格一眼：“所以我倒是有些好奇，各位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啊。 这让林格觉得自己刚才小心斟酌语气、反复权衡利弊的做法全都失去了意义。 “有点像格洛丽亚。”爱丽丝悄悄嘀咕了一句。 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大侦探格洛丽亚小姐曾经信誓旦旦地想要与林格等人交换关于魔女结社的情报，结果说出来的情报全都是林格他们已经知道的信息，当时尴尬的场面似乎就与现在一模一样。 虽然切换了身份，但还保留着这段记忆的三王女殿下嘴角笑容微微一僵。她很想否定这件事是自己干的，但自作多情的大侦探格洛丽亚难道就不是格洛丽亚了吗？根本就没有反驳的立场与底气啊。 好在年轻人很快反应过来，出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让格洛丽亚没有进行尴尬下去：“我们有自己的渠道。” 他用简单的一句话回答了希诺的问题，然后询问她：“你说圣女贞德邀请包括白骑士在内的十二名主赐骑士加入那个隐秘结社，其中有人同意了吗？” “有人拒绝，自然就有人同意。”希诺的语气很自然：“其他人的情况我并不了解，但蔷薇骑士萝丝蒂亚大人一定同意了，因为她是圣女大人最坚定的追随者。希伯顿先祖曾经说过，如果其他骑士对圣女大人的忠诚是基于理想，那么她对圣女大人的忠诚，倒有些近似信徒对神的虔诚了。” 十二名主赐骑士在战争中的结局各不相同，有如星骑士卡里斯坦那样战死沙场的，有如白骑士希伯顿那样卸甲还乡的，自然也有如蔷薇骑士萝丝蒂亚那样，依旧追随圣女身侧，并在共和国政府身居高位的，显然，最后这部分人应该是接受了圣女贞德的邀请，成为了魔女结社的一员。 林格这时想到什么，问希诺：“若当时圣女贞德邀请的是你，你会接受吗？” “我？” 希诺指了下自己，眨巴着眼睛，似乎没想到林格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看着林格认真的表情，她还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忽然间笑了：“这可能要看圣女大人所在的那个隐秘结社究竟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吧。” 林格略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接受的。” “你会这么说的，是因为觉得我是圣女大人的崇拜者吧？”希诺道：“但父亲曾经对我说过，憧憬与理解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有时候崇拜一个人，仅仅是基于一种距离感罢了，正是因为始终追随在她的身后，才能理解那种仰望其背影并感到安心的感觉。而当你下定决心，想要与之并肩同行的时候，就需要付出很大的觉悟才行。她究竟想要什么？她为何而战？她的理想和信念将走向何方？这些都是追随一个人的背影时无法看清的事物，如果无法理解这些再做出决定的话，即便最开始能够跟上她的脚步，到最后也一定会因为迷失方向而走丢吧？” 林格的目光微微闪烁，他没想过希诺的想法会如此成熟，在这时候年轻人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自己的养父杨科先生。从憧憬到理解的距离究竟有多遥远呢，他曾经似懂非懂，如今回忆却只有感慨。 年轻人移动视线，隐晦地看了坐在旁边一脸茫然的梅蒂恩一眼，心中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但小孩子眼中所见的世界，或许会与他人有所差异呢？那么她需要明白的道理，又是否和常人明白的道理是一样的呢？幼稚与成熟，理想与现实，总是贯穿人生的没一个选择。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希诺的身上，说道：“这么说来，你并不了解关于圣女贞德加入的那个隐秘结社的情报？” 希诺摇了摇头：“先祖留下的手书资料中，并未提及此事。” “你相信圣女贞德的说法吗，一个为了守护与扶持人类而存在的隐秘结社？” “如果是圣女大人的说法，我自然是相信的。”希诺轻声道。 林格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正想继续往下说，希诺的声音又紧跟着传来，宛如被窗台下吹过的风压低了嗓子，显得有些低沉：“但我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当时面对圣女大人邀请的人不是希伯顿先祖，而是我，我会怎么做呢？” 这个假设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于是大家都看向她，连林格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对于大家齐刷刷的注视，少女恍若未觉，神色依旧那么平静，只是不知不觉间，她脑后的雪白马尾已经停止了摆动，安静地沿着椅背垂落，末梢轻轻地点着地板：“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大概会问她一个问题吧——在你们想要守护和扶持的人类文明中，异类又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呢？尽管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天真，但歌丝塔芙家族与格兰吉尼亚大地上的异类们缔结了千年不易的誓约，早已对我的理想和信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所以我忽然就理解了希伯顿先祖的选择，因为深知，有些道路是不可妥协的。” 她抬起头，抿着嘴唇，向众人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看起来，这位歌丝塔芙家族的继承人已隐约猜到了什么，或许是从白骑士希伯顿留下的手稿中找到了一些痕迹，又或许只是单纯的猜测……无论如何，她的态度已经明确传达过来了。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让林格觉得说服她的把握又大了一些，于是改变了一开始循序渐进的念头，直接切入正题道：“那是一个名为魔女结社的组织。” “魔女……结社？” 这是希诺头一次听说过的名字，少女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脑海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名字和圣女大人一点都不搭，圣女怎么会和魔女混到一块去呢？ 总给人一种邪恶的感觉。 “圣女贞德并没有说谎，魔女结社确实是旨在守护与扶持人类文明的组织，它从很久以前，大约是人类文明诞生不久的远古时代便已存在了，始终隐藏在历史幕后，通过各种方式引导人类文明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制度与科技等方面的革新。诸如你所知道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开拓法令、地理大发现……包括圣女贞德在白城大地推动的共和战争，背后都有他们活跃的影子。推动这些变革的人，是魔女结社的核心成员，统称为哲人，而领导这些哲人的人，则被称为魔女。” 林格停顿了一下，给足希诺消化这部分信息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道：“正如你所知道的，既然魔女结社与人类文明的历程息息相关，那就不可能完全隐藏自己，只不过他们在明面上还有许多伪装身份而已。古典文学研讨会、天体运行会、现代魔法研讨社、实用科学研讨会、先史遗产研究所、蒸汽教团……以及教团联合。” 最后那个名字的出现，让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凝滞，仿佛大家都在潜意识里回避它的存在。不过希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轻笑一声道：“所以，教团联合的人如此关照我们歌丝塔芙家族，原来是看在圣女大人的面子上咯？” 这也是林格的猜测，但他没有承认，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听你的说法，这个魔女结社倒是个不错的组织。”希诺似乎真的相信了这些惊世骇俗的设定，眨了下酒红色的眼眸，其中氤氲的光彩如沉淀多年的葡萄酒般，清澈通透：“希伯顿先祖当初拒绝她的邀请，或许有些太遗憾了？” “不，我认为这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林格却用平淡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守护与扶持人类的文明，从来都不是魔女结社的目的，只是一种手段罢了，为了达成他们真正的目的——消灭所有异类，消灭所有魔力，进而消灭所有神秘，创造一个他们理想中的现实世界，或者说伊甸园。” “所谓的，伊甸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