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深埋于地下的黑暗
,我在末世有套房 暴乱发生在夜间。 虽然在阳光无法照耀的避难所中,并不存在黑夜这个概念。 距离治安部队强制驱散工业区的居民只过了不到五个小时,避难所的禁闭室便被抗议者塞满了。 没有人能够忍受在睡觉的时候,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尖刀。那些二十年来根本就没人去注过的通风口,现在却成了一把把黑洞洞的枪口。 根植于人们心中的枪口。 事实证明,当所有人都无法忍受同一个问题时,人们会变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勇敢。 治安部队总共不过百人,监视力量非常有限,而且大多数士兵都是从避难所中出生的。他们对PAC没有任何归属感,相比起不近人情的韩君华,他们更怀念那个和蔼可亲的老所长。对于那些抗争的居民,他们不但感到同情,甚至在立场上是持着支持的态度。 这种逾越纪律的同情在PAC的军队中是不可能出现的,但他们毕竟不是军队。 居民议会再次成立了,虽然没有避难所终端的授权,但受到了全体居民的拥护。在前议员吴亚国的领导下,以正义之名,一份行动纲领在幸存者之间口口相传。 用1小时推翻独裁!用1小时重新谈判! 这份计划在谣言传播之始,就开始在少部分人中酝酿了。然而对于发生在民众之间的事,韩君华却一无所知。 外忧已定。 根除内患在此一举! 首先,是碎剑! 电力系统突然发生故障,触发了更换备用电源的应急机制。虽然这电源切换所带来的断电只有短短的十分钟,但这十分钟,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整个避难所都置身于突如其来的黑暗中。 电梯被卡死在了地下,由此彻底断绝了地下与地表的往来。避难所大门的动力引擎被维护工人破坏,杜绝了韩君华关闭大门的可能。在部分治安部队的临阵倒戈之下,所有居民都撤到了避难所的大厅中。如此一来,即便十分钟后恢复了供电,韩君华在整个避难所中投放催眠瓦斯,也无济于事了。 悬于所有人头顶的那把剑,已经被彻底移除。 接着,是惩戒! 80%的治安部队选择倒向了临时议会,20%前PAC治安部队誓死效忠。双方在避难所的主要干道爆发了激烈的枪战,向避难所所长办公室推进。 居民们先是占领了军火库,然后解放了禁闭室。如同攻占了巴士底狱,团结的居民解放了被镇压的勇士们。勇士们欢呼着,开始用分发的武器武装自己。 两百多具防毒面具,手持自动步枪的居民加入到了战斗中。胜利的天平,狠狠地砸向了避难所全体居民这一侧。 田峰带领最后十名士兵死死抵抗着,他们是最早进入避难所的那批士兵。二十年前他们还是一群刚入伍的小伙儿,现在已经到了该退伍的年龄了。他们曾做过最坏的打算,譬如面对侵入到避难所内的NATO士兵。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使命的最后时刻,他们面对的竟然是自己守护着的居民。 手足相残的感觉令人窒息。 田峰死命地扣动着扳机,他努力不去想那一张张脸的名字。 然而他做不到。 在瞄准镜中,他看到了他邻居家的孩子,他还记得那个小伙子曾经说过:他要当一名植物学家,等到避难所开的那天,去看看那生长在辐射土壤上的小草,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顽强在活着。 然而他已经死了,倒在了那尚未冷却的血泊中。 还有他,还有他,甚至还有她...... “啊啊啊!” 终于有人经受不住这精神上的折磨了,一名士兵冲出了掩体,端着步枪疯狂地扫射着。 “该死!回来!”然而田峰并没能拉住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战友,被暴民的子弹射出了数个血窟窿。 他死了,但脸上没有痛苦。 一拳狠狠地锤在了掩体的墙壁上,田峰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 “该死——!咳,咳咳——!”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吐沫溅到了墙上。 他不知道该咒骂谁,也不知道谁该被咒骂。 那喧嚣的子弹掩盖了所有声音。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哑巴。 ...... 所长办公室内,透过防弹玻璃,韩君华沉默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战争。 太弱了。 连小规模地区冲突都称不上。 在战前,她曾指挥过一支空降机械旅,镇压过一起由NATO策划在PAC边境实施的暴乱。徘徊者的碾过血rou,那远比这惨烈的地狱,她不知道见了多次了。 但不知为何,她却在此刻感到了一丝心痛。 秦院士站在她的身旁,同样沉默地注视着窗外。 此刻,那颤颤巍巍的身影与这年轻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就如同父亲与女儿一样。 良久,韩君华开口问道,“你不站到民众的那边去吗?” 秦院士摇了摇头,“我站在真理的这边。” “是吗?”韩君华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因为真理往往都是最难以让人接受的,追寻真理的人也往往都是孤独的。” “那还真是令人遗憾。”韩君华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弹头的火花在冰冷的钢铁间跳跃,闪烁在一双双愤怒的瞳孔中央。仍然忠诚于她的士兵正在节节败退,就补给而言,他们已经不具备。 “人性是生存的累赘,但如不不是因为这份累赘,文明不可能诞生。” “你是想说,我错了吗?”韩君华很坦然地说道。 “你没有错,但并不正确。” 没错,但不正确吗?韩君华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虽然她知道现在再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没多少意义了。 沉默了半晌,韩君华开口问道,“其实,从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对吗?” 他永远比任何人都要沉默寡言,但却永远比任何人看的都要透彻。 她怀疑了。 秦院士没有否认,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苦涩。 “嗯,我不否认。” “为什么?”韩君华没有看他,只是用着那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继续问道。 “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秦院士叹了口气。 韩君华等待着老人的下文,但却发现他已经不再开口了。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能告诉我原因吗?”韩君华问道。 秦院士只是用沉默回应了她。 “从以前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避难所所长的人选,是经过仔细考究的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秦院士轻声说道。 “我曾用避难所的超级计算机,对人口数量增长曲线与能源消耗速率重新建立了数学模型,但得出的结果很让我意外......从一开始,避难所的能源就是不够的,对吗?”
秦院士没有回答。 但这时候,沉默往往就等同于默认。 看到韩君华脸上的表情,他知道她已经隐隐猜到了。 良久,秦院士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你就不能将使命进行到最后吗?”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 “好。”韩君华淡淡地答道。 秦院士诧异地问道。 “不害怕吗?” 韩君华摇了摇头。 “死亡而已。” 窗外,田峰已经倒下了。 他一手扶着墙,鲜血顺着他的袖口滴落。 挣扎着,他抬起了手枪,用被鲜血迷蒙的左眼瞄准着。 或许是弹夹打空了,那黑洞洞的枪口半晌没有喷出火焰。 这时,一名暴民冲到了他的面前,挥舞着消防斧,狠狠地劈下了他的脑袋。鲜血顺着斧刃滴落,那位“英雄”享受着众人的欢呼与拥抱。 他高举着那强有力的胳膊,那柄带血的战斧,如同自由女神的火炬。 隔着防弹玻璃,韩君华静静地注视着这最后一幕。 她注意到,那个手持战斧的人正对着她狞笑。 就仿佛是自由女神的微笑。 人性是生存的累赘,但如不不是因为这份累赘,文明不可能诞生。但文明的诞生,必将伴随着血腥的野蛮。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在整个文明的存续面前,一个人的领悟并不能改变什么。 “在使命的尽头,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与他对视着,韩君华面无表情地说道。 秦院士沉默了。 “那我就当你默认好了。”韩君华接着说道。 走到了窗前,她的手轻轻触摸在了那防弹玻璃上。斧刃猛地劈在了玻璃上,如示威似得劈在了她手指轻触的位置。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如蝉翼般的颤动,她缓缓地开口问道。 “这扇窗的玻璃,是按照实验室的标准建造的吗?” “是的。”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却让韩君华那冰冷的心脏,感到了一丝慰藉。 窗外的暴民们见无法弄开办公室的大门,于是搬来了电焊枪。从人群中,她看到了吴亚国的脸,看到了他脸上的那抹淤青。 “如果这时候你投放瓦斯,有一定几率炸死门外的人。”秦院士突然开口道。 “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吗?”韩君华问道。 秦院士不再开口,只是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她。 就如同一份苍白的实验报告,摆在了她的面前。 样本:理智的独裁者在被推翻的最后时刻,是否会疯狂地选择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闭上了双眼,韩君华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我不会这么做。” 实验结果:否。 “嗯。”秦院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在这笑容的尽头。 门,轰然倒塌。